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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乞留崔延性命 ...

  •   玉华宫正殿,太后看着谢崧呈上的奏疏——“乞留崔延性命”。
      殿门被推开,谢昭未及行礼便直直跪下,“太后,孙女儿愿此生不嫁,长守玉华宫,只求留崔延一命。”
      她知道崔固的罪孽,可崔延是无辜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太后望着她惨白的脸,眼底满是疼惜,“傻昭儿,我不让你入崔家,是怕你爹娘在九泉之下,见你与仇雠之子同寝共食,连魂魄都不得安宁啊。”

      谢昭摘下腰间玉珏,忽地攥紧,似要将这数年情意生生掐断,“自今而后,我若再与崔延相见,愿受五雷殛顶之灾,短折而亡!求祖母留他一命!”

      太后猛地站起:“短折而亡!昭儿是嫌我这一生,为你爹爹流的泪还不够多?”
      这孩子在龟兹长大,如今回了长安,却要为一个仇人的儿子赌上性命?

      谢昭泪痕未干,跪在玉华宫外。自午后与太后争执起,她已在此跪了两个时辰。

      汪争望着她,劝道:“谢娘子,莫与太后置气。太后今日心绪不佳,您这般跪着,只会让她更生气。”

      “太后不答应放过崔延,我便跪死在这里。”

      汪争叹道:“您可知外面的情形?皇后连谥号都未定,便已匆匆下葬。太子已被贬为怀王,不日便要离京就藩。太后对亲孙尚且如此,何况崔延?”

      谢昭恍若未闻,依旧跪得笔直。

      汪争正待再劝,陆尚宫自内殿疾步而出,躬身道:“太后口谕,准谢娘子所请,免崔延一死。请谢娘子起身罢,太后还等着您一同用晚膳呢。”

      月余后,赵瑛给儿子留下一封信,随后于狱中自尽。
      其余崔氏满门以谋逆太后大罪伏诛,刑场血浸黄土,腥气弥漫了半座长安城。
      唯崔延一人,得太后特赦,得以保全性命。宫里的旨意,着崔延以戴罪之身,于十月前赶赴怀州安置,以侍奉怀王就藩。

      天牢外,寒风裹着雪粒子,杨文佑望着蹒跚而出的崔延,喉头猛地一哽。
      昔日挺拔如松的少年将军,如今形容枯槁,教人不敢相认。

      苗璎捧着包袱上前,“我备了些胡饼、肉脯,将军路上......”话未说完,她已落下泪来。

      崔延接过包袱,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官道,呵出一口白气,“多谢嫂嫂。如今我是戴罪之人,你们理当疏远。姨母与文希俱已与我断绝亲缘,倒是累你们冒险相送,不值当。”

      他终是忍不住问:“她......还好吗?”
      杨文佑低声叹息:“太后因她先前为你求情,又将她软禁在玉华宫偏殿,连书肆都不许她再去。”

      崔延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长街尽头,一道人影孑然而立,正与他隔空相望。
      他的父亲害死了她的至亲!
      她的祖母又屠尽了崔氏满门!

      两人沉默地坐上马车内,行至半途,车身猛地一颠。崔延不及思索,横臂挡在谢昭身前。
      衣袖滑落,小臂上一道铁烙留下的伤疤。

      谢昭伸手扯开他胸前的衣襟,新旧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回长安。”

      崔延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些血海深仇,在此刻也模糊不清了,“不疼。”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从前无数次安抚她那样,“边关的箭伤比这厉害多了,那次中了流矢,大夫都说我活不成......”

      话音戛然而止。谢昭温软的唇瓣带着咸涩,轻轻覆上他的唇。
      崔延浑身一僵,下意识闭上眼。

      谢昭双臂攀上他后颈,青丝散乱间将人往下拽,烫得他猛地清醒。
      他们不能!他是戴罪之人,她有太后疼惜,前途无量。这一吻,本就是错。

      崔延用力将她推开,胸膛剧烈起伏,“谢娘子!”
      他深深一揖,“谢娘子,便送到此处吧。”再多停留一瞬,他就要溃不成军。

      谢昭轻叩车壁暗格,露出一叠文书与银票,“随我走,有爹爹的通关文书,我们必能顺利到龟兹。”
      这是她近日平静表面下不眠不休的筹谋。

      崔延喉结滚动,“娘子厚爱,延铭感五内,只是......”
      谢昭倾身,“只是什么?天涯海角,我都愿与你同行,难道你不愿?”

