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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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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和惊魂。陆则安让陆向宁坐在床边,自己去浴室拧了一把热毛巾,回来细致地给他擦脸,动作轻柔地拂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和冷汗。温热的触感让陆向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哥,我自己来。”他小声说,想去接毛巾。
“别动。”陆则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觉得那张小脸恢复了干净清爽,才直起身。“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看着哥哥在厨房忙碌的可靠背影,陆向宁抱着膝盖,蜷在床角,心里酸酸涩涩,又充满了依赖。
牛奶很快热好,陆则安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他。陆向宁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流入胃里,带来一阵暖意,也似乎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底的寒意。
喝完牛奶,陆则安接过空杯,顺手关了顶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他掀开被子躺进去,陆向宁立刻像小时候那样,自动自发地滚进他怀里,寻找最熟悉、最安心的位置,把头枕在哥哥的臂弯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陆则安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怀里的人却轻轻动了一下,用带着睡意却又有些清醒的声音,闷闷地开口:
“哥……”
“嗯?”陆则安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收拢了些。
“你说……”陆向宁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我……有没有可能,不是被爸妈不要的?会不会……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被人贩子……拐走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敢深信的渴望。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疼爱,即使他拥有哥哥全部的爱,但在心底最深处,那个关于“亲生父母为何抛弃我”的疑问,始终是根隐隐作痛的刺。今晚在电梯里闪回的恐怖片段,虽然痛苦,却似乎指向了另一种可能——一种并非源于“不被爱”,而是源于“被迫分离”的可能。
陆则安沉默着,他能感受到弟弟话语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心疼地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弟弟柔软的发顶。他没有立刻否定这个猜测,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这样就能填补他生命中那份缺失的亲情。
陆向宁等不到哥哥的回答,其实心里也明白,希望渺茫。他感受着哥哥怀抱的温暖和力量,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贪心。
哥哥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了啊。
他往哥哥怀里更深地埋了埋,像是要甩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用一种故作轻松、又带着认命般的语气小声说:
“算了……可能就是命吧。不想了。”
他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重的睡意:“反正……我有哥哥就够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呓语,说完,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终是抵挡不住疲惫和惊吓后的松懈,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则安却久久没有睡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着弟弟恬静的睡颜,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刚才的话——“被人贩子拐走的”......
这几日天,陆则安终究是不放心,给陆向宁请了假,直接带他来了公司,让他在自己办公室里复习。
“要是不舒服就立刻告诉我,别硬撑。”陆则安临走前,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啦哥,你快去开会吧。”陆向宁摆摆手,一副“我很坚强”的模样。
陆则安刚离开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陆向宁抬头,看见周彦端着杯咖啡走了进来。
“向宁,听说你昨天在电梯里吓坏了?没事吧?”周彦语气温和,带着关切。
陆向宁对周彦一直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此刻见他来问,也只是点了点头,闷闷地说:“嗯,没事了,谢谢周彦哥。” 态度算不上热络。
周彦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没多说什么,放下咖啡就离开了。
陆向宁看着关上的门,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不去上学也挺好,在这里,哥哥是他的,周彦哥也不能总来找哥哥了吧?他抱着这点隐秘的小心思,重新埋首于卷子中,却发现自己有点难以集中精神。
过了一会儿,陆则安开完会回来,见陆向宁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他走过去,以为弟弟遇到了难题。
“怎么了?哪道题不会?”陆则安极其自然地俯下身,手臂从陆向宁身后绕过,撑在桌面上,形成了一个将弟弟圈在怀里的姿势。他的脸颊几乎贴着陆向宁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
陆向宁正走神想着怎么“隔离”哥哥和周彦,被这突然的靠近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转头解释:“哥……”
他转头的动作太快太急,陆则安又靠得极近。
一个极其偶然的、柔软的触碰。
陆向宁的嘴唇,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轻轻地擦过了陆则安的唇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那晚混乱中带着绝望和情动意味的吻,以及昨夜哥哥印在他额头上安抚的吻,所有的触感记忆在这一瞬间轰然回归,无比清晰。陆向宁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丢进了沸腾的水里,疯狂地跳动起来,脸颊、耳朵、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陆则安也愣住了。唇角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而微凉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陌生的、却不容忽视的战栗。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弟弟身上淡淡的、和自己同款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少年独有的干净气息。
“我……我去下洗手间!”
