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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丫鬟的伪装,千金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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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丫鬟的伪装,千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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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那枚沉甸甸的、仿佛烙铁般滚烫的田黄石私印,云初袖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下午。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击着胸腔,提醒她所行之事的大逆不道。母亲周氏偶尔派人来问询她抄经的情况,她都强作镇定地回应,声音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
她反复推演着下一步的行动。去汇通钱庄支取银两,风险极大。钱庄的掌柜认得父亲的私印,但未必认得她这个深居简出的五小姐。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个不会引人怀疑的身份。
天色渐渐暗下,华灯初上。云初袖知道,不能再等了。忠伯那边需要银钱尽快到位,才能招募人手,启动计划。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犹豫压入心底。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再次换上了那身青色的丫鬟比甲,用布帕包好头脸,这次,她还在脸上稍微涂抹了些灶灰,让肤色看起来暗沉粗糙些。她将父亲的私印小心地藏在贴身的荷包里,又准备了一张事先写好的、模仿父亲笔迹的简短字条,内容无非是“支取纹银一百二十两,急用”,落款处空着,需要当场钤印。
之所以多支取二十两,是为了购买骡马和应对不时之需。她计算过,这个数额对于父亲的“私用”来说,不算特别突兀,不至于立刻引起钱庄掌柜的警觉,但又足够支撑计划的初期运行。
夜色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避开主路,沿着僻静的小巷,一路低头疾行,心跳如鼓点般敲击着耳膜。潞州城的夜市已然开启,各色灯笼将街道映照得光怪陆离,人流如织,喧嚣声掩盖了她这个“小丫鬟”的存在。她混在人群中,像一滴水汇入河流,向着城南的汇通钱庄走去。
钱庄尚未打烊,门口挂着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云初袖在街角阴影处站定,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回忆着父亲平日里的神态语气,努力模仿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感,尽管她知道这在一个“丫鬟”身上显得极为可笑,但至少能增添几分底气。
她低着头,快步走进钱庄。柜台后的老掌柜正在拨弄算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个面生的小丫鬟,微微蹙眉:“小姑娘,有什么事?钱庄快打烊了。”
云初袖压低了嗓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掌柜的安好。奴婢是云府老爷身边的,老爷有急用,让奴婢来支取些银两。”说着,她将那张字条和用锦囊包裹的私印从柜台下递了过去。
老掌柜接过字条和印章,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云初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她强迫自己不要躲闪,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故作镇定的、带着些许催促的眼神:“老爷等着急用,还请掌柜的快些。”
老掌柜展开字条,又拿起印章仔细核对。他认得云铮的私印,字条上的笔迹虽有几分相似,但细看之下略显稚嫩僵硬。他沉吟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云初袖身上:“云老爷近日不是身体不适吗?怎会派个面生的小丫头来支取如此数额的银两?”
云初袖早有准备,立刻按照想好的说辞应对,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焦急:“回掌柜的话,老爷是身子不适,但有些急事耽搁不得。福伯和几位得力的管事都在外头奔走,实在抽不开身。奴婢是刚调到老爷外书房伺候的,所以掌柜的看着眼生。老爷吩咐了,务必尽快将银子带回去,怕是……怕是跟城西那批货有关……”她适时地透露出一点云家当前的困境,增加可信度。
老掌柜闻言,神色松动了几分。云家近期的风波他也有所耳闻,云铮病中急于用钱打点,派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来办事,似乎也说得通。他又仔细看了看那枚私印,确认无误。毕竟,在潞州城,还没人敢轻易伪造云家家主的私印行骗。
权衡片刻,老掌柜终于点了点头:“既是云老爷急用,那便支给你。稍等。”他转身进去,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出来,里面是十二锭十两的雪花纹银。“一百二十两,你点清楚。”
云初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和紧张,接过布袋,入手一沉。她粗略看了一眼,便福身道:“谢掌柜的,数目对了。奴婢还得赶紧回去复命,告辞。”
她不敢多留,将银袋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快步离开了钱庄。直到转入一条黑暗无人的小巷,她才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双腿一阵发软。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凭借一枚偷来的印章和一番漏洞百出的说辞,她拿到了这笔至关重要的启动资金!后怕与兴奋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颤抖。
但此刻不是放松的时候。她必须立刻将银子交给忠伯。
如何交接?深夜再去祠堂显然不合适。她想起忠伯上次是通过小环传递草蚱蜢的方式联系她。或许,可以反向利用这条线?