      崔延抚上她泪湿的脸颊,“若是从前,昭昭肯这般待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值当。
      可如今怀王尚在稚龄,他的兄长们虎视眈眈,我若走了,谁来护他周全?他是姐姐的骨肉,我不能丢下他。”

      谢昭低笑,笑着笑着,泪如雨下:“好,那便送崔将军过了落雁隘。”

      落雁隘下起了细雪,如碎玉般在车辕上积了薄薄一层。
      一弯冷月悬在夜空,将雪地映得泛着蓝光,连空气都似结了冰。

      谢昭推开车门,寒风瞬间冻红了她的鼻尖。
      她望向隘口那轮孤月,伸手为崔延拢紧狐裘领口:“走一走吧,这样清冷的雪月,倒是多年未见了。”

      崔延默默跟着她,新雪没了脚踝,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的脆响。
      这样的月色,今生只怕再难共赏。

      “嗖——”一支冷箭突然擦过车辕,钉在不远处的枯树上。
      崔延猛地将谢昭拽到身后,大氅翻卷,将她严严实实遮住。

      隘口北侧的枯木丛中,武威将军孙烈嚼着冻得硬邦邦的肉干,牙齿咬得咯吱响。
      他与手下已在雪窝里埋伏了两个时辰,铁甲上都结了一层冰。
      孙烈吐掉肉渣,再次挽弓,“管他是走路、骑马还是坐车,今日都给老子射成刺猬!”

      汪争突然踉跄奔来:“孙将军住手!崔延身侧有人......”
      孙烈眯眼望去,雪地里有道猩红披风格外显眼,弓弦拉满:“正好凑对鬼鸳鸯,一并杀了!”
      箭簇正要离弦,却被汪争一掌打偏,擦着树梢飞了出去。

      汪争死死按住他,“那小娘子动不得!误伤她,你我都得去填护城河!”
      孙烈胡子上挂着冰碴,怒道:“老子管她是谁!太后亲口下令,今夜必取崔延性命!”
      当年崔坚罗织冤狱陷害他兄长,这笔血仇,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汪争声音发颤:“孙将军若伤了她半根头发,明日被吊在朱雀门上的,可就是你的脑袋!”
      孙烈怀中箭袋哗啦掉在雪地上,揪住汪争衣领:“那娘们到底什么来路?今日你不给个明白话,老子连你一起射!”

      崔延已扣住腰间的刀柄。“你早知有埋伏?”
      谢昭挣脱他的手,向前迈出一步,“我猜的,若有人铁了心要取你性命,这落雁隘倒真是处风水宝地。”

      “你真是胡闹!箭矢不长眼,若那些人不认得你,真伤了你怎么办?”
      “我若死了,太后必然震怒,到时候,他们也讨不了好,也算我没白来这一趟。”

      枯木丛中,汪争被孙烈一记肘击撞在树干上,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孙烈眼中充血,“他娘的!让老子杀的是你们,不让杀的也是你们。”
      手下们持弓的手僵在半空,箭簇不知该指向何处。

      汪争抹去嘴角血丝,喘息道:“谁能料到,她竟会与崔延同行。”
      他猛地推开孙烈,“待我派人快马请太后口谕。
      孙烈一脚踹断身旁枯枝,又要拉弓,“等个屁!”

      忽闻马蹄声踏碎薄冰,越来越近。
      陆尚宫滚鞍下马,手中高举玉华宫令牌,“太后口谕,着崔延过隘,不得阻拦!谁敢妄动,以抗旨论罪!”