陆向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眼神都不敢和陆则安对上,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陆则安一个人。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几秒,才缓缓直起腰。他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擦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抹微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触感。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悸动、困惑和某种禁忌感的情绪,在他深邃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看着桌面上陆向宁摊开的、只写了几行的卷子,无奈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周后,陆则安终于为陆向宁约到了沈亦医生的专家号。他特意推掉了一个重要会议,亲自开车带弟弟前往沈医生的心理诊所。
咨询持续了近两个小时。陆则安一直等在外面,期间有护士进去送了两次水。当咨询室的门再次打开时,先出来的是陆向宁,他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但眉宇间一直萦绕的某种紧绷感似乎松懈了一些,整个人显得疲惫,却又奇异地透着一种释放后的轻松。
“哥。”他小声叫了一句,走过来习惯性地挨着陆则安坐下,轻轻靠着他。
“嗯,累了?”陆则安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目光却投向随后走出来的沈亦医生。
沈医生是一位气质温文儒雅的中年男性,眼神睿智而包容。他对陆则安微微颔首:“陆先生,请进来一下,我们简单聊几句。”
陆则安安抚地拍了拍陆向宁的手背,起身跟着沈医生走进了咨询室。
“沈医生,我弟弟他……”陆则安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沈医生示意他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语气平和而专业:“向宁的情况,我初步判断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源于幼年时期那段被遗弃或可能被拐的经历。电梯的密闭黑暗环境,作为一个强烈的触发点,激活了他被封存已久的创伤性记忆。”
陆则安的心沉了下去:“严重吗?”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后续可能会有一段时间情绪会比较波动,闪回、噩梦、警觉性过高都可能会出现。”沈医生坦诚道,“但这同时也是治疗的契机。我们需要帮助他重新整理和面对这些记忆,而不是一味地压抑和恐惧。”
“那我该怎么做?”陆则安问得直接,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沈医生看着他,认真交代:
“第一,作为家属,尤其是他最依赖的您,稳定性至关重要。您需要提供一个绝对安全、包容的环境。当他出现情绪波动或闪回时,不要追问细节,不要评价,只是陪伴和安抚,让他明确地知道‘现在’是安全的,您就在这里。”
“第二,鼓励他表达,但不要强迫。无论是通过语言,还是写下来、画出来。如果他愿意对您说,哪怕只是只言片语,请耐心倾听。”
“第三,尽量减少其他压力源。比如,他即将面临高考,我知道这很重要,但请适当降低期望,不要给他施加额外的压力。身心健康是第一位。”
沈医生顿了顿,补充道:“治疗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也会有反复,需要耐心。我会和他约定每周进行一次咨询。另外……”
他看向陆则安,目光深邃了几分:“陆先生,照顾这样的家人,对您自身也是巨大的消耗。如果您感到压力过大,或者……在处理与他的关系上有任何困惑,也随时可以找我聊聊。”
最后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陆则安眸光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沈医生。我会全力配合。”
他起身,再次向沈医生道谢后,才走出咨询室。看着靠在长椅上似乎快要睡着的陆向宁,陆则安的眼神复杂而坚定。他走过去,轻声说:“走吧,我们回家。”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高架上,车载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陆则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陆向宁则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还沉浸在刚才心理咨询带来的疲惫与释然的复杂情绪中。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来电显示是周彦。陆则安顺手按了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周彦的声音通过车载蓝牙清晰地回荡在车厢里:
“则安,在开车?同事们都在问,你什么时候搬新家?大家想凑份子给你准备个暖居礼物,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
“搬家?”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陆向宁的耳朵里。他猛地坐直身体,倏地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陆则安,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陆则安明显感觉到身旁瞬间绷紧的气氛和那道灼人的视线。他对着麦克风简短地回复:“谢谢大家好意,搬家的事还不急,到时候再说。我先开车。” 随即挂断了电话。
车厢内恢复了寂静,但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陆则安打了转向灯,将车稳稳地停靠在紧急停车带上。他刚解开安全带,想转身解释,就对上陆向宁那双已经迅速泛红、充满了委屈、恐慌和质问的眼睛。
“搬家?”陆向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要搬到哪里去?和……和周彦的家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刚刚在心理医生那里触及了内心深处关于“被遗弃”的恐惧,此刻“搬家”这个词如同一个可怕的印证,瞬间击溃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眼泪迅速在他眼眶里积聚,摇摇欲坠。
“不是!向宁,你听我说!”陆则安的心猛地一揪,伸手想去擦他的眼泪,却被陆向宁偏头躲开。
“新家是公司给的年终奖。因为离你学校太远,我根本没打算搬,至少在你高考前绝对不会搬!”陆则安语速加快,解释得清晰而肯定,“是我最近太忙,忘了告诉你这件事,连我自己都还没去看过。”
然而,此刻的解释在陆向宁听来,却像是掩饰。他低下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背上,声音带着哽咽和绝望的指控:“你骗我……你是不是要跟他在一起了?所以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只能自己一个人住在那个公寓里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陆则安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双手捧住陆向宁的脸颊,强迫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认真:
