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段则

29、狗

　　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刀般刮过裸露的皮肤，庄晏被梁予澄拉着手腕走出商场大门的瞬间，冷意便扑面而来。
　　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与周遭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地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试图不着痕迹地挣脱。

　　梁予澄立刻察觉到他的动作，手指像被烫到一样，倏地松开了手。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歪着头，看向庄晏，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后知后觉的尴尬：“不好意思，”他声音带着点不自然，“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就只是脑子没反应过来，顺手就牵着你往前走了。”

　　“没事。”庄晏神色平静，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脚，继续向前走去，“继续走吧，还很远吗？”

　　“不远了，”梁予澄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并肩走着，“这里面就是有点绕，估计再走个十多分钟就到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庄晏的目光扫过两旁古旧却干净的巷墙，上面绘着风格各异的涂鸦，墙角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一直延伸到屋顶。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养过狗吗？”

　　梁予澄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侧头看了庄晏一眼，反应了几秒，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养过一段时间。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拖长了音调，带着点戏谑，“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刚才牵着你，是因为遛狗牵绳习惯了吧？”

　　庄晏：“……”他没说话，但那无言的表情仿佛在说，难道不像吗？

　　想到这个比喻，梁予澄忍不住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地低笑起来。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补充道，“放心，你可比马绿乖太多了。”

　　“马绿？”庄晏皱眉，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名字，“这是你养的狗？怎么叫这个名字？”他又念了一遍，“马绿……码率？感觉有点怪。”

　　“马绿是我一个朋友养的，”梁予澄解释道，“鬼知道他为什么会给一条狗取名叫马绿。我小升初的那个暑假，

　　他们家没空照顾，就放我这里寄养了一段时间。”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心有余悸，“不过自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养狗了。真的是太烦人了。”

　　庄晏挑眉：“什么品种？”

　　“比格犬。”梁予澄回答得斩钉截铁，“那狗特别能闹腾，烦得吓人。”他带着庄晏拐进一条更幽静的小巷。

　　“这么厉害？”庄晏对狗的品种了解不多，没听过比格犬的威名。

　　“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烦人。”梁予澄强调了三个特别，语气夸张。

　　庄晏看着他那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心里有点怀疑：“只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有这么吓人吗？”

　　“不。”梁予澄猛地停下脚步，声音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他可不是一条普通的狗，简直就是一个神兽 ”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他把狗送过来的第一天，就把我家沙发的腿啃断了。第二天我怕他继续拆家，就找了个笼子把他关起来，结果他每到晚上就开始嚎，嚎得跟驴叫似的。那几天我们家就没一个人能睡好觉。”

　　梁予澄越说越激动，“我怕打扰我爸妈白天上班，更怕邻居投诉，后来没办法，我就带着他搬去了另外一套刚装修好、还没人住的新房。那房子空荡荡的，我就随便买了张床，陪着他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房子里住了两个多月。”

　　庄晏听完，表情依旧平静：“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梁予澄彻底破防了，他觉得庄晏根本就没理解这狗的恐怖之处。他伸手，一把拉住庄晏的胳膊：“你先别走！听我说完。”

　　他把庄晏拉到旁边的墙根下，背靠着爬满藤蔓的墙壁，开始滔滔不绝地细数马绿的罪行：“你真的太小看这条狗了。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一条狗而已，能有多难养？所以才答应帮他。”

　　“马绿的精力旺盛得吓人。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拆家那是家常便饭。最要命的是，他特别爱出门。有次他跟着我溜达到了补习班，我只好又把他领回家关好才去上课。后来他学精了，居然会自己开锁溜出去，这还是邻居告诉我，说白天看见他在楼下溜达。我后来在家装了监控，亲眼看见他是怎么开门出去的，为了防止他跑丢，我每天出门都得反锁好几道。”

　　“而且我每天必须遛他三次，每次至少一小时起步。刚开始我还用走的，后来实在扛不住，就买了辆自行车，每天下完补习班就骑车遛他三四个小时。只有把他累趴下，他才能消停点。但就算这样，出门遛他我也不敢松开狗绳！因为你根本不敢想象他能搞出什么幺蛾子，追猫撵鸟，扑小孩，翻垃圾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梁予澄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苦笑：“从那儿以后，我的脾气好了不止一点，连青春期的叛逆都被他磨没了。”

