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岭线》MeetTear

7、生存哲学

　　没过几分钟，刘谦岍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段老师，胡叔叔跟我说他刚从地里回来，正在路上呢，说马上就到，让我们稍等一会儿。”

　　“好，那我们就等会儿。”段清溪看了看天色，“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没什么事。”

　　两人正说着，一个身影从刘谦岍家里探了出来，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看到段清溪，立刻害羞地缩了回去。

　　“那是我弟弟，叫刘谦源，上二年级。”刘谦岍笑着喊道，“源源，快出来，给段老师打招呼！”

　　刘谦源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出来，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老师好。”

　　“你好呀。”段清溪笑着朝他挥挥手，小男孩的脸颊瞬间红了。

　　“老师，我们坐门口等吧。”刘谦岍拉着段清溪走到自家门口朝屋里喊，“源源，搬两个凳子出来！”

　　刘谦源飞快地跑进屋里，提来两个板凳，轻轻放在她们面前，然后又一溜烟跑回了屋里。

　　段清溪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看起来很腼腆啊。”

　　“他就是这样，见了生人就害羞。”
　　刘谦岍也笑了，笑过后又格外认真地说：“老师，地理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有意思吗？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学不懂。”

　　“当然，像给你们讲的。地理它从来不是冰冷的文字和数据，它可以是丈量天地间的标尺，也可以是地球的向导。”

　　“它会告诉你山川如何隆起，河流为何奔涌，为什么我们脚下的土地种得出翠绿的茶树，而有的山头只长得出耐旱的灌木。”

　　“它藏着生存哲学。”

　　段清溪双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温度蔓延。
　　她凝望对方的眼睛，眼神诚挚，“学好地理，不是为了背会多少知识点，而是为了拥有一双能看懂世界的眼睛。它能让你看见天地的壮阔，也能让你明白人与自然如何共生共荣，这才是地理真正的分量。”

　　小姑娘听的眼睛发亮，段清溪看的心里软软的。
　　她揉揉她的脑袋，顺势回忆，“其实我初一刚学地理时，也觉得无聊，满页的经纬度、地形区，背得头都大了，只当是多了一门要考试的学科，根本没琢磨过它有什么意义。后来做作业有些题不会，我妈妈就拿着我的课本把难懂的知识点拆成有意思的事儿讲给我听，具体是什么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记得我当时听的可认真了！后面就一直缠着她给我讲。”

　　“没想到后面考试我居然考了全班第一！老师准备知识点PK，我不仅赢了还当上了课代表。一开始啊，我只是觉得开心超级开心，觉得地理能给我带来好成绩和表扬，所以才逼着自己好好学。可学着学着就不一样了。”

　　段清溪抬眼望向远处的群山，目光里满是温柔的眷恋：“从只想考高分的功利心，到慢慢发现这门学科的魅力。地理对我来说早就不是一门单纯的功课了，它变成了我打心底里喜欢的爱好。越学越深，就越觉得它藏着太多未知的惊喜，越接触，就越对这片土地、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一样的情感。”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我带着我的热爱，期待着把这份乐趣交给你们，更期待有一天，你们也能带着这份乐趣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女孩紧紧扣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独有的执拗与热忱：“我明白了，以后学地理不光要考出好成绩，还更要去读懂课本，等以后我要亲自去验证去感受，才能真的明白地理到底有多有趣，谢谢你段老师。”

　　段清溪望着她眼里升起来的期盼，眼底漫开温柔又欣慰的笑意，声音沉稳却带着滚烫的力量：“好，就是要这样。不光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老师等着看你带着地理的眼睛，去丈量更广阔的世界。”

　　“好！”

　　“还有一件事……”刘谦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段老师，您别生气郭展飞的气，他……不是故意的。”

　　刘谦岍抬眼望了望段清溪，又飞快低下头，语速轻轻的，“郭展飞爷爷今年年初去世了，爸妈在外地打工回不来，他一个人带着二年级的妹妹住，她妹妹生病了，听奶奶说是什么遗传病，他每天放学，要干好多好多家务然后在做饭，还要给妹妹喂药、辅导作业……”

