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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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名字？”
喻明川重复了一遍男子的话语，神情难免沾上讶然。她未曾想到文涯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人来说，姓名受之长辈、与生俱来，可谓意义非凡，怎能说换就换？况且，文涯这样誉满天下的仙者，名氏更是承载了他一生的煌煌勋业，这个要求落在喻明川耳中，着实透着古怪。
男子看出喻明川的惊诧，轻叹一声，脸庞上泛起苦笑：“不瞒你说，文涯……是我尚在人间时便有的名氏——”
“这我知道。”不等男子讲完，喻明川忙说。对于文涯早年的经历，她再了解不过：文涯并非如她一般生于仙门，他出身凡间，少年时被飞羽宗的一位仙者看中，带回宗门修行了几年药修之术，而后才因故拜入长星宗。
男子的话语被喻明川猝然打断，他稍顿了片时，接着道：“其实，我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名字。昔年初至仙门，我曾请求我师尊重新为我赐名，但他老人家不愿这么做……”
“你师尊——是你大师尊吧？他为什么不愿为你赐名？”喻明川追问，众所周知，文涯先后有过两位师尊，大师尊是带他去飞羽宗的那位医仙，二师尊则是长星宗的剑修，文涯对这两位师尊皆是感戴敬重，终身以二人是则。
“……是我大师尊，他觉得姓名毕竟受之于双亲，乃立命之本，为使我不忘本源，他回绝了此事。”男子平静道，面容上适时显出淡淡的怀念。
喻明川点点头，却仍有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我觉得‘文涯’很好听啊……”
男子敛起那丝怀念，又是叹息。他抬眸望向喻明川，道：“喻明川，你对我的过往了若指掌，那应当也知晓我年少时在人间的经历吧？”
喻明川对上他的视线，她觉得自己从那双苍蓝色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丝……期待？然而，面对这个问题，她只能实话实话：“对不起，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虽说喻明川对文涯生平细节了解得格外透彻，可隔着百年岁月，她的了解到底囿于记载，至于记载所不及之处，她便难以探寻了。在仙界，文涯前十几年的人间经历并未留有记述，这可能是由于凡人身入仙门即是斩断尘缘，人间种种皆为过往；尘间那些年妖魔肆虐、动荡不定，文涯的过去也随之湮没，不为世人所知。
男人眸光一动：“无妨，我讲给你便是。我出身于人界西河文氏，母亲原只是一个婢女，因文家家主酒后失德，才有了我……家主遵循族中字辈，为我取名‘文涯’，但在家中人尽皆知，我只是个低微的婢生子……”
喻明川不曾在人间生活过，对这些事似懂非懂，但她听出了男子话语中暗含的仇怨，一时无言。
“所幸，母亲疼爱我，我也不必在意那些人的冷眼，”男子继续道，目光却渐渐冰冷，“然而，我十岁那年，母亲竟因纤芥之失见则，被文家那些人苦苦相逼，最终含恨而去……自那时起，我便对文家的一切彻底心寒，也对这个来自文家的名氏渐生厌弃之心……”
喻明川“噢”了一声，心生几分同情，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是，你大师尊不知道这些么？此般本源……怕是没什么铭记的必要吧。”
男子抿了抿唇，摇头道：“大师尊自是知晓我的身世，他有那一番托辞，大抵是觉得姓名关乎人之气运，不得轻率更改，也有意令我消解执念。那时我初入仙门，人微言轻，便不敢再提；后来，这个名字被大众熟知，更不宜贸然改易。如今，迎来新生，我已无须在意往昔的种种，那也不必再要这个旧名了。”
喻明川没有作声。文涯本人既已道出苦衷，她还能拒绝不成？可是，换了名字的文涯……还会是她所执着于的文涯么？
“你和记载中不太一样。”喻明川谨慎道，“记载中，你是个慈悲而淡泊的人，只会爱人不会恨人，也不像是会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
男子微微一笑：“记载只是记载罢了，史书总会神话胜者，不是么？仙者又不是无情无欲的神明，有爱憎与介怀之事，再正常不过。喻小友，你不是也一样么？”
他话中所指再明显不过。喻明川的目光在男子颈间的银环上一扫而过，她叹了口气，说：“好吧，给你换个名字。不过，换什么好呢？我不太会起名……”
她苦思一番，脑中却始终空空如也，这一刻她突然有点能理解文涯的大师尊了……起名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啊！
“那，你有什么想换的名字吗？”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喻明川决定把问题推还给问题的提出者。
男子想了想，道：“幼时，我母亲曾为我取过一个乳名，唤作‘离秋’……我母亲姓‘楚’，你若愿意，便唤我‘楚离秋’吧。”
喻明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楚离秋……这个名字听来伤感，着实不如“文涯”有气势，而“离秋”似乎不怎么像母亲为爱子所取的乳名……或许是人界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风俗？
“喻明川，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男子注视着喻明川，语气挚诚。兴许是察觉到她的踌躇，他又补上一句，“这个名字，旁人并不知晓……或许，你可以把它当作我们两人的秘密。”
喻明川咳嗽一声，心道文涯——不，这时应当唤他楚离秋了——还挺会哄人的。她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终于点点头：“行，理解你的苦衷。不过，‘文涯’这个名字，我已经叫顺口了，有时或许转不过来，你得让我习惯一阵子。”
楚离秋眉眼间浮起浅浅的笑意。