　　庄晏安静地听着，虽然觉得梁予澄确实有点惨，但还是不太理解：“既然这么闹腾，你朋友为什么还要养比格？马绿在他身边能乖点？”

　　梁予澄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不，更加烦人，只是人比狗烦。”

　　听完马绿的事迹，庄晏对梁予澄口中的那个朋友产生了好奇：“你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梁予澄只用了短短一句话评价：“人嫌狗憎。是个人，但净不干人事。”

　　庄晏更好奇了：“那他们家脾气都这么好？能受得了？”

　　梁予澄看到他眼里的探究，随口道：“我们两家是远亲。下次过年领你见见？”

　　庄晏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他，眼神带着点微妙的抗拒：“算了。过年见你亲戚，这算什么？”

　　梁予澄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算是……好朋友？”

　　庄晏没反驳，也没接话，只是抬头观察着周围陌生却别有韵味的环境。一条老巷子，墙两边画着色彩斑斓的墙画，绿色的爬藤生机勃勃地覆盖着斑驳的墙面，一直延伸到屋顶。

　　“现在你也讲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庄晏收回目光，问道。

　　“哦，对。”梁予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拉着庄晏在这墙边吐槽了半天，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加快了脚步。

　　跟着梁予澄拐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扇古朴的木门前，种着一小片青翠的芭蕉树，旁边还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花草，在冬日的寒风中依旧透出一股顽强的生气。

　　遇到一处台阶，梁予澄抬起的脚突然顿住，他扭回头，问庄晏：“你能吃辣吗？他家的菜普遍都会放辣椒。”

　　庄晏点头：“可以。”青叶的饮食向来以重口、辛辣著称。

　　梁予澄松了口气：“那就好。”

　　走进门内，一股温暖的气息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门口的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领着两人入座。

　　庄晏和梁予澄面对面坐下。服务员递过来一个点菜平板。梁予澄冲着正在低头的庄晏抬了抬下巴：“先给他吧。”

　　庄晏接过平板，便听见梁予澄说：“你先看看想吃什么。他们家的菜都不错，如果你喜欢吃秦玉饭店的菜，他们家味道你应该也能习惯。”

　　庄晏手指滑动屏幕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只在秦玉饭店门口和梁予澄见过一次，他怎么知道自己常去那儿吃饭？他没多问，目光落在菜单上，随手勾选了两道菜：干锅土豆片、红烧肉炖土豆。

　　点好后，他将平板递回给梁予澄：“点好了。”

　　梁予澄低头一看，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干锅土豆片、红烧肉炖土豆。他很喜欢吃土豆吗？梁予澄没多问，又添了三道招牌菜：酸辣土豆丝、孜然土豆、土豆炖牛腩。然后才将平板还给服务员。

　　等待上菜的间隙，梁予澄低头摆弄着手机。庄晏则侧过头，透过旁边的窗户，安静地看着外面小院的景致。

　　“我找到了。”梁予澄突然出声，将手机递到庄晏面前，“我手机里还存着马绿的照片，你要看吗？中间耷拉着耳朵的狗就是马绿。”

　　庄晏看着递到眼前的手机，犹豫了一下。拿着别人的手机看相册对他来说是一件比较亲密的事情。他抬眼，看到梁予澄脸上一片坦然，仿佛这再自然不过。他顿了顿，才伸手接过。

　　照片上，两个少年中间蹲着一只大耳朵、棕白相间的比格犬，应该就是马绿。和庄晏想象中的不同，照片里的马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吐着舌头，看着憨态可掬，甚至有点可爱。

　　在马绿右侧，一个穿着T恤、面无表情、牵着狗绳站得笔直的少年，应该是十二三岁岁的梁予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五官精致却透着青涩。左侧，一个半蹲着的男生，浓眉大眼，嘴角勾着一抹邪气的笑，正伸手摸着马绿的脑袋。

　　庄晏看完，把手机递还给梁予澄：“马绿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梁予澄接过手机，手肘支在桌上，歪头问。

　　庄晏诚实回答：“比我想象中的，要可爱一点。”

