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相生》砚北生花

74、留下

　　温妤跟着赵云舒上了裴妄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车子平稳地驶向裴家旗下的豪华酒店，赵云舒和温妤坐在后座，裴妄则在前排副驾驶。

　　车内很安静，赵云舒忽然开口，她眼睛看着温妤，话却是对前排说的："小妄啊……小妤这些年没回来，淮汐变化大，你俩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多照应着点。"

　　裴妄从副驾驶座上微微侧过身，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半边轮廓分明的脸，他手指在屏幕上利落地划了两下，调出个人二维码，朝后递过来，声音平稳礼貌："温小姐？"

　　温妤微微倾身，低头扫码时，几缕柔软的发丝垂下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露出一个线条柔和的下颌。

　　"好了。"

　　赵云舒看着她，目光慈祥却深邃，意有所指地轻声说："小妤啊……刚才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话，你再好好想想。"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但温妤知道她指的是关于魏奶奶遗产分配的事，"你奶奶她……总归是一心一意为你在打算的，别辜负了她这片心。"

　　温妤转眸望向车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和霓虹，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显得有些疏离："赵奶奶，我想得很清楚了。"

　　老人看着她倔强的侧影，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也转头看向了窗外。

　　酒店门口，车门被门童恭敬地拉开，傍晚的冷风立刻裹挟着细密的雨丝钻入温暖的车厢。裴妄率先下车，一手绅士地挡在车门顶框，另一手稳稳扶住赵云舒的肘部，护着她下车。

　　酒店经理早已快步迎候在旁，从门童手中接过温妤的行李箱，对温妤微微躬身："温小姐，您的套房安排在三十七层，已经准备好了。"

　　赵云舒拍了拍温妤的手背，语气亲切："你先上去看看房间，安顿一下，有什么需要的，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小妄说，别客气。我们去餐厅那边等你。"

　　温妤点点头，看着赵云舒在裴妄的陪同下走向餐厅方向，然后才独自走向专用电梯。镜面般的电梯门映出她独自站立的身影，楼层数字无声地飞速跳动，她心里明白，赵云舒老太太待她，确实是上了心的。

　　电梯直达三十七层，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环境安静得近乎奢侈。温妤找到自己的房间，刷开房门。

　　她将行李箱靠墙放好，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临时落脚处，包里的手机就屏幕一亮，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苏念柔的名字。

　　她接起电话，那边立刻传来熟悉而关切的声音："温温！你到了吗？一切都还好吗？"

　　"嗯，到了。"温妤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璀璨的车流。

　　"奶奶怎么样了？"

　　"不太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能听到轻轻的吸气声。

　　"那你……好好陪着奶奶吧。"苏念柔最终说道。

　　"嗯。"

　　"温温，"苏念柔犹豫了一下，"闻律修他……你走后，他情绪好像特别糟糕。"

　　"他怎么样……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哎，不说这个了。"苏念柔立刻转移了话题，语气轻快起来，"你一个人回淮汐，人生地不熟的，我实在不放心。正好闻昊也在那边，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你有任何事，任何需要，随时找他，别怕麻烦。"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放心，你回淮汐的事，我连陆彧都没透露。"

　　"嗯，好。"温妤轻声应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远处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上，"你呢？你跟陆彧……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带着淡淡的疲惫："就那样呗……不好不坏的，珍惜现在还能在一起的时光吧。"

　　"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

　　"我那个时候……"

　　苏念柔温柔却坚定地打断了她："我知道的，我们之间，从来就不需要那些客套和解释。"

　　温妤轻轻笑了笑，心底泛起暖意："好。我要下去和他们吃个饭了。"

　　"嗯，去吧。记得，有事一定要告诉我！"苏念柔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酒店楼下的餐厅包间里，环境雅致静谧。

　　赵云舒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状似随意地开口："小妄啊，你觉得……温妤这孩子怎么样？"

　　裴妄闻言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奶奶，您这话问的……我才刚见到人，第一面。长得确实很漂亮，气质也干净，但其他的，性格品行为人，一概不了解。您这叫我怎么说呢？"

