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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听话听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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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学校的天台上有公共长椅,和小型绿化。往下可以俯瞰到整个操场,从下方传来了击打棒球的清脆声音,远处是蔚蓝的天空和黛灰