　　“嗯，”梁予澄点头，嘴角弯了一下，“确实挺可爱的。”

　　虽然听了马绿的种种“罪行”，但庄晏觉得梁予澄应该还是喜欢它的，不然也不会独自照顾那么久。他指了指照片上那个笑容邪气的男生：“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

　　梁予澄：“嗯。”

　　庄晏：“跟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

　　梁予澄：“哪里不一样？”

　　庄晏回想着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诚实道：“比我想象中的要帅。”

　　梁予澄闻言，“啧”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复杂：“确实长得挺人模狗样的。”

　　庄晏笑了下，问：“他叫什么名字？”

　　梁予澄拿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水，声音平淡：“林祝而。”

　　“名字还挺好听。”庄晏拿起纸巾，仔细地擦拭着面前的碗筷。

　　梁予澄正把涮碗筷的水倒进旁边的垃圾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他放下茶壶，抬起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溜溜：“怎么一谈到他的时候，你就什么都说好？”

　　庄晏抬眼，疑惑地看着他：“我夸你朋友，不行吗？”

　　“行。”梁予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怪，立刻找补道，“那你也夸夸我吧？我还没听到你夸过我呢。”

　　庄晏眉头皱了起来，像看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看着他：“你脑子被门夹了？”

　　被他这么说，梁予澄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出来。他越笑越厉害，肩膀不住地抖动。

　　庄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直到服务员开始上菜，梁予澄才勉强止住了笑。

　　菜被陆续端上桌。庄晏看着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五道菜，陷入了沉默。

　　干锅土豆片、红烧肉炖土豆、酸辣土豆丝、孜然土豆、土豆炖牛腩……

　　好一个土豆全席。

　　他当时只是因为不知道这家招牌菜，怕踩坑，才点了两道最保险的土豆菜。土豆这种食材，怎么做都不会难吃到哪去。

　　梁予澄看着这一桌“土豆盛宴”，也有点傻眼。他拿起庄晏的碗，盛了尖尖的一大碗饭递过去，一边盛一边问：“你很喜欢吃土豆吗？”

　　“一般。”庄晏接过碗，看着满桌的土豆，声音带着点无奈。

　　“那你怎么点这么多土豆？”梁予澄不解。

　　庄晏不好说自己只是因为不知道点什么，只能含糊道：“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这样吃吧？”

　　“好像……也是哦？”梁予澄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蠢的事情。他低头看着桌上五道形态各异、但本质相同的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没反应过来。土豆的一百种做法，齐活了。”

　　“你今天怎么了？出门没带上脑子？”庄晏感觉梁予澄今天格外迟钝。

　　“冷的吧，”梁予澄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尝了尝，笑着说，“人一冷就不爱思考。快吃吧，味道还不错，就当是土豆品鉴大会？”

　　庄晏摇摇头，拿起筷子，决定不再纠结，专心吃饭。

　　结完账走出餐馆大门，外面的冷风让人精神一振。梁予澄揉着有点撑的肚子，感慨道：“土豆这种东西，虽然很完美，但是吃多了还是会腻。最近一个月都不是很想再吃土豆了。”

　　庄晏想起刚才那一桌壮观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精准地取笑道：“土豆一家，整整齐齐的，一个也没落下。团圆饭，不好吃吗？”

　　梁予澄走在庄晏左手边，闻言，突然侧身贴了过来，用肩膀把庄晏挤到了墙边。

　　庄晏被他推得贴着墙根走，皱眉扭头问：“你又怎么了？”

　　梁予澄一脸严肃，压低声音：“今天的事情不许跟王朝煦和向阳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刘浠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能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听到了吗？”

　　庄晏看着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故意逗他：“看我心情。”他加快脚步，拉开和梁予澄的距离，“就比如你现在这样，我很不爽，我恨不得拿着喇叭大肆宣传。”

　　“不行，不可以。”梁予澄急了，伸手就去拽庄晏的围巾。

　　庄晏反应迅速，侧身躲开他的手，声音带着点恶劣：“谁管你，我就要说。”

　　梁予澄死皮赖脸地追上去，紧挨着他走：“你，你管我。”

　　庄晏没好气地甩出两个字：“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