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岭线》MeetTear

6、地理

　　李艗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认真翻教案的段清溪身上，眼底漫开一层柔和的笑意，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沉默在房间里漫了片刻，李艗才轻咳一声，放轻了语气：“那你先忙，茶厂那边我和负责人敲定时间后，微信告诉你。到时候提前通知你，也好让你和孩子们好好准备。”

　　段清溪连忙抬起头，她眨了眨眼，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专注，随即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地漾开一抹笑，连声音都带着点刚反应过来的轻软：“好，辛苦你啦。”

　　笑容干净又清甜，猝不及防撞进李艗眼底。他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瞬间泛起细密的涟漪，耳尖悄悄发烫，慌忙别开目光，声音略有些不自然：“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段清溪笑着点头，抽出一踏资料放在桌面补充道，“路上慢点。”

　　李艗“嗯”了一声，几乎是快步转身走出房门，直到合上门的那一刻，才抬手按了按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

　　郭展飞趴在桌上睡得正沉，胳膊压着摊开的课本，嘴角还微微撇着。

　　段清溪第三次走近，敲了敲他的桌沿，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的严肃：“郭展飞醒醒，站起来。”

　　郭展飞被惊醒，眉头瞬间拧成疙瘩，眼底蒙着一层没睡醒的戾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磨磨蹭蹭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身体还晃了晃。

　　这段清溪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原本到了嘴边的批评咽了回去。

　　她目光扫过黑板上残留的重点，开口问道：“我问你，我们这两周反复讲的锋面雨的形成条件，你说一下。”

　　郭展飞耷拉着脑袋，眼神飘向窗外，嘴里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不会。”

　　段清溪眉心微蹙，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再好好想想，这两个问题我上课提过不下三次，作业里也练过。”

　　“……说了不会就是不会。”郭展飞起床气混着叛逆，几乎要溢出来。

　　段清溪的脸色沉了沉，沉默几秒，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会，那你就继续站着听，最后一节课了还能睡？你知道上周考试你考了多少吗，这样了还不好好听课。”

　　“啧。”一声清晰的不耐烦的声音从郭展飞嘴里发出。

　　段清溪握着课本的手指紧了紧，她看着郭展飞的侧脸，心里又急又无奈，却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转身走向讲台。

　　指尖轻轻合上课本，段清溪在讲台上安静的站了一会儿，接着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与期许开口：“郭展飞你先坐下吧。”
　　“不光是郭展飞，上周的考试很多同学的成绩都不理想。我知道你们觉得地理难，枯燥，可今天我不想再接着讲题了，想跟大家好好聊聊。”

　　她明明清楚这里的孩子基础薄弱，普遍水平有限，可这学期是她亲自带着他们啃知识点，成绩依旧不尽如人意，愧疚感悄然漫上来。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教学方式没能真正走进他们心里。

　　“地理，它不同于别的学科，它也从来不是课本上冰冷的文字和数据，不是光翻课本就能找到标准答案，它也没有固定的标准答案。”

　　“地理它就像一张藏满秘密的地图，既装着山川湖海的自然规律，也裹着不同地区充满烟火气的风土人情。它是自然与人文紧紧缠在一起的学问……”

　　说了许久，段清溪的视线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青涩的脸庞，最后停在郭展飞低下的脑袋上。

　　“……这学期只要条件允许，我会带大家边实践边学习。先说到这里，以后的每一节课我都希望大家可以认真对待。”

　　抬眼瞥了眼讲台上的时钟，还差五分钟就下课，“行了可以提前收拾准备放学了，知道你们周五都激动着。”

　　话音刚落，教室瞬间充满细碎的喧闹，鲜活热闹。

　　段清溪坐下掏出手机，随手点进朋友圈，指尖慢悠悠划过。

　　朋友们的动态满是那些熟悉又遥远的日常，看得她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怅然。

　　目光不自觉飘向窗外连绵的山，她又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今晚得抽空去接些热水争取好好冲个澡。

　　再望向讲台下，看着学生们认真收拾东西的模样，忽然觉得这里的热闹和大城市的热闹，终究是不一样的，这里少了浮躁，多了几分纯粹。

　　她悄悄举起手机，对着满室的鲜活按下快门。

　　收起拍照界面，她鬼使神差地点进了与李艗的聊天框。
　　前几天的对话还停留在那里。

　　李艗：【抱歉段老师，最近事务比较繁杂，和厂长敲定合作的事暂时耽搁了，可能要再等几天。】

　　段清溪：【没事，你先忙正事，工作要紧，带学生去茶厂的事不着急，什么时候都行。】

　　后面李艗只回了一个“好”，对话框便就此沉寂。

　　盯着那行“好”字看了几秒，段清溪想起之前出门都是靠别人接送，下次再要出门，总不能一直麻烦别人。

　　学校附近的小卖部只卖些零碎物件，想买些正经的生活用品还得跑好远，没车当真是寸步难行。要是能自己买辆电瓶车，出门办事、买东西也方便，省得总欠人情。

　　正想着，下课铃准时响起，学生们涌着朝门口走去。

　　段清溪收起手机，拿起桌上的教案，跟着人流慢慢往外走。
　　旁边飞快掠过一道人影撂下一句“对不起老师。”

