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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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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月后谈无欲因公事再次来到晏州时,路过那条小弄,不自觉的向内望一眼。那扇紧闭的小拱门上已经积了一层灰,风铃也已不在。旁边一位跳着两筐桃子的中年大汉经过时,见谈无欲犹自张望,便随口搭道:“客官您找那间的主人?嘿,还是别等了!他是不会来的。他这个人哪,一年到头能有这么一个月在看店就不错了!试问天底下哪有这么悠闲的生意人?”
原来是这样。谈无欲心想。
“ 那么他住在何处,可否告知在下?”谈无欲转身问道。
“这个不知,”那中年汉子迟疑道,“不过好像不在这城里。”
也许真的是这样。机缘所致,除了上次未成功的顺路拜访,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谈无欲都没有再去晏州,也没有刻意去找寻。任那一抹杏黄色衣衫蒸发在风里,转眼便到了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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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是存在偶然的。”在很久以后回忆往事时,慕少艾总这么闲闲地感叹,引来某人的白目。其实当时他真的只是歪在琉璃仙境的软榻上,边嗑瓜子边和屈世途闲聊。一不小心听到了关于当年素还真分身化体的有趣(?)经历,又一不小心玩兴大起找朱痕化了个妆,再一不小心跑到了自己位于晏州的小风铃店摆摆风光,最后一不小心,碰上了还在修行中的谈无欲罢了。
还有一不小心地发现这位口碑不太好的素还真的难缠师弟,其实是有着十分孤傲和执着的个性,一不小心产生了兴趣。只是这一点,当年的谈无欲与他自己都没有在意。甚至在竹林会面的第二天,慕大药师就以“晏州太热”为由,回到了岘匿迷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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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面是在北武林边境的驿道上。
慕少艾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坐在路边摊里低着头喝茶的玄色身影。几个月前的记忆复苏,他干脆径直走过去坐下。
“呼呼,谈兄久见了。”
“药师。”
谈无欲看了来人一眼,并不言语,只默默喝着送来的茶。
慕少艾抬杯啜饮一口,叹道:“美景,美事,好友重逢,却无好茶相伴,着实可惜。我有一个好去处,不知谈兄是否愿意赏光?”
面前之人笑着,明眸善睐,如此真诚。对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好意有些不解,虽然自己本身也没什么怀疑的理由。
“耶耶,”水烟管在桌子上轻磕一声,慕少艾续道:“谈兄莫非有急事待办?那药师我就不叨扰了。”言毕,便要起身告辞。
“不,”谈无欲轻道,随即率先离开座位,“走吧。”
在穿过驿道后绕进了树林,巨大的树木遮蔽日光,堆积的石块不断向上延展,他们依然一前一后的走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转过几个弯后,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湖,湖中莲花盛开,两把木椅并放,一边水桶中放一壶凉茶,一只矮桌上摆着的,正是新鲜的莲蓬。
“看来要是早有准备,”谈无欲道,“是约了什么人吗?”
“这个嘛,”慕大药师第一次笑得有些尴尬,“好友难伺候啊。”
“既然药师诚心相邀,谈某便不客气了。”言毕,谈无欲就在那木椅上坐下了,听耳畔湖边吹来的清风,顿时只觉心旷神怡起来。
“说起来,药师我两次见到谈兄,皆是坐无定处,行色匆匆,不知有何要事?”慕少艾好整以暇地问道。
这一问正好戳中了谈无欲的心中疑问,试想若能举大义而以一己之身独闯翳流并将其消灭的人,对于如今已对中原武林形成夹攻之势的北隅皇朝,地理司一行,又怎会袖手旁观?
“不过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罢了。”谈无欲微微侧首避过,复又疑道:“药师难道未曾听闻近日来江湖中的北域传言吗?”