　　"我看她就很好，"赵云舒放下茶杯，语气笃定，"沉静，懂事，眼神干净，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你魏奶奶临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托我多看顾。"她看向孙子，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你听好了，温妤是我给你物色的媳妇儿的第一人选，你多上点心，好好了解了解。"

　　裴妄失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和抗拒："奶奶，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搞包办婚姻这一套啊？"

　　"什么包办不包办，说得那么难听，"赵云舒嗔怪地看他一眼，"我跟你魏奶奶年轻时就说好的事儿。而且我是真觉得温妤这孩子很不错，配你绰绰有余。"

　　"奶奶，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裴妄的语气虽然带着笑，但眼神里却透着反感。

　　"什么乱点鸳鸯谱？我看人准得很！"赵云舒态度坚决，"反正我很看好温妤，你多接触接触没坏处。"

　　裴妄心里有些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但他深知奶奶在裴家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要是真铁了心撮合，除非温妤自己坚决不乐意，否则他恐怕很难完全抗拒。虽然他表面总是温和顺从，但骨子里极其反感自己的感情和婚姻被任何人插手安排。

　　这时，包间门被服务员推开，温家一行人到了。

　　温柏走在最前面，熨烫笔挺的深色西装包裹着微微发福的身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触及赵云舒时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笑意，沈知岚挽着他的手臂。

　　"赵阿姨，还劳您费心安排了这么周到的接风宴。"温柏笑着寒暄。

　　"都是小妄张罗的，孩子有心。"赵云舒淡淡一笑，朝温妤招手，"小妤，来，坐我这边。"

　　温翎听到这话，看着温妤身上那件看似素净实则剪裁极佳、完美勾勒出腰线的白色连衣裙，又瞥了一眼裴妄，心情立刻跌到谷底，最终赌气般一屁股坐在了离裴妄最远的对角位置。

　　温昭明不动声色地拉开温妤左侧的椅子，自然地坐了下来。

　　"淮汐这几天闷得很，时不时下场雨，"温昭明拿起玻璃壶，给温妤面前的杯子斟了半杯柠檬水，语气温和，"温……妹妹还习惯吗？"

　　“还好，比国外那种干热的天气要湿润些，反而舒服点。”温妤轻声回答。

　　赵云舒想多了解温妤这些年的生活，便慈祥地开口问道：“小妤啊，你在国外学业完成得怎么样？顺利毕业了吗？”

　　“毕业了，一直没放弃画画，也算能养活自己了。”

　　“那就好，有手艺傍身总是好的。”赵云舒点点头，又问，“那你后来寄养的那户人家……他们现在还好吗？”

　　温妤明白赵云舒是出于关心，也想多了解她过去的生活，她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其实我最近刚见过那位阿姨一次。那家的男主人，听说前几年因为酗酒，人已经没了。那位阿姨现在也成天喝酒，我和她刚见到她时的样子相比，变化太大，都快认不出来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赵云舒闻言，脸上露出唏嘘和怜悯。

　　裴妄恰好在此时接口：“听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温小姐后来几年没跟他们一起生活？”

　　温妤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没有，那时候被打得比较厉害，经常没饭吃，后来……遇到一个好心人，就把我带走了。”

　　她此话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几乎能听到筷子碰到碟子的轻微声响，满座皆惊，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她身上。

　　赵云舒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温家夫妻一眼。

　　温柏显然也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况，脸上写满了错愕：“他们……他们怎么会打人呢？当初是你妈妈特地托人找的，听说那家夫妻没有孩子，人也本分……”

　　沈知岚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当初她只想着尽快把人送走，对那户人家的具体情况根本没花心思深入了解，只听说没孩子、想要个伴就定了，她心里顿时对温妤升起一股不喜，觉得这种家丑怎么能当着赵云舒和裴妄这些外人的面说出来。

　　温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反而评价起茶来：“这茶倒是比我在国外常喝的红茶口感要好些。”然后才回到话题，“一开始也不打的。后来好像是说，妈妈那边只给了三个月的钱，后来就没再给生活费了，那家的男主人喝了酒之后，脾气就变得很坏。”

　　温柏震惊地看向沈知岚，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你后面竟然没有再给生活费？”