　　她看着背影认出了人，郭展飞。
　　段清溪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

　　段清溪抱着教案脚步慢悠悠地下楼梯，脑子里还在盘算着电瓶车的事。

　　“段老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段清溪回头，就见叶惊秋朝她走来，手里还拿着着几份文件。
　　段清溪停下脚步，笑着应道：“叶老师，你也刚忙完？”

　　“嗯，准备回宿舍。”叶惊秋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有心事？”

　　段清溪顺势问道：“想问下你，咱们附近有没有卖电瓶车的地方？没车出门实在太不方便了。”

　　叶惊秋思考开口：“不太清楚诶……”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段老师！我知道！”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女生正背着书包跑下来，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我家旁边就有个卖电瓶车的，还有二手的呢，便宜又好用！”
　　段清溪认识，一班的刘谦岍。

　　段清溪眼睛一亮，叶惊秋则笑着看向刘谦岍：“是吗？那可帮了段老师大忙了。”

　　“我可以带段老师去！”刘谦岍一脸热情。

　　叶惊秋看向段清溪：“我对这附近的店铺不太熟，既然她知道，你可以跟她过去看看。”

　　段清溪点点头，又问刘谦岍：“你家离这儿远吗？”

　　“不远不远！”刘谦岍摆摆手，“我奶奶等会儿会骑三轮车来接我，刚好可以载着老师你一起去！”

　　段清溪惊喜道，“那太好了！谢谢你呀。”她转头看向叶惊秋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那叶老师，我们就先过去了，回见。”

　　叶惊秋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光，嘴角弯了弯：“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

　　下了楼，叶惊秋朝她们挥了挥手，便转身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段清溪跟着刘谦岍走到校门口，远远就看见一辆黑色的三轮车停在路边，一位老奶奶正坐在驾驶座上张望。

　　“奶奶！”刘谦岍喊了一声。

　　刘奶奶立刻挥了挥手：“谦谦！”

　　刘谦岍带着段清溪走过去，“奶奶，这是我们地理老师，她说要买电瓶车，咋们家旁边不是有吗，我就说带老师跟我过去看看。”

　　“奶奶好，麻烦您了。”段清溪主动走上前，笑着打招呼。

　　“好好好，没事老师快上车！”刘奶奶热情地招呼着，“卖这个车的店我家旁边就有，顺路得很！”

　　段清溪谢过刘奶奶，小心翼翼地坐上三轮车后座，刘谦岍则坐在她旁边。车子缓缓驶动，沿着蜿蜒的村道往前开。

　　“段老师，我在学校表现好不好呀？”刘谦岍忍不住问道，眼里带着期待。

　　段清溪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当然好啦，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也写得工整，老师对你映像可深啦，以后也要好好表现哦。”

　　刘谦岍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嗯嗯。”
　　刘奶奶在前面听到，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好那就好，我家谦谦要是调皮，段老师你尽管管！”

　　“奶奶，谦谦很乖的。”段清溪笑着回应。

　　“老师你看着年纪轻轻呐，是咱本地人还是外面来的呀？”刘奶奶闲聊。

　　段清溪还没开口，刘谦岍就趴到中间回道：“老师是来支教的，我跟你说过的！”

　　“哦哦哦对，我记得。”刘奶奶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段清溪眼里满是赞许，“原来是支教老师啊，难怪瞧着这么水灵灵的，皮肤白净，眉眼也亮堂，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好姑娘！”她顿了顿，又轻轻叹了口气，“姑娘啊，咱这山窝窝里条件苦，教书也累，你这么年轻漂亮，怎么就想着来这儿教书呢？”

　　段清溪垂下眼帘，“奶奶，这是我的选择。大城市机会多，但这里的孩子更需要有人陪他们看外面的世界，不是我就是别人。站在这里，就是我一直想做的的，所以不苦。”

　　“有你们这群老师是孩子的福气哦……”

　　段清溪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做了我该做的，”又随口问起，“奶奶，咱家里种了多少茶园呀？”

　　“不多不多，就后山那几亩。”老奶奶叹了口气，“以前收成不好，多亏了李干部他们来帮忙，今年卖茶的钱可比往年多了不少呢！”

　　段清溪心里一动，刚想问“李干部”是不是李艗，车子就稳稳地停在了一户农家门口。

　　“到啦，段老师。”刘奶奶停下车，转头道，“我得赶紧去菜地忙活了，让谦谦带你过去吧，实在不好意思啊。”

　　“奶奶您太客气了，麻烦您送我过来已经很感谢了，您快去忙吧。”段清溪连忙说道。

　　刘奶奶笑着应了，发动三轮车朝前方开去。刘谦岍带着段清溪往旁边走了几步，指着不远处一间紧闭着门的矮房说：“就是这儿了……咦，怎么关门了？”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一脸懊恼地看向段清溪：“对不起啊段老师，我不知道他今天没开门……”

　　“没事没事，别着急。”段清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定是临时出去了呢？”

　　“我去拿手机给他打电话！”刘谦岍说着就要往家里跑，“他是我家邻居，我去问问他在哪儿！”

　　“别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