“那么，劳烦你了，明川。"他轻声说，苍蓝色的眼眸变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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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喻明川召回楚离秋，向红水城赶去，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来到红水城边。不知从何时起，天光渐沉，层云掩日，风里拂来濡湿沙尘的气息。
喻明川在城门前停步，她环顾四周，却不见陶铃一行人。长剑在腰侧悄然出现，她下意识伸手握剑，黑眸沉了沉。
在林间寻觅魔修行踪时，喻明川曾对楚离秋说，岑琉优柔寡断、易陷心障。这并不是因为她对这位大师姐怀有偏见，而是陈述事实——岑琉修为虽不及喻明川，但根骨也算上乘，平日又勤学苦练，应对寻常妖魔绰绰有余。喻明川在灵清宗的这一百来年，岑琉统共只出过两三次事，每次都并非不敌妖魔，而是被幻象所困，迷失了心神。与岑琉相反，小师妹陶铃心灵性慧，有一双能够看破虚妄的眼睛，魏潇元令陶铃一道前来增援，多半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喻明川拿到岑琉的传讯灵简后，很快确定了灵简发自红水城城中。据喻明川问询同门，十几日前，红水城郊外有魔气异动，由于当地没有驻守的仙门弟子，岑琉方带人前去除魔。红水城中理应一切正常，亦无妖魔攻入城内的迹象，灵简发自城中，恐怕是岑琉一行人被困在了城内的幻境之中。
陶铃也赞同喻明川的判断，知悉红水城中大约是有幻境。此时，在城门外不见陶铃一行人，莫非他们已先行进城了？她方才走得匆忙，只说要陶铃先带人赶往城外，自己这小师妹竟也没多问一句汇合地点……
稀疏的雨丝自云幕间坠下，落到喻明川的面颊上，泛开点点凉意。喻明川没有停留太久，便向看似寻常的城门走去。她可谓艺高人胆大，擅闯未知的幻境，独身一人也丝毫不见慌乱。
踏入城门阴影，喻明川只觉灵台间漾开水波般的眩晕。她稍定神思，从容走向城内。
城门的另一端，云天黯黮，寒雨如丝，与城外别无二致。喻明川停住步子，回身看去，正如她所料，先前城门所在之处，此时只余下一堵冰冷坚硬的青灰石墙。
她立在原地，雄浑灵力自身上涌起，冲撞至那石墙上。那石墙岿然不动，表面亦无裂痕，竟如将灵力吞噬了一般。显然，此处已不再是联结幻境与外界的通道——
她已进到城里的幻境之中。
喻明川面不改色地转过身，沿长街徐徐前行。街巷之中不见人迹，愈是深入，头顶的天幕便愈显昏沉。没走多久，四际暝暗如向晚，雨势也渐渐大了，喻明川以灵力撑开一方帘幕，隔去密密匝匝的雨线，雨珠沿着帘幕的边缘落下，打在石板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身旁，银光一闪，楚离秋悄无声息地现身。他看着面前的阴森街景，眸中掠过寒光。
“你已身处幻境内。”他提醒道。
“我知道。”喻明川回答，她的目光穿过寂寂无人的街巷，眉峰微蹙。这就是岑琉陷入的幻境么？依灵简所示，岑琉所在的幻境应当是一片血雨腥风……眼前的景象，虽透着诡异，但还是太平静了些。
或许，眼前的一切只是表象，而岑琉等人被困于更深层的幻境之中？
喻明川正盘算着如何探查红水城之中的幻境，突然心神一凛，她抬起头，向身旁的一处小巷内看去，眼神也变得锐利——方才，在沥沥雨声中，她听到了微弱而幽渺的声音，似是幻听，却能辨出明晰的语句。
“他要来啦……他要来啦……”
喻明川望了一眼身旁的楚离秋，却见楚离秋同样察觉到了动静，抬眸望向小巷之内。小巷之中是一片浓酽的漆黑，看不清其中的景象。
“他要来啦……”
梦呓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比先前更真切了些。那声音尚为稚嫩，其间夹杂着几声欢笑，像是小儿在玩耍时吟唱童谣，可自小巷深处传来，不免透出瘆人的意味。
喻明川调转脚步，迈入巷中。这条巷子幽暗曲折，尽管有灵力照明，却也难以驱散密不透风的黑暗。声音渐渐近了，在雨声中越发清晰，突然，像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声音兀地停住，缩回黑暗里，雨巷再度归于沉寂。
喻明川探查四周，却只能看到狭窄的巷道，以及被雨水染为灰黑的石板路面。楚离秋原先跟在喻明川身后，当那声音停住，他却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注视着黑暗中的某个方位。喻明川察觉到他的动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发现了异常。
“什么人？”
无人回应，灵力却已自她掌心推出，将那片黑暗映亮。檐角下站着一个男孩，十多岁的模样，个头还没有蹿高，身形瘦弱。那男孩的眼睛黑得惊人，光芒映照下，他的双瞳中竟无一丝反光，只是一片茫茫的漆黑。
——他们经过时，并没有察觉到这个男孩的存在。
眼见自己被发现，那男孩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好奇，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平静。突然，他转过身，向小巷外迅速跑去。
“别跑！”喻明川反应很快，立即追了上去。
她跟着男孩跑到小巷外，巷外的光线更暗了，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男孩衣袂一闪，便被黑暗所吞噬，不见踪迹。
喻明川只觉一阵烦躁涌上心头。每个幻境自有独特的运行法则，有时武力反而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身陷幻境，她也并非沉不住气的性子，但陶铃不在身边，果然还是有些麻烦。
“喻明川。”
温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喻明川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她侧过脸，只见楚离秋走到她身侧，黑暗中，他颈间的银环泛过一道幽光。
“跟我来，”他低声道，“我看到了，那个小孩在那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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