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魔头当偶像复活了》烟桦桦

4、第四章

　　幻境内，仍是雨雾弥散，潮气裹挟着森森寒意，窅然间泅湿了这片无光的暗昧。

　　喻明川跟上楚离秋的步子，在错综复杂的巷道内穿行。楚离秋的修为几近无存，只余微弱的灵力，然而，他却如能看透这方黑暗一般，行进果决，未曾有片刻迟疑。

　　“你是怎么看见那个小孩在哪里的？”喻明川按捺不住心下的讶然，低声问。莫非，文涯——哦不，楚离秋也如小师妹陶铃一般，能够看穿幻象？

　　“也不是看见，”身前，楚离秋答道，那声音穿透了繁杂的雨声，沉着，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但我大致能感到他的方位……”

　　“你以前在幻境里也是如此？”喻明川奇道。

　　“不曾。”楚离秋摇头，和缓的语气里同样染上疑惑，“兴许，是你那个契约术法的功效？”

　　“……还能这样？”喻明川小声嘀咕道。她先前从未养过灵宠，也不知晓灵宠对幻境是否有更为敏锐的反应，术法用在人身上又会生出什么效果……不过，当下，她无意过多纠结这一点，只是觉得楚离秋替代了陶铃，也算是一桩幸事。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楚离秋却突然停步，探手拦住她，低声道：“在这边。”

　　喻明川隐去声息，随楚离秋拐入一条小巷，行至一处房舍边，楚离秋抬眸看向上方的屋檐。喻明川心领神会，同楚离秋一道跃至房檐之上。奇异的是，当她踏上屋顶的瓦片，天光倏忽间由暗转亮，接连不断的落雨也消散了，眼前的景象一刹那变得明晰无比。

　　方才巷中的男孩果然在这里，他半躺在屋顶，身边趴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通体雪白，看上去灵动可爱，男孩用手捋过它顺滑的毛发，动作看似轻柔，却透着一丝僵硬。

　　喻明川现出身形，走近。男孩的余光瞟见了她，他扭过头，用那双无神的黑眸盯着她。

　　“你在这里。”喻明川道，“刚才，你为什么要跑？”

　　男孩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佩剑。他停下抚摸那只兔子的动作，坐起身。

　　“我没见过你们。”他微微侧过脑袋，说道。他尚未变声，音色稚嫩，喻明川意识到，这音色同雨巷中“他要来啦”的缥缈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胡说。”她不禁皱眉，“在巷子里，你分明是看到我们了。”

　　“我是说，我之前没有在红水城见过你们。”男孩打量着两人的装束，黑眸依旧是空荡荡的，“你们也是仙门中人吗？”

　　喻明川点头，听到男孩的话语，她心敌升起一丝期望：或许，这个男孩见过岑琉、或是陶铃一行人？

　　“怎么，你还见过其他从仙门来的人？”她试探着问。

　　男孩却答非所问道：“我听重光哥哥说，有仙门的修士去过他们家里。”

　　“啊？”喻明川一阵莫名其妙。重光哥哥？什么东西？

　　男孩没有解释更多，他抱起那只小兔子，站起来。

　　“我要回家了，不然，我爹会骂我的。”他慢慢说，神情却看不出担心。

　　“你家在哪里？”喻明川问。

　　男孩指了指下面的院子，没再说话。他走到低檐边，抱着兔子，径直跳了下去。

　　喻明川没跟过去。经过这番没头没尾的鸡同鸭讲，加之在男孩身上感不到分毫活人气息，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男孩同幻境是一体的，并非像她一样的外来者；受制于幻境自身的运行法则，他也无法向自己提供更多信息。

　　“他家中不像是有人。”一旁，楚离秋盯着那方小院的地面，轻声道。

　　“他应该是幻境的一部分，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喻明川说，她直接放弃了将这个男孩当作突破口，“我还是自己探查一下这里吧。”

　　喻明川说干就干，没过多久，她就把这方幻境探查了个七七八八。这处幻境除了不见人迹，其他方面都同寻常城市无异，街巷错落，四面是无法逾越的城墙。此外，这里的天气和时间有些混乱，有时天光正好，下一刻却是阴云密布，昼夜轮回也并无定数，不知是依什么而变幻。

　　她在这幻境中找寻良久，却并未发现有深层幻境存在的迹象，这么一来，岑琉和陶铃她们陷入这方幻境的可能性便小了很多。难道说，红水城之内还有其他幻境，而此处只是自己的意外发现？