      孙烈额角青筋暴起,对着天上射了一箭,狞笑着掰断手中箭杆,“过了落雁隘,老子看他能活过几时!”
      陆尚宫加重语气,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孙将军!太后特意交代,命你即刻回京复命,不得在此地逗留。”

      孙烈狂笑,翻身上马,“走!”
      他翻身上马,狠狠劈断隘口界碑。

      汪争松了口气,冷汗早已浸透内衫。方才若再迟一刻察觉,若那支箭真的伤了谢昭,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颈,仿佛已感受到铡刀的寒意。
      他走到谢昭面前,躬身行礼:“谢娘子,此地危险,您还是尽快随我回玉华宫吧。”

      风更急了。

      谢昭却未理会他,转头看向崔延,喉间一哽:“崔将军,前路已无险阻,墨竹会跟着你,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一滴温热坠入雪中,瞬间消失。

      崔延单膝跪地,“娘子以命相护,延没齿难忘。”

      谢昭突然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照夜吃痛长嘶,载着她疾驰而去,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疼,猩红的披风转瞬便被风雪吞没。

      崔延跪在雪中,如同一尊雕像。
      他死死盯着那道身影,直到再也听不见马蹄声,才觉喉咙发紧。
      脸上早已冰火交织,泪痕凝结,又被新的热泪融化。

      谢昭踏入玉华宫,直视太后双眼。
      那向来威仪的目光竟已染上颓色,鬓边又添了几缕白发。

      太后的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妥协,“你若安好,我便保他平安。”
      谢昭笑了:“他若平安,孙女儿自然万事皆安。”

      似是为了弥补,太后竟以“抄经有功”的名头,将她册封为永乐公主,为她修建公主府,还亲笔为集贤书肆题字。

      谢昭如今大半时日都留在玉华宫中侍奉汤药,往往需待太后睡下后,方能抽身赶往书肆。

      如今的集贤书肆,因印本质量精良、校勘严谨,早已成为长安城中的金字招牌。
      孟拙也在书肆中辟得一处清净角落,终日与书卷笔墨为伴。

      谢昭仍清晰记得阿舅初到书肆那日的模样。
      他站在书架前,望着架上整齐码放的书卷,举袖拭泪,“这书肆的模样,竟与我年少时梦中景象,一般无二。”

      阿舅救她性命,把她养大,书肆能成为他的安身之所、寄心之地,倒让谢昭心中宽慰不少。

      她正伏案写着新话本《平康坊雨夜案》,何苓跨入后院。
      何苓如今在太医署供职,她医术精良,且身为女子,平日多由她为太后诊病。
      此刻见到她,谢昭还以为是太后病情又有了反复。

      何苓却从药箱取出一叠书稿,道:“公主,下官有一事相求。是我积年行医心得,又参详前人医案,编了本《百病方》。能否借书肆之力代为刻印?印成后,我便在家中医馆免费发给百姓。”

      谢昭接过书稿,细细翻看。
      里面收录了百种常见病的疗法,从小儿惊风的推拿手法,到妇人产后调理的汤药配方,无不详尽入微。
      书中穿插的经络图更是笔笔精细,显然耗费了不少心血。

      她忙吩咐人去请李师傅,“这般利民的好事,自然要促成。”
      何苓却面露难色:“只是手头银钱不多,这刻印的花费,能否容我先付一半,余下的日后逐月补上?”

      谢昭闻言莞尔。她早听说何苓平日行医,连药钱都时常帮人垫付。
      便温声道:“何医监,此书惠及万民,刻印费用分文不需你出,书肆全包了。”

      李师傅来后,谢昭与他商量:“李师傅,现下有部《百病方》,得尽快刻印出来,此书容不得半点错漏。若能在下月完工,刻坊上下人人有赏。”

      李师傅接过书稿细看,这是他谨慎之处,即便是东家吩咐,也得先审阅书稿,方能定下工期。
      他翻阅片刻,颔首应道:“东家放心,这书页数虽不算多,但经络图和验方注解都十分精细。我们定会逐字核校,绝不敢马虎。下月印成,没有问题。”

      几人围坐一处,一同细细翻阅书稿。其间若有不明之处,当即向何苓求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乞留崔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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