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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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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干洗店相遇显然不符合任何人的预期。
“口袋里东西掏出来了吧。”店员向虞米确认。
“嗯。”
“不保证能恢复原样。”店员攥着衣服,皱眉道。
“嗯嗯,我知道。”
“这是...什么东西泼上去的?”店员嗅了嗅。
“...红酒。”
柳白认出她被泼的惨不忍睹的衣服。听到掏口袋的话,点开了好友申请,却没有看到任何新信息。
她的私人和工作号码严格区分。私人名片极少递出,私人账号也很少添加好友。所以当看到待添加里空空如也时,她很确定这个人没有添加她的号码。
昨晚挂掉电话后,柳白和余意晴又聊了聊,打算去喝第二场。临走前和Selina道别时,并没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她去卫生间了。”Selina解释道。
谁也没提起归还衣服的事情。但柳白并不介意,因为那衣服口袋里有一张名片。她要归还或联系,都很方便。
柳白想了想她们偶遇的原因,这家干洗店的确离她工作的地方很近。她住的酒店也在这附近。
不过她是没料到对方会泼脏了衣服,拿到这里来洗。
是刚下班吗?
柳白上前,把自己的一袋子衣服交给店员。她双手搭在玻璃台面上,自如的侧过身,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好巧,又见面了。”
她这语气平淡,丝毫没有惊喜巧合之意。对白和神色两相比较,甚至有种戏谑感。
虞米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付完款,手机息屏,缓缓转过身,也回复一声“好巧。”
她扯出来一个敷衍的微笑。
她很不爽,下了班还要被迫社交。但是她不声不响泼脏了人家的衣服,这份巨大心虚也就冲淡了不爽。
她把柳白的昂贵西装和她那件近似内衣的海岛风度假裙一起,和热红酒来了个火热三合一。
那外套是虞米认识的牌子,何止是用“不便宜”来形容。要是洗不干净,要她自己掏钱去赔一件,她还是肉疼的。
她打算看看能不能洗干净。如果不能,到时候再坦白。
好心虚。她不知道身后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听到了多少,看没看到店员手里攥着的两件叠在一起,被染了个透的衣服?
她心虚的只想扭头就跑,助跑姿势都已经摆好。
可是不知何时下雨了。
雨说下就下,毫无道理,去时不明。
虞米没带伞。
她主动坐下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这样就不用说更多的话了,也不用被更多心虚折磨。
坐在等候位置上踌躇着,虞米犹豫要不要让便利店同事来送个伞。
她讨厌被淋湿,哪怕只是一点。但更犹豫要不要轻易开口请求帮助,欠下人情。同事并不是一个很懂得保持距离的人,她怕开了口子,以后相处会难办。
“你吃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
声音是从上方飘下来的,不紧不慢的语气,虞米楞了一瞬,恍惚间以为自己做坏事要被带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要让自己请吃饭来抵衣服钱吗,不然莫名其妙,怎么就在这发起邀约了?
她想下意识拒绝,转念一想,她确实要吃饭,吃顿饭抵衣服钱也可行,或者说小赚。
这人又不会刁钻的一顿饭吃万把块。
而且,这样是不是就不用淋湿了?
“车就在门外。”柳白看见虞米不住瞟她手边的伞。
这是最令人心动的条件,虞米答应了。
柳白站在屋檐下,转了两个方向测试着不顶风的风向,撑开一把长柄伞。她臂展长,体态很好,开伞的动作也是赏心悦目的。披一件黑色外套,像羽毛防水的,展翅的黑天鹅。
纯黑的直柄长柄伞,握在手里权杖似的,伞幅很大。她示意虞米躲到伞下,两人距离很近,得益于身高差,才没有肩并肩的交换气息感。
风吹雨斜,柳白刻意把雨伞压低一些,侧倾一些。她低头看着身边人,虞米只低头留意着脚下,她很轻的迈步,尽量不让水花溅起,鞋袜沾湿,脚步像猫。
虞米控制着落脚点,也控制着步伐,不让两人离得更近,也不让自己拖后腿。
她的步子小很多。
可还是很近了,同乘一伞下,她又在身旁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
并不该称作熟悉的,她们并没有见几面。但那个味道,像是从很久远的回忆中飘出来似的,兀的让人觉得一见如故。
那香被雨丝带走了大部分,气味很淡,她无意识,却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气味像是DNA层面的交缠,直击大脑。
伞不封闭,可是这香气好像把两个人都缠绕。
她有些脸盲,也并不很有意识的盯着美好的事物看,因为对人对事没什么好奇心,况且看过的也不少。
但她对这个人,对那种香气,都很印象深刻。她的气势和气味都是,看似强势的入侵你的私人领域,在那之后又融合的很好。
“这是什么香水?”
