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庭》烛火相映

26、借势

　　秋雨连绵，敲击在听雪堂的屋瓦上，淅淅沥沥，无休无止，仿佛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都彻底带走。檐下积水成洼，倒映着铅灰色的、低沉的天穹。

　　沈卿容端坐书案前，铺开一张素雅的花笺。春桃在一旁小心地磨墨，空气中弥漫开松烟墨特有的清冷香气。

　　她提笔蘸墨，略一沉吟，落笔写道：

　　“昭华公主殿下尊前：冒昧叨扰，伏惟殿下金安。日前蒙殿下仗义执言，妾身感念于心，侯府亦得暂安。然树欲静而风不止，近日府外颇多事端，或有奸佞之辈，欺侯爷公务繁忙、妾身年轻识浅，故态复萌，竟使卑劣手段，侵扰田庄，挟制商铺，更以匿名信函相威胁，意图阻挠清理，重现积弊。妾身虽尽力周旋，然力有未逮，恐负侯爷与殿下所托，亦使沉疴再起，蠹虫复生。闻殿下素来公正严明，嫉恶如仇，故不揣冒昧，泣血上陈。不敢劳殿下圣驾，唯望殿下得便之时，能于有司面前稍作垂询，震慑宵小，则侯府幸甚，妾身感激不尽。临书仓促，言辞忐忑，伏乞恕罪。沈氏谨拜。”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信笺装入信封，以火漆封口，盖上一个小小的、私人的印鉴。

　　“让钱嬷嬷亲自跑一趟，务必将此信送到公主府门房，只说是我的一点心意，谢殿下日前相助之恩。”沈卿容将信交给春桃，嘱咐道。不直接求见，只送谢礼和信，姿态更低，也更不易引人注意。

　　“是，小姐。”春桃郑重接过，快步离去。

　　信送出去了，但沈卿容深知，借势并非万能，更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公主日理万机，未必会立刻理会，即便理会，也只能施加压力，无法根除问题。

　　她必须有自己的动作。

　　“张妈妈，”她唤来心腹，“你去告诉栓子，让他明日一早，再去一趟西郊那几个被骚扰的庄子。不必与那些痞赖冲突，只让他悄悄告诉庄头和各户佃农：府里已知晓此事，绝不会放任不管，已上报有司，不日必将严惩歹人。让他们暂且忍耐，看管好粮食牲畜，夜间加派人手巡逻，若遇紧急情况，以保全自身为要，可暂时舍弃些财物，事后府里一律补偿。”

　　稳定人心，是第一步。

　　“另外，”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栓子仔细留意，那些痞赖是些什么人，听谁号令，平日里在何处聚集。若有可能，探听一下，最近可有生人出入附近的车马店、赌坊或妓馆。”

　　她要抓住对方的尾巴。

　　“小姐，这太危险了！”张妈妈惊呼。

　　“让他机灵点，只看只听，绝不靠近，更不可起冲突。”沈卿容语气坚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我们不能总是被动挨打。”

　　安排完这些，她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仍强打着精神，继续处理日常事务。越是此时，越不能露出慌乱之态。

　　接下来的两日，侯府外部的压力依旧。云锦阁对面那家诡异绸缎庄依旧门可罗雀却□□地开着，田庄骚扰事件也偶有发生，但那封匿名信之后，倒没有再出现新的直接威胁。

　　仿佛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第三日午后，秋雨暂歇，天色依旧阴沉。沈卿容正在查看府中冬季用炭的采买单子，门外传来通传：公主府遣人来了。

　　来者是一位身着体面宫装、神情肃穆的中年女官。她并未多言，只向沈卿容行了一礼，递上一份看似普通的礼单：“殿下感念世子夫人心意，特命奴婢送回礼一份，并嘱托夫人，年关将至，京畿治安乃重中之重，五城兵马司与京兆尹近日皆会加派人手巡防各处，务必保境安民，夫人可安心打理家事。”

　　女官声音平稳，说完便告辞离去，并未多看周围一眼。

　　沈卿容展开那份“礼单”，上面却并非物品名录，而是一行简短的朱批：“已知，勿忧。”

　　落款处，盖着一个小小的、却不怒自威的凤纹私印。

　　沈卿容紧紧攥着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公主不仅回应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同时加派人手巡防——这已不仅仅是“垂询”，而是实实在在的施压！那些骚扰田庄的痞赖，以及背后指使之人，此刻恐怕早已闻风丧胆，至少短期内绝不敢再轻举妄动！

　　果然，不到傍晚，好消息便接连传来。

　　先是云锦阁的掌柜兴奋地跑来禀报，说对面那家绸缎庄今日忽然歇业关门了，招牌都摘了，人去楼空！紧接着，栓子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说庄子上传来消息，那些痞赖从昨天下午就再没出现过，地里庄户们终于能安心收粮了！

　　危机，竟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听雪堂内，春桃和张妈妈等人喜形于色，几乎要欢呼出来。

　　沈卿容却只是轻轻吁出一口气，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添了几分凝重。

　　借公主之势，固然解了燃眉之急，却也意味着，她正式卷入了更深层次的权力博弈之中。公主此次出手，既是相助，也是一种无形的标记和捆绑。

　　而且，那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此次受挫，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只会暂时蛰伏，等待下一次更阴险的反扑。

　　秋风卷着残雨的湿气，从窗缝侵入，带来刺骨的寒意。

　　沈卿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风雨中凋零殆尽的菊花。

　　势已借到，威已立下。

　　接下来的路，更需要步步为营。

　　她转身，目光恢复冷静：“吩咐下去，各处不得松懈，加强戒备。另，备一份厚礼，以侯府的名义，送往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衙门，感谢他们近日‘勤勉王事，保境安民’。”

　　恩威并施，礼数周全。

　　这才是立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