慕少艾未曾料到他会如此问,片刻,只悠闲道:“万丈勋名孤身外,百世经纬一樽中。”
此话一出,谈无欲只觉千言万语一瞬冻结,哽在喉头,说不出亦咽不下,索性拿起一个莲蓬,剥开莲子时,只见其底部有些微的红粉色,不由心中一动,刚才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际。
猜想过他的多种回答,却没有一种能与目前的状况相匹敌。这十四个字的言语仿佛有魔力,让谈无欲再次看向慕少艾那悠闲的眯着眼的表情时,心中多了三分敬佩,七分羡意。
于是良久,他苦笑道:“说得好,药师乃人中龙凤,脱俗仙子甘拜下风。”
“唉呀呀,不过老人家的闲言碎语,谈兄听听便罢。若与月才子认真较起来,药师我可没什么承让的把握呀。”
“药师赞缪了。谈无欲是真心敬佩。”
“唉唉,老人家闲散惯了,身子也懒了,何谈敬佩?倒是一看到谈兄你,就让我想起那只饼脸的尊容,怎样,有没有兴趣满足一下老人家的八卦心?”
“药师说笑了,”终于还是说道了令人头痛的话题,谈无欲心想,“不介意先让谈某听听药师的经历吧?”
“唉,真是误解匪类啊。”慕大药师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并且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度怨念的事,脸色登时变化,有些愤恨地控诉道:“不就是药师我某一天出门寻美人,走到半途太过激动,只顾了眼上没顾到脚下,踢到一块莲花状的铁板,不,人肉板,一时医者仁心大发救他回魂——不想居然成就了千古遗恨。”说到这里,慕少艾抿一口凉茶,一脸可惜加哀叹,“想当年我被他蹭吃蹭住蹭饭蹭床地蹭了几个月,自此之后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都有了强大的对手,再也享受不到一个人作威作福的美妙了……”
听及此处,谈无欲一口凉茶差点全灌进肺里,连忙积极地顺气自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素还真爱拐人的恶趣味居然还在祸害人间,一时间想到旧事,也开始青白脸色。
慕少艾见状便露出了然的神色,想这可怜的师弟当年大概也给拐的不轻,一时间两人都开始萌发“心有戚戚焉”的同胞之情。
于是,谈无欲也遵从“礼尚往来”的法则,开始讲了一段自己的故事。
“当年我与素还真同时来到半斗坪,一同拜于八趾麒麟门下,只是慢了半个时辰,自此之后便成了师兄与师弟的关系。我因此而不服气,常与素还真较劲。虽然一直各有输赢,我却一直想着,终有一天,要彻底打败素还真一次。”
平静的声线,低垂的睫羽,不经意间便说过了最艰难的部分。百年积淀使他更加脱俗,红尘再出令他正视过去,自此之后,变得坚定而沉稳。
当然有些话不是对谁都能说的。因此才更加讶异地发现,这个暖黄色的药师居然能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使他在一瞬间感到平和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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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有些伤脑筋地望着湖边吃了一半的莲蓬和几乎喝光了的凉茶,心里第N次期待朱痕染迹因XXXX突发急事而不能赶来赴这场显然已经散光了的宴席。
唉~本来好不容易以莲蓬凉茶作诱饵,想将在山洞里隐居藏匿了N年的朱痕兄拖出来,以防他因忘记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而变成野人……现在看来,看到了这幅场景的朱痕兄只有可能一不小心将他变成野人。唉~居然用这种方式纠缠美人,药师我也算是用心良苦啊!等会儿见到朱痕一定会被他狠狠嘲笑死啊!
不过,如果是那只饼脸的师弟,也还算值得嘛!慕大药师在痛苦中还不忘做一些XXOO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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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丝丝缕缕的风从雕花的窗棂吹进来,拂起纱帐。
桌上一灯如豆,在满室灿烂的月华下显得暗淡无光。白发披散的人一手持笔,坐在桌前,默默出神。在月光的映射下,宛如谪仙。
白日里的对谈显然还在他脑中徘徊。他想起那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温和的眼神,像极了脑海深处的某种印象。不知不觉,笔随意动,再看时,只有两句诗。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是了,谈无欲在心中想,就是这样的感觉。随即又不由莞尔,这是在做什么。
还是快些完工,早点睡吧。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取过手边一本快要完工了的书,微想一想,便在预留好的扉页上题道:
「莲华圣音,兰若之韵,如来誓尽,魔海之深;无欲之人,脱俗还真,百年之身,千年红尘;悔不当初,彼岸之路,晨钟暮鼓,恒河之途;娑婆悲歌,彼岸之路,形单影只,恒河之途。」
搁下笔时,正值月上中天。他顺手将书合上,就着月光写下“一莲托生品”几个大字,再摇晃着向卧室走去。
——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