“没有周彦!我跟他已经说清楚了,我不会和他谈恋爱,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宣告:
“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陆向宁更重要。你明白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强光,劈开了陆向宁心中的阴霾和恐慌,却也点燃了另一种更深沉、更不顾一切的渴望。他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和认真的脸,那个压抑在心底许久的问题,终于冲破了所有束缚,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颤抖着问了出来:
“那你喜欢我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陆则安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挣扎、痛楚,以及一种再也无法压抑的、深沉如海的情感。他捧着陆向宁脸颊的拇指,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揩去他眼角的泪痕。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靠近。
没有掠夺,没有侵略,甚至不带丝毫情欲。
他的吻,先是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落在陆向宁因哭泣而湿润滚烫的眼睑上。这是一个带着无尽怜惜与安抚意味的吻,吻去他的恐惧和泪水。
陆向宁的身体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在他唇下轻扫。
接着,陆则安的唇缓缓下移,带着同样的珍重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覆上了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柔软的嘴唇。
这个吻是温热的,湿润的,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彼此呼吸交融的暖意。它不像之前任何一次意外的触碰或失控的纠缠,而是一种缓慢的、确认般的贴合。陆则安的唇瓣只是轻柔地摩挲着、含吮着,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传递着一种超越言语的答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向宁瞬间的僵硬,以及随之而来的、小心翼翼的回应——那生涩的、几乎不敢动弹的顺从,仿佛怕稍稍一动,就会惊散这来之不易的幻梦。
在这个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回吻里,没有更进一步的深入,只有唇与唇之间最原始、也最亲密的触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我在这里。”
“我懂你。”
“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陆则安才用尽所有的自制力,缓缓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片柔软。
他的额头却依旧抵着陆向宁的额头,鼻尖轻蹭着鼻尖,呼吸交织,灼热而紊乱。
他用一种低沉到极致、沙哑到极致的嗓音,在几乎为零的距离间,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这样……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不再掩饰的深情,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的绝望。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沉默。不同于来时压抑的低落,此刻的沉默里充满了刚刚那个温柔回吻留下的、无声的震撼与余温。
陆向宁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车窗与座椅的缝隙里,只留下一个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对着陆则安。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
身份认知彻底紊乱了。
几分钟前,他还是需要哥哥安抚、因为怕被抛弃而哭鼻子的弟弟。
也是那个怀着隐秘心思、鼓起勇气质问“你喜欢我吗”的暗恋者。
可现在……他成了可以和陆则安接吻的人。
嘴唇上那温柔、克制却无比清晰的触感还在,带着哥哥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这感觉太好了,好到不真实,像偷来的糖果,甜得发慌,也慌得厉害。
“他是因为心疼我,才那样的吗?”
“就像小时候我摔倒了,他亲亲我的额头说不痛一样?”
“还是……他真的……是那种‘喜欢’我?”
两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打架,让他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飘在云端,一会儿又坠入迷雾。他偷偷用余光瞥向开车的陆则安,哥哥侧脸线条依旧冷峻,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刚才在车里那个温柔得能溺死人的吻,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这种不确定感,比单纯的暗恋更折磨人。
车子终于驶入车库停稳。陆则安刚解开安全带,想说点什么,陆向宁却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拉开车门,丢下一句“我困了先去睡觉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下了车,飞快地跑进电梯,消失在陆则安的视线里。
“……”
陆则安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关上车门,靠在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柔软而颤抖的触感,以及泪水的微咸。他心里也并非毫无波澜,只是成年人的克制让他习惯于将翻涌的情绪压在平静的面容之下。
他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
这敏感又别扭的青春期少年,心思怎么比最复杂的商业并购案还要难猜?
刚刚在车里不是还很勇敢吗?怎么亲完了,反而跑得比谁都快?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则安第一次觉得,处理上亿的项目,都比弄懂自家这个“弟弟”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要容易得多。他带着满腹的无奈和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也走进了电梯。
看来,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在房间里心乱如麻,假装鸵鸟;另一个在客厅心绪不宁,束手无策。那层被吻破的窗户纸后面,是更浓的雾,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勇气,才能慢慢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