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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伤敌二百,自损一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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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德妃在芙蓉苑设暖寒宴。
  世家夫人们借着暖寒的名头,三三两两聚在暖阁里闲话,不动声色地为家中子女相看姻缘,倒也成了初冬里一桩雅致的乐事。
  谢昭吃过暖寒酒,见苗璎独自躲在回廊转角,像是刚哭过。
  她连忙赶去,还未开口,苗璎便扑进她怀中,大哭起来。
  谢昭揽住她肩膀,“谁欺负你了?”
  苗璎哽咽着,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晋王他......”
  谢昭心头一紧:“晋王对你做了什么?”
  “方才有个婢子传话,说德妃娘娘召我去暖阁说话,谁知进了暖阁,只有晋王在那里。他说了两句轻薄话就......就伸手来拽我衣裳,我拼命挣扎呼救,他怕惊动旁人,这才罢手。”
  晋王竟猖狂到这般地步!
  谢昭轻拍苗璎的背脊,温声道:“别怕,你先去客房歇息,我让汪典军悄悄护着你,有他在,没人敢再碰你一根手指头。”
  待苗璎情绪稍稳,谢昭理了理衣袖,转身走出回廊。
  卢湛迎上来。他先前还说再也不念着谢昭了,此刻见着她,心又痒起来,忙不迭上前搭话:“公主,你瞧这红梅开得多艳,我刚得了首咏梅的小诗,正想请公主品鉴品鉴。”
  谢昭脚步没停:“我于诗文一道向来愚钝,怕是要辜负卢郎美意。”
  见她要走,卢湛急了,忙追上前:“那公主平日里都爱做什么?无论是什么,卢某都愿奉陪。”
  谢昭往不远处靶场走,“我去射箭。”
  卢湛快步跟上,赞道:“不爱红妆爱武装,公主这性子,果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
  谢昭状似无意地行至晋王附近,挽袖搭弓,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姿态曼妙。
  她知道,晋王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了。
  果然,没片刻,晋王就迈着步子走过来,“兰陵公主也会射箭?”
  “殿下。”谢昭盈盈一礼,眼波带着仰慕,看得晋王心头一热。
  苗璎不识抬举,这谢昭倒是知情识趣。待他日后登上储位,再向太后要她,岂不美哉?
  谢昭微微倾身,似是真心盼着赐教,“方才见殿下射箭,箭箭都中靶心,真是百步穿杨的好身手。我这点粗浅箭术,若能得殿下指点一二,便是天大的造化。”
  晋王心头微动,右手已覆上她搭弓的手,触感细腻温软,他笑意温醇:“兰陵公主当日在马球场上的风采,也叫本王记忆犹新。”
  谢昭轻垂眼睫,羞怯道:“其实我还一直盼着,能跟殿下切磋切磋马球呢。只是殿下日理万机,我怕没这份福分。”
  晋王见她这副娇憨模样,心花怒放,“兰陵公主既有此意,改日本王得空,就派人去玉华宫邀你,咱们好好比一场。”
  他手把手地指点,两人同挽一副弓,笑语盈盈。
  卢湛在一旁看得眼热,凑到裴度身边,低声抱怨:“晋王那几下花架子,能教她什么真本事?她真想学射箭,怎的不来寻我?”
  裴度抬手挽弓,羽箭离弦,稳稳钉在靶心,箭尾震颤不止,力道惊人。
  谢昭目送晋王心满意足地走远,方才还挂在唇边的笑意,瞬间就冷却下来。
  她刚转过身,裴度缓步踱来,目光沉沉地锁着她,“公主本是骑射高手,弯弓能射落云中雁,今日却在此处作小儿女姿态,与晋王虚与委蛇,下官实在猜不透,公主到底是何用意。”
  谢昭本就心绪不佳,闻言挑眉,语带锋芒:“我是不是高手,与裴少卿有何相干?我乐意作何姿态,更用不着旁人来管。”
  裴度语气平淡,“下官多嘴奉劝一句,公主若是对晋王存了别样心思,将来至多是良娣之位,届时可别追悔莫及。”
  晋王轻薄苗璎,谢昭本就憋着一股恶气,又想起裴度经常跟卢湛厮混,顿时冷笑:“怎么?在你们这些浪荡子眼里,女子见了皇室贵胄,都该巴巴地贴上去不成?”
  裴度目光清亮,直直望入她眼中:“一年前,下官奉圣命往龟兹宣旨犒军,曾在谢将军的大帐外,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谢昭怔住,她对这事毫无印象。
  裴度缓缓道,“公主既对我全然陌生,又为何一口断定,裴某是那浪荡子?你这般与虎谋皮,就不怕被晋王缠上,脱不开身?”
  谢昭回过神:“裴少卿又何尝了解我?便是天上落雷当场把我劈了,我对晋王也绝不会有半分男女之思,他今日欺辱苗娘子,我自有法子让他付出代价。”
  裴度皱眉,甚是不赞同,“伤敌二百,自损一千?”
