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冉冉孤生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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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三年的雒阳，早已不复往日繁华。
董卓焚城西迁后，这里成了各方势力必争之地，今日曹操占着，明日吕布来袭，后日又不知是谁家的旗插上城头。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里，穆府二公子穆珂的婚事，成了茶余饭后难得的谈资。
“听说了吗？朱家四小姐昨日又砸了穆家一处铺子！”
“这穆二公子也真是，三年前订的亲，愣是不娶进门，难怪人家姑娘发飙。”
“奇就奇在，砸完第三天，八抬大轿娶回去了！”
市井巷议，无非如此。
更奇的是，自朱四小姐过门，原本显赫的穆家竟一落千丈——穆老爷朝堂失势，家中生意连连亏空，不过半年光景，已是门可罗雀。
人人都道朱四小姐命硬克夫，唯有穆珂自己知道其中缘由。
这日午后，穆府东南角的琉璃别苑中，朱璃正斜倚在凉亭的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葡萄。
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却比满园盛放的海棠还要明艳三分。
“伤官在月，官星入墓，现在好了，都应验了，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朱璃半真半假抱怨着，眼角却含着笑意。
穆珂坐在对面，仔细地为她剥着葡萄皮，闻言动作一顿，欲言又止。
三日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朱璃带着一帮家丁，气势汹汹闯进别苑，见东西就砸，却暗中对他使眼色。
等她“不小心”砸碎那尊价值连城的琉璃盏时，穆珂才恍然大悟——这丫头是在做戏给那些眼线看！
果然，当夜朱璃悄悄折返，将计划和盘托出：
“董卓旧部正在清算朝臣，你父亲位列其中。若不让你我‘反目成仇’，再‘被迫’完婚，穆家迟早遭殃。现在好了，全雒阳都知道我朱璃是个泼妇，你穆珂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穆家更是败落得不成样子。这般光景，谁还屑于来找麻烦？”
穆珂葡萄也不剥了，叹口气：“璃儿，你知道我不想连累你的……若是事发……”
朱璃吐出葡萄籽，非常豪迈地“呸”了一声：“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舍了荣华富贵，求一个安稳余生，算下来，还是我赚了。”
乱世之中，独善其身已是艰难，她不过是毁了名声，却能白得一个有情郎，朱四小姐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葡萄不够甜，明日要吃荔枝。”朱璃使唤道。
穆珂点点头，笑着继续给她捡葡萄。
心里却在使劲盘算，眼下到底哪里能搞到鲜荔枝……
“二公子，门外有位先生求见。”老管家颤巍巍来报，面色有些古怪，“说是...能解穆家之困。”
穆珂与朱璃对视一眼，皆露警惕之色。这节骨眼上，谁会来蹚穆家这浑水？
“请他到前厅等候。”穆珂整理衣冠，对朱璃低声道，“你且回避，万一有诈...”
朱璃却站起身：“既为夫妻，自当同进同退。我陪你去。”
前厅中，一位青衫文士负手而立，正在观赏墙上一幅残破的《洛神赋图》。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清俊面容，眼神却沧桑得与年纪不符。正是徐福。
“在下徐福，游方之士。”徐福拱手行礼，“冒昧打扰。”
穆珂还礼：“寒舍简陋，不知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徐福微笑：“穆家近日所困，非是天灾，实乃人为。若在下所料不差，府上应有邪物作祟。”
朱璃挑眉：“先生此言差矣。穆家败落，全因小女子命格不好，克夫克运所致。”说得理直气壮，仿佛真信了这说辞。
徐福却摇头：“四小姐命格非凡，伤官配印，乃是聪慧绝顶、旺夫益子之相，何来克夫之说？”他忽而掐指一算，“倒是府上东南角，似有异物扰乱了气场。”
穆珂心中一动。
琉璃别苑正在东南角，自三日前被砸后，确实有些异样——夜间常有幽光闪烁，还伴有若有若无的琴声。
“先生指的是...”穆珂试探地问。
“可否带在下一观？”徐福不答反问。
三人来到琉璃别苑。
一进院门，徐福便蹙起眉头：“好强的灵压。”
他径自走向凉亭，在那堆被砸碎的琉璃残片前蹲下身，拾起一片仔细观察。
只见那琉璃片中似有流光转动，恍若活物。
“果然如此。”徐福起身，面色凝重，“此非寻常琉璃，而是以方术炼制的‘窥天镜’碎片。能窥人运数，改人气运。”
穆珂愕然：“这琉璃盏是家父月前从一游方商人处购得，说是能镇宅辟邪...”