“已经停产了。”柳白开门让虞米先上车,她绕道另一侧。合上伞,屈腿侧身上车,一只手在车窗外抖着水珠。
两人同坐在后排。
“柳总,”前排司机出声。
“去福宁大厦。”
“不过我可以送你一瓶。但那得过一段时间了,在我海城的房子里。”她随即说,音调压低一些,吐词虚虚的。
好像在弯着腰,细声细气和一只猫说话。
虞米不说话了,她没有暗示什么,并不是想得到这种答案。点头之交,还是不要深入更好。
她又觉得,能爱屋及乌到这种份上,这个人还真是个好姐姐。她如果有这样的姐姐就好了,继承权给她,虞米一点意见都没有。虽然虞米常安慰自己,说世间情意少纯真不掺假,不要也没什么。但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周到而不求回报的爱护她,她还是很乐意的,没有人会不乐意吧?
虞米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哪有无条件的爱呢?奢求那样的爱,不过是懦弱的人在逃避时候的想法。
可是如果姐姐为了什么利益要送她去结婚,她也不会同意。
再好的爱都不值得她丢掉自己。
她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团湿冷黏腻,像淋雨湿透后黏在身上的外套。她对爱的看法不明不白,她的恨不干脆,看来也并不很经得起考验。她的学业,她的生活,没有一个是沿着一条清晰线路走下去的。她只知道自己讨厌现在,又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未来。
虞米总是过度自省,又总是如此轻易的感受到自己的软弱。
不过这种人的话一点都不能信。这种挂在天上的成功人士,最爱满口跑火车来彰显自己的慷慨。她们高高俯视着你,轻易看穿你的矜持,并把那当做什么好把玩的物件。他们会笃定你会因为什么不值一提的自尊心而拒绝,若是不拒绝,那便是另一套
下次,下次。虞米没少听虞父在酒局上这样跑火车。
有些人,是明知道不会有下次的。
她后来也学会用这样的话术来结束并不愉快的相见,不过她使用的并不熟练。不愉快还要表示期待,真是太给他们脸了。虞米不愉快的大多数时候选择直接挂脸。
不过打工的时候是不能挂脸的,还要加上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下次见哦!
出于一种诡异的报复心,虞米说:“好啊。”
她又说:“吃什么呢,太贵的我可吃不起。”
“西班牙菜,请你吃。”柳白轻笑,语气轻飘飘的,一串飘在五线谱上的音符。但她的嗓音比较沉,所以不觉得轻佻。
“地方都是我定的,哪有让你掏钱的道理。”
车外雨滴的声音经过很好的隔音材料,是一种沙沙的质感,两人好像坐在一张胶片里,气氛里布满晃动的黑点和黑线。
虞米偏头看窗外。她很喜欢雨声,但雨声也得隔着玻璃窗来听,才有隔岸观火的安宁感,再近也不行。
她不喜欢淋雨。
再好的东西贴在身上,甚至企图融入皮肤,都有一种细腻的恶心。
虞米有一种微妙的被施舍感,这让她不适。
“不用,我有钱。”短暂的停顿后,她脱口而出。
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为了什么。
她请吃这顿饭又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衣服?那是为什么。
也是,她这么爱展现慷慨,那就让她展现去吧!
柳白饶有兴致的转过头去看她。
虞米把头更侧过,假装看雨,几乎只留给身旁人一个雪白的颈,还有一缕不知什么时候蹭出来的碎发。
柳白几乎是很强烈的控制着自己去抚那缕头发的欲望。
绒绒的,像新芽。
她不出声的笑一笑,想起了那条裙子。
柳白是开影视公司的,她最明白生活的戏剧性,更明白世界一层一层运行的,不那么光彩的规律。她并不习惯第一时间把人往那方面看。但那的确很常见,有人会攒很久微薄的工资全去购买行头,勾上一个圈子里的人,以身体换取入场券。
世事多交易,各取所需,她懒得去评判,但把这样的想法落在什么人身上,本来就是一种看轻。
她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莫名抵触对这个人下意识的看轻。
希望她不是那样的人,然后呢?