她绕道去了浆洗房附近,幸运的是,小环正在院井边打水。云初袖躲在暗处,学了几声猫叫。这是她和小环之间没有约定的暗号,但此刻只能冒险一试。
小环果然警觉地抬起头,四下张望。云初袖迅速将那个沉重的银袋和一封简短的信(用普通墨汁书写,只写了一句“一切按计划进行,三日后见分晓”)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装着旧衣物的包袱里,然后用力扔到了小环脚边不远处的阴影里。
小环吓了一跳,谨慎地走过去,捡起包袱,借着月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她抬头看向猫叫传来的方向,但云初袖早已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小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紧紧抱住了包袱,快步离开了。云初袖知道,这个聪明又胆小的丫鬟,一定会想办法将东西交给忠伯,或者至少藏起来。这是目前最安全、最隐蔽的传递方式了。
做完这一切,云初袖如同虚脱一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绕了很远的路,才悄无声息地回到静心斋。她将丫鬟衣服换下,藏好,洗净脸上的灶灰,重新坐回书案前,摊开未抄完的佛经,仿佛从未离开过。
染秋进来添茶时,见她依旧在灯下奋笔疾书,不由心疼道:“小姐,夜已深了,您歇歇吧,仔细伤了眼睛。”
云初袖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而温顺的笑容:“就差一点了,抄完这卷就睡。染秋,你也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极度紧张后的松弛。染秋只当她是抄经累的,并未多想,叮嘱了几句便退下了。
室内重归寂静。云初袖放下笔,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银子已经送出,计划的齿轮开始转动。接下来,就是等待忠伯那边的消息,以及应对福伯即将开始的“次品处理”。
第二天,云初袖得知,福伯果然开始接触一些相熟的行商,询问收购那批问题绉纱的意向。消息有意无意地散播出去,进一步坐实了云家处境艰难的传闻。
而就在这天下午,一个陌生的、皮肤黝黑、穿着普通棉布短褂的中年汉子来到了云府侧门,自称姓石,是北边来的行商,听说云家有一批绉纱要处理,特意前来询价。
门房通报进去,福伯亲自接待。云初袖通过染秋“无意中”听到的闲谈,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知道,忠伯安排的人,来了。
她按捺住激动,依旧扮演着她的角色,但心思早已飞到了前院的客厅。她需要知道这场谈判的结果,这关系到她的计划能否顺利衔接。
傍晚时分,染秋带回消息:“小姐,听说那个姓石的行商,价格压得极低,福伯好像不太满意,但也没一口回绝,说是要考虑考虑。唉,现在这光景,能卖出去就不错了……”
云初袖心中了然。压价是正常的,这样才能显得真实。福伯的“考虑”,恐怕也是在观望是否还有更好的买主,或者是在等待父亲的决定。但这正是她需要的——一个看似艰难、实则被她暗中引导的谈判过程。
她需要再推一把。
次日清晨,她去给母亲请安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母亲,女儿昨日听丫鬟们说,有位北边的行商来问那批料子的事?也不知谈得如何了?若是价钱实在不合适……会不会耽误了父亲的事?”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家族困境的担忧。
周氏正因为此事烦心,叹道:“福伯说那人出价太低,简直是趁火打劫。可眼下……唉,再拖下去,只怕连这个价都没了。”
云初袖适时地低声道:“母亲,女儿不懂这些。只是……只是觉得,既然那人肯要,或许……或许也是个机会?总比烂在库里强。而且,北边来的,或许……或许真有别的门路呢?”她再次隐晦地强调了“北边”和“门路”,触动周氏心中那根隐秘的弦。
周氏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断:“你说得对。非常之时,不能再拘泥于这些小利了。我这就去跟福伯说,只要价格不是低得离谱,就……就卖了吧!”
云初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母亲终于下定了决心!
果然,当天下午,消息传来,福伯与那位石姓行商达成了协议,以极低的价格,将库房里那批问题绉纱全部出售,约定三日后钱货两清。
明修栈道,这一步,终于踏踏实实地迈了出去!
消息传开,云府上下更是笼罩在一片悲观的氛围中。连下人们都觉得,云家这次是真的不行了,开始变卖库底了。
只有云初袖知道,这看似屈辱的“变卖”,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石行商的出现,不仅为处理次品找到了合理的出口,更重要的是,他和他带来的“人手”,将作为暗度陈仓的先锋,悄然潜入云家的棋局。
三天后,钱货两清。云家的库房里少了一批无人问津的次品,账面上多了一笔杯水车薪的现银。而谁也不知道,同一天夜里,几辆装载着普通杂货的骡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潞州城,向着城西野猪岭的方向而去。车上除了那批“廉价”收购来的绉纱,还藏着一些精心伪装过的、云家库房里真正的优质绸缎,以及五名精悍的汉子,和十头健壮的骡马。
云初袖站在静心斋的窗前,望着城西的方向。夜色深沉,看不到任何痕迹。但她知道,她投出的石子,已经激起了涟漪。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转动。
她轻轻抚摸着窗棂,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易经》坤卦□□爻辞:“括囊,无咎无誉。”意思是,扎紧口袋,免遭祸患,也得不到赞誉。
此刻的她,正是如此。她将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行动,都紧紧“括”在囊中,不露声色,不求赞誉,只求能带领云家,渡过这场无妄之灾。
无咎,便是大吉。
她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沉静如水。风暴已然启程,而她,将继续在这深宅之中,运筹帷幄,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