　　“我……”沈知岚一时语塞，脸上闪过尴尬和恼怒，“当时送走小妤后，老太太不就出事了吗？我那段时间为老太太的病忙前忙后，心力交瘁，一时间……就把这事给疏忽了。”她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悔意，反而带着一丝辩解。毕竟温妤之前的一切费用都是老太太出的，在她心里，并非自己亲生，又能有多少真切的关心和责任感。

　　温翎在赵云舒面前努力维持着温婉得体的形象，此时柔声开口打圆场，话里却藏着细刺：“爸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温妤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吗？看起来也没吃多少苦头，不然她怎么会这些年都不主动跟家里联系呢？”她这话暗示着，温妤如果真受了苦，早就该回来求助了，现在这样，分明是没事。

　　温妤突然就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呵呵，我在温家那一年半，倒是连个电话和手机号码都没人告诉过我，我一个孩子，该怎么联系呢？谁又给过我联系的方式吗？”

　　“温妤！”温翎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愤愤不平地瞪着她，“我爸妈好心带你回温家，给你吃给你穿，供你上学，你不知感恩，倒还怪上他们了？”

　　“好了。”赵云舒出声打断这场即将升腾的火药味，示意服务员将刚上的一道菜转到温妤面前，“来来，小妤，尝尝这个，是这里的招牌。小妤啊，现在回来就好了，总归是回家了，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嗯，谢谢赵奶奶。”温妤轻声道谢，不再多言。

　　一顿饭就在这种各怀心思、表面平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进行。温家几人显然没什么胃口多待，匆匆吃完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两辆车内的气氛截然不同。

　　温翎上了温谨言的车，温家夫妻则上了温昭明驾驶的车。

　　在温昭明的车里，温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快速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最终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微凸。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的怒气和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忘记给生活费呢？整整十年啊！她那时候还不是个成年人，只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沈知岚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冰冷而理所当然："人又不是我带回来的！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老太太还嫌不够热闹吗？非要再添一个外人？"

　　温柏言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和回忆："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老太太那边，只有上学时才过来……家里有保姆，有佣人，多她一个吃饭穿衣又能怎么样？你怎么就容不下她呢？"

　　前座开车的温昭明，通过后视镜看了父母一眼，眼神暗了暗，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保持了沉默。

　　沈知岚突然扭过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怨已久的情绪："她一来就占用了小翎一半的房间，把我给小翎订的钢琴挤到了角落，男孩们受点委屈没什么，我的小翎就是不能受半点委屈！"

　　温柏言看着她激动的侧脸，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充满了无力和疲惫。

　　她喃喃道："你已经……已经弄丢过她一次了……现在还要让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受尽委屈吗？温柏，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

　　温昭明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试图调和："爸，妈，都过去了，别在车里吵了。"

　　但沈知岚已经别过脸去，眼眶微微发红，显然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而在另一辆车里，气氛则更加尖锐。

　　温翎一上车就把手里的昂贵手包狠狠甩到后座，浓郁的香水味混合着她的怒气在密闭车厢里弥漫开来。"她刚才那副楚楚可怜、受尽天下委屈的样子装给谁看呢？！"她声音尖刻，"哈！怎么没在那户人家被打死呢……"

　　她和她开车的温谨言是双胞胎，但因为母亲沈知岚毫无原则的偏爱，她性格远比温谨言更骄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姐姐。

　　"真是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怎么想的！"温谨言一边开车一边附和，"行了，爸不发话，咱俩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哎对了，"他话锋一转，"你不是最近跟裴妄走得挺近的吗？感觉有戏？怎么刚才在饭桌上看你俩也没什么交流？"

　　"那不是赵云舒奶奶在吗？"温翎撇撇嘴，"他们裴家规矩多，当着长辈面总不能太随意。不过……赵奶奶居然对那个温妤那么亲近，真是气死我了！"她语气变得警惕而充满敌意，"温谨言，我可警告你，要是温妤敢不知好歹地跟我抢裴妄，你可得帮我出头啊！"

　　"放心，"温谨言毫不犹豫地答应，语气宠溺又带着几分蛮横，"有哥在呢。谁敢给我妹妹不痛快，我肯定让他更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