一条裙子而已,来路多了去了,说明不了整体消费水平。但她看人习惯性先判断一下层级,这个人令她不能轻易看透,就免不得更多想。
她还是不觉得虞米是那样的人,她举止行为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早慧的疏离和倦怠。皮肤发质和体态,也至少是精细娇养出来的结果。
虞米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宽大短袖,料子薄软,很容易贴在身上,勾勒出身型来。
她体态很好,骨头细又白,穿什么都不显臃肿。这T恤在柳白看来只配当睡衣,却被她穿出一种时尚松弛感。
她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通透,甚至有缎面的珠光感。要不是离得近,柳白要以为她在锁骨扫了闪粉,像女明星走红毯前那样。
气质却又是沉郁的。但不浑浊,是灰调的透明,于是整个人给人感觉不亮堂。长得能上画报,却像总是没打光。她总是懒懒散散,眼皮掀不开,柳白好像没有看清楚过她眼睛的形状,感觉里头总是没光。
虞米有些受不了这女人慢条斯理的打量。
她很讨厌这种审视的目光,她不是经得起审视的人。
有时候,自我审视自我定义是逃避现实的懦弱做法。但全局来看的话,她自己都不愿意审视自己。
但是车停了,无声的审讯终结。
“到了,柳总。”司机说。
车直接停在停车场,一点雨都淋不到。虞米跟在柳白身后下车,目光落在她的裙子和靴子上,又被种草。
她从前不会穿不透气的鞋子,倒是会给自己的娃娃买各种款式的鞋子。对漂亮布料少的衣服的欣赏,溢出的打扮欲都通过玩娃娃发泄出来了。
但是这双太漂亮,她想给自己来一双。
膝盖下的高度,薄薄一层箍在腿上,并不起到修饰腿型的作用。是她的腿很漂亮。比例极佳,标准的酒杯腿,匀称的没一块肉不妥帖。
虞米在她身后,看着她腿窝随着步伐的填平和深陷。她想开口问链接,又觉得算了。万一停产,或干脆就是定制款呢?
一路无言。
“有什么忌口吗。”两人落座,柳白问。
“鸡蛋。”她想了想,说。
准确来说,她不想吃,能不吃就不吃的东西有一长串。但她不想太扫兴,一串报完,菜单能划掉一半。
她的喜恶在家里被嫌弃,叫做“娇气,没教养”,有时还会被上升到人生层面的没出息。后来她也不再说了,以至于家里阿姨都并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苦了她上大学还住在家里,吃饭都不自由。
不过这三个月好很多,也孤独也自在。鉴于孤独是前两天才开始感受到了,虞米认为这三个月是完全的自在。
柳白从菜单上抬头看她一眼,意味不明。
她眼神总是古井无波的,太自如。被个什么话题激起了兴趣,就看过来一眼:深深的,让人觉得被审视的一眼。
这是今天第几次?
每当被这么看的时候,虞米都有一种微妙的被挑衅感。她一向对人对事没什么探究欲,丑或美,俗或雅,对她来说都平常,她对美是很敏感的,但那是一种对万物平等的欣赏。她不需要从别人的丑里感到自傲,也不会从别人的美里感到自卑。
她以为这个女人也没什么不同。她美,神秘,有钱,衣品很好,但是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在平时,虞米是没有这么容易感觉到被挑衅的,也不会从别人的目光里感受到审视。她从来不在乎大部分人的目光。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把自己的反常归结为两个人气场不和。
她也看了回去。
虞米从不知道自己目光的重量。
柳白看见她眼睛睁开了。圆圆的杏眼,撑开后双眼皮很浅,小鹿般的灵动。她皮薄,哪里轮廓都清晰,柔和。皮肤是太干净的画布,眼下青黑也像是相得益彰的颜色。
她眼睛里是有点子俏皮的挑衅。
“怎么。”虞米说。
柳白很淡的一笑,那笑意甚至没有漾出到脸上来,她看着还是平静的。【】
“鸡蛋过敏?免疫力问题吗。”
“算是,我是过敏体质。”
柳白最开始创业时候有个员工就是这种体质,她帮着买过两次药,记得皮肤脆弱,换季时候很难熬,甚至心情不好也会引发各种皮肤问题。
她看着心情可总是不好。柳白想。
虞米只吃过一次西班牙菜,在她表示没有挑菜的兴趣后,柳白就随着服务员的推荐点了。
“酒品有需要吗。”服务员问道。
“这位小姐成年了吗。可以饮酒的话,我推荐这支甜桃红气泡,搭配沙拉很好。玫瑰酒也很不错,美容养颜。”
她看着这么显小吗,虞米心里嘀咕。她并不觉得看起来年纪小是什么好话,与其说下意识被照顾,不如说下意识被看轻。
对面这人有多大?她开始无聊的猜想。
皮肤看不出来,不过这种老成的气质,她猜三十岁以上。成功女人,三十四十都看不出来的。可能四十?
女人是越老越有味道。她这么想完,给自己都臊到了,耳朵不声不响红起来。
“你成年了吗。”柳白自己也想问。
“成年了。”她简直想翻个白眼。
她看向对面:“你喝什么。”
“威士忌。”
“那我也喝威士忌。”
柳白一挑眉。“你不是不喝酒吗。”
她没等虞米回答,径直对服务员说:“我存这的酒开了吧。”
又点了橙汁和柠檬水。她看着虞米说:“尝尝可以,不能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