“辟邪是假，窥探是真。”徐福冷笑，“此物乃董卓旧部所设，专为监视朝中大臣。那日四小姐砸碎此镜，反倒破了法术，但也让灵气外泄，引来不速之客。”
正说着，院中忽然刮起一阵阴风，海棠花瓣漫天飞舞，在空中凝成一个人形。
“何方高人，扰我清修？”花瓣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穆珂和朱璃大惊，唯有徐福面色如常，拱手道：“可是海棠坞商羽道友？”
花瓣散去，露出一个鹤发青年的身影，怀中抱着一架七弦琴，正是商羽。
“徐福先生？”商羽略显惊讶，“你怎会在此？”
徐福微笑：“道友可是被这琉璃灵气引来？”
商羽点头：“三日前感应到此处有强烈灵气波动，似与音律相通，特来查看。”他看向那堆琉璃碎片，“如今看来，应是此物作祟。”
穆珂和朱璃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敢插话。
徐福解释道：“这位是商羽道友，乃音律化形之仙。这琉璃镜中想必附有音律法术，故能引他前来。”
商羽蹲下身，轻抚琴弦，一段清越旋律流泻而出。那些琉璃碎片随之发出共鸣，竟在月光下重新凝聚，化作一面玲珑剔透的镜子。
镜中浮现出几个模糊人影，正在密谋：
“...穆家已衰，可进行下一步...”
“...找到那东西了吗？”
“...就在琉璃别苑地下...”
镜象到此戛然而止，琉璃镜再度碎裂。
四人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他们要找的是何物？”朱璃忍不住问。
商羽忽然抬头望天：“来了。”
只见夜空中有数道黑影掠过，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墙上。
来者皆着黑衣，面覆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穆公子，交出地下的东西，可保全家性命。”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如金石摩擦。
穆珂将朱璃护在身后，强自镇定：“阁下所言何物？寒舍地下唯有祖坟三尺，莫非阁下要掘人祖坟不成？”
黑衣人冷笑：“休要装糊涂！三百年前徐福埋下的不死果，就在你这别苑之下！”
徐福闻言，冷笑一声。商羽轻抚琴弦，若有所思。
朱璃忽然道：“可是找一截枯木似的物事？前日我院中栽花，确曾挖到一物，看着稀奇，便收在了妆奁里。”
黑衣人急问：“现在何处？”
朱璃故作天真：“让我想想...好像是放在了...”
她突然抓起一把琉璃碎片掷向黑衣人，同时大喝：“快走！”
商羽琴声骤起，音波如实质般荡开，将扑来的黑衣人震退数步。
徐福则掐诀念咒，地面升起薄雾，遮蔽视线。
“去海棠坞！”商羽喝道，一把抓住穆珂和朱璃，纵身跃起。徐福紧随其后。
四人几个起落间，已来到城西北角的废楼前。
此时的海棠坞与往日不同，院中枯树竟发出新芽，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晕。
“此处有我结界，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商羽引三人入内。
穆珂和朱璃惊魂未定，看着这传说中的鬼楼，竟比自家别苑还要雅致几分。
“方才所言不死果，可是真的？”穆珂问徐福。
徐福叹道：“真倒是挺真的……”
商羽道：“那不死果怕是已经不在了。”
众人看向他，商羽继续道：“我感应到此地灵气有异，似有同类气息不久前苏醒离去。想必那不死果已化形为人，自行离开了。”
徐福又叹气，朝角落里挥挥手，一个青衣女子和一个白衣男子忽然现身了。
徐福指着般若：“呐，他就是不死果。”
众人：“……”
绿幺将不死果化形以及几番波折简略讲了一遍。
朱璃一拍巴掌：“啊，既然果子已化形，也就是死活找不着了，那些黑衣人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穆珂苦笑：“因为他们不信。或者说，他们需要这个借口来彻底铲除穆家。”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
乱世之中，怀璧其罪。没有宝物，制造宝物也要给你定罪。这便是权力的游戏。
良久，徐福打破沉默：“为今之计，唯有将计就计。”
三日后，穆府传出消息：在琉璃别苑地下挖出一截“神木”，穆二公子欲将其献予当今最得势的曹操，以换家族平安。
是夜，黑衣人果然再度来袭。
这次等待他们的，不仅是商羽的琴音和徐福的法术，还有曹操派来的精锐部队。
一场恶战，黑衣人全军覆没。
穆家“戴罪立功”，总算保住了全家性命。
事后，穆珂和朱璃重回海棠坞致谢。
却见楼去人空，唯有商羽留下一张字条：
“乱世浮萍，相聚是缘。好自珍重，后会有期。”
徐福、绿幺和般若也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棵重新发芽的海棠树，在月光下静静生长。
“都走了啊。”朱璃有些怅然。
穆珂握住她的手：“我们还在。”
是啊，乱世之中，谁能知道明天会怎样？但至少此刻，他们还能携手看这月下海棠。
“对了，”朱璃忽然想起什么，“那日你说要给我找荔枝...”
穆珂顿住：“这时节，怕是...”
话音未落，老管家匆匆跑来：“夫人！门外有人送来一筐鲜荔枝！”
朱璃惊喜地接过荔枝，发现筐底还有一张字条：
“前路漫长，各自珍重。——徐福、绿幺、般若敬上”
荔枝鲜红欲滴，如同这乱世中难得的情谊，让人心头一暖。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冉冉孤生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