　　段清溪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惊讶与心疼。

　　刘谦岍抿了抿唇，“您别怪他，他要是有时间和精力，肯定也想好好听课的……”

　　“……我没有怪他，他下课的时候还和我道歉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她早知道这里的孩子生活不易，可没想过在这样本就贫困的土地上，这个看似不束管教的少年，竟要独自扛起如此沉重的家庭重担。

　　连安心读书的资格都变得奢侈。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事又太常见了，只是自己不曾接触。

　　段清溪低头，避开话题里的沉重心绪，话音一转，轻轻扯开了新的话头，“谦谦，你家里是只有奶奶和弟弟吗？”

　　“不是的，还有我爷爷……但是他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家里的活就靠奶奶一个人。”刘谦岍的语气低了些。

　　“……这样啊。”段清溪掩去眼底的涩意。

　　“不过李叔叔经常来帮忙，还帮爷爷联系了镇上的医生呢。”

　　“是扶贫办的李艗吗？”

　　“对！就是李艗叔叔。”

　　又是李艗。
　　她心里又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正想再问问，就听到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拐角的空地上。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左边下来。

　　李艗。

　　段清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李艗穿着一件深色的冲锋衣，裤脚沾了些泥土，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他没有看到坐在门口的她们，径直走进了旁边住户家里。

　　“是李叔叔！”刘谦岍眼睛一亮，“他肯定是来走访农户的。”

　　段清溪“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李艗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嘀咕。
　　他怎么会来这儿，这片区域也是他负责的吗。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和刘谦岍闲聊着学习上的事，耳朵却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没过多久，李艗就走了出来，转身的瞬间，余光刚好扫到了门口的两人。

　　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段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段清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收回目光，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我来买电瓶车，谦谦带我来的。”

　　“李叔叔！”刘谦岍抢先开口，“段老师说没车出门不方便，我带她来胡叔叔这儿买电瓶车，可是胡叔叔还没回来呢。”

　　李艗点点头，目光落在段清溪身上，语气柔和了些：“这里没车确实麻烦。”他顿了顿，又问刘谦岍：“你爷爷好点了吗，奶奶呢？在家吗？”

　　“爷爷还在床上躺着，奶奶去菜地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刘倩说道。

　　“好，我知道了。”李艗应了一声，又看向段清溪，“那你们慢慢等，我先去下一家走访。”

　　“好。”段清溪点点头。

　　“段老师，要是等会儿胡叔还没回来，或者买完车不好回去，给我打电话，我送你。”李艗留下这句话，便转身朝另一户人家走去。

　　“李叔叔再见！”刘谦岍喊道。

　　李艗回头笑着摆手，又看向段清溪摆了摆。

　　段清溪看着他得动作，心里像被投进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她定了定神，刚想和刘谦岍说话，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骑着电动车缓缓过来。

　　“胡叔叔！”刘谦岍连忙站起来。

　　胡军停下车，笑着打招呼：“谦谦，这位就是段老师吧？实在不好意思啊，刚从地里回来，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们也是刚等一会儿。”段清溪连忙起身。

　　胡军打开店门，里面摆放着几辆崭新的电瓶车，还有两辆二手的。
　　段清溪一眼就看中了一辆黑色的二手电瓶车，外观很新，电池也没问题。

　　胡军帮她调试着车子，段清溪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朝李艗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心里竟莫名地希望能再看到他的身影。

　　她故意放慢了动作，和胡军闲聊着电瓶车的保养问题，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李艗不会再回来了，才付了钱，骑着电瓶车准备离开。

　　“段老师，路上要小心啊！”刘谦岍站在门口喊道。

　　“知道啦，谢谢你啊谦谦，段清溪挥挥手，骑着电瓶车缓缓驶动。

　　李艗刚结束对最后一户农户的走访，走出大门时，恰好看到了段清溪骑着电瓶车远去的背影，黑色的身影在空荡的水泥路间格外显眼。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电瓶车买好了？路上注意安全，慢点开。”

　　发送成功后，他收起手机，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