  谢昭漫不经心:“横竖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陪他玩玩,也无妨。”
  宴席散后,谢昭执意护送惊魂未定的苗璎回府。
  裴度生怕她脑中又有什么奇思妙想,提着风灯,默不作声地走在两人身侧。
  苗璎颇有些难堪:“今日原是不欲来的,只是阿姑说琬妹有了身孕,若全家都不露面,恐德妃孃孃见怪,倒劳烦公主与裴少卿相送。”
  谢昭握住她手,“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若在从前,以杨氏的根基,这等宫宴未必放在眼里。可因崔家之事,杨家、杜家子弟也受了牵连,如今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谢琬有孕在身,不便出席,这进退维谷的差事,自然就落在苗璎头上。
  裴度忽然驻足:“苗娘子,今日之事,你当告知尊夫才是。”
  苗璎眼圈红了,哽咽道:“佑郎前些日子受舅姑责罚,我实在不忍他为此烦忧。”
  裴度道:“蹊跷得很。杨家竟让娘子独自赴宴,这排场,未免不合常理。倒像是有意为之。”
  苗璎想起夫君平日的温存体贴,更觉羞愧难当,“我说不出口,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我不知检点,岂不是让佑郎在同僚面前颜面尽失?”
  裴度声音沉静,“晋王设局欺辱,苗娘子是受害者,何须为此羞愧?”
  谢昭闻言,不由多看了裴度两眼。
  裴度郑重道:“在下与文佑兄有过几面之缘,以我所见,他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倒是杨家如今因崔案风声鹤唳,府中怕是另有蹊跷,娘子回去后还需多加留意,莫要独自担着。”
  送罢苗璎,裴度伴着谢昭缓步走向玉华宫。青石板上两人的影子时聚时散,静谧而微妙。
  谢昭忽然仰头望着他,“裴少卿今日那番话,倒教我刮目相看。”
  裴度故意停下脚步,轻快道:“不知公主指的是哪句?”
  “便是那句‘苗娘子是受害者,何须为此羞愧?'。长安城里那些纨绔,哪个不是捕风捉影的事把当作席间谈资?能说出这般明白话的,着实不多见。”
  裴度急切辩解,“我不是那样的人。”
  谢昭抿唇轻笑。
  裴度神情凝重:“公主,且听我一言。如今储位之争已势同水火,绝非儿戏。你万不可再与晋王有任何牵扯,也切莫再行险招。至于苗娘子之事,我自有计较,必不叫她白白受屈,你不要再插手。”
  谢昭望进他坚定的双眼,“好,我答应你。”
  夜风拂过,他今日很是异常,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几日后,裴度亲自来到书肆,为她带来好消息。
  谢昭一面为他斟茶,一面问道:“晋王当真被禁足了?”。
  裴度唇角微扬:“我答应公主的事,还能不作数吗?”
  谢昭好奇追问:“快说说,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裴度带着几分狡黠:“晋王纵容王府长史在京城开绸缎铺子,为垄断生意,逼得西市三家商户倾家荡产,闹出人命。我不过略施小计,让御史台的奏章恰好递到圣上案前,证据确凿,想压都压不住。
  圣上龙颜震怒,将他召入宫中训斥,说他‘与民争利,德行有亏,大失天家体面’。最终罚他在府中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谢昭听罢,由衷叹道:“你这法子,比我想的周全多了。”
  裴度职在中枢,耳聪目明,这法子并不高明,此刻听她夸赞,只觉受用无比。
  谢昭却突然忧虑道:“裴少卿,我这书肆是正当经营,虽说多少也借了太后的势,可从未使过卑劣手段害人,你日后千万别弹劾我。”
  她平日虽大大咧咧,此刻却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牵连爹爹。
  裴度被她逗得失笑:“我弹劾你作什么?你当我整日闲着?
  再说了,何医监如今简直成了集贤书肆的活招牌。她每赠出一本《百病方》,必定要与人说:‘这是集贤书肆免费为您刻印的’!
  现如今,满长安谁不知道集贤书肆仁心济世?名声好得很呢!”
  他语气戏谑,真诚赞许。
  谢昭抚掌大笑:“何医监这般替我宣扬,我定要设宴,好好谢她一回才是!”
  谢昭晚间从书肆归来,踏入玉华宫寝殿,便见谢琬挺着孕腹,正倚在她惯常坐的榻上。
  她解下披风,“奇了?姐姐今日来给太后请安?”
  谢琬低声道:“原是有此心,只是太后未肯见我。”
  她忽地跪倒在地,谢昭慌忙搀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怀着身子行这般大礼,是要折我的寿数不成?”
  谢琬泪如雨下,“四妹妹,算我求你了。小时候,你从龟兹回来,我抢你的点心,剪你的衣裳,打你骂你,都是我的错。”
  谢昭取来软枕,垫在她腰后,“快别哭了。你如今是要做母亲的人,不可这般伤心。”
  谢琬紧紧抓住她,“我只求你念在姊妹情分,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希郎官复原职。”
  谢昭闻言失笑:“从前在谢家,姐姐说一不二,连兄长都要让你三分。如今嫁到杨家,倒学会低声下气了?”
  谢琬闻言泪落更急,“你未成婚,怎知在夫家的难处?”
  她擦了擦泪,继续道:“初嫁时他待我还算体贴。只是近来杨家受崔案牵连,阿姑终日怨怼,郎君被革了千牛备身之职后,便逼我给爹爹写信,求爹爹在圣人面前为他说情。”
  我连去三封家书,爹爹回信都说‘不可为’。自此,他和阿姑便动辄寻衅,我不让他跟府里的婢妾亲近,便说我是母老虎,容不下人。”
  谢昭道:“崔家谋逆太后,满门抄斩,杨家却未伤一人,不过罢官了事。太后此举,分明只是借崔案打压世家气焰。爹爹若此时进言为杨家求情,岂不是逆了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