　　想到这个可能，喻明川倒是松了口气。离开幻境的方法通常只有两种，要么凭借自身灵力强行摧毁幻境，要么遵循幻境的运转之法，寻到出口。她暗自思忖，倘若确定了师姐师妹她们不在幻境之内，她便不必担忧摧毁幻境会令她们受困更深，只顾自己脱身就好。

　　探查幻境时，楚离秋跟在喻明川身旁，却一直没有言语，他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巷，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喻明川，你先前有来过红水城么？”他突然开口，神情有些捉摸不定。

　　“应该有来过一两次？不过，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喻明川回想着过去，心不在焉地回答。修成仙身之前，有好几年，她曾随同门游历人间、斩妖除魔，是有行经红水城。不过，她去过的地方太多，对这座西南小城并未留下太深的印象。

　　楚离秋沉默片刻，意有所指道：“你不觉得，这里的街巷……有几分熟悉？”

　　喻明川一怔，很快明白了楚离秋话中之意：“你是说，这处幻境同红水城本身颇为相似？这么说，你也曾来过红水城？”

　　楚离秋颔首：“不错，虽说这处幻境未有人迹，但不论大小或布局，竟都同现实中的红水城如出一辙。”

　　“竟是如此……”喻明川喃喃道。她试图从记忆中搜寻关于红水城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与眼前的景象对不上号。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闪过：

　　“你觉得这里的布局熟悉，可你来到红水城，少说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这几百年间，红水城竟未有太大的变化么？”她疑惑道。

　　楚离秋也意识到其中古怪，他垂眸看向石板路上斑驳的纹路，慢慢说：“此处的确是一方幻境，而非几百年前的红水城……或许，这幻境是谁人留下的一段记忆？”

　　“也有可能。”喻明川认同道。听楚离秋这么说，她不免想到那个眼眸漆黑无神的男孩，毕竟，他是这幻境中唯一的“活人”……不过，如若这幻境源自一个孩童的记忆，又怎会看不到旁人的身影，时空也显得混沌？

　　喻明川并未过分纠结于这个问题——目前来看，这处幻境应当只有自己误入，同岑琉出事没什么联系，她没必要在此处停留太久，只需解决掉这个意外发现即可。

　　“我们走吧，先找到师姐师妹她们要紧。”她对楚离秋说，“这个幻境的能量并非十分强劲，破开它应当不太费事。”

　　楚离秋不置可否，似是默认了喻明川的决定，眼底却漫起一层淡淡的阴翳。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巷口，楚离秋侧脸，向巷道内望了一眼。喻明川跟着他看向巷子，便反应过来楚离秋为何有这样的举动——这里是他们找到那个男孩的地方。此时，男孩不见踪影，巷里空寂无人，平静中渗出一丝古怪的压抑。

　　喻明川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进去看看呢？她又想到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时的怪异情形，虽然这处幻境尚未彰显出危险，她也已决定不再久留，但心底到底是有些许好奇。

　　她在巷口停留了几秒，终是觉得找人要紧，于是打消了念头，正欲离开，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路边的一个东西。待看清那个东西，喻明川眼神一凝，将要迈开的脚步也生生顿住——

　　躺在路边的，是一只兔子，似乎和屋顶上男孩抚摸的是同一只。然而，此时，那只兔子歪歪斜斜地僵在那里，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雪白的毛发上也染有干涸的血迹。

　　喻明川走过去，蹲下身，观察着兔子的尸体。混沌的幻境内，无论出现什么不算离奇，可是，联想到男孩僵硬的神情，还有漆黑雨巷中的妖幻之声，眼前的景象令她心间生出幽幽寒意。

　　她眸光一暗，当即起身，调转脚步，拐入巷内。

　　根据先前的记忆，喻明川很快寻到了男孩口中“家”的所在之处，院门虚掩，缝隙间似乎隐隐溢出不祥之气。身处幻境内，喻明川也没想着遵循常礼，直接推开院门，踏入其中。

　　门内，那个男孩正蹲在院墙边，直勾勾地盯着院中的泥土。喻明川看到，男孩的指尖沾染着点点血斑，她心生警觉，下意识握住腰间的佩剑。

　　男孩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他注视着脚下的地面，黑眸依旧无神，神情里却显出几分奇异的虔诚与欣悦。喻明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棕褐的泥土，初看平平无奇，细看却能发觉，凹凸不平的土面之上，竟有猩红色的流光闪烁。

　　喻明川凝神观察，却见那流光慢慢汇聚，分明是巨大法阵的一角。辨识出那红光所连成的法阵纹路，喻明川面色登时变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迫使那双无神的黑眸对上自己的视线。

　　她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幻境，冷声开口：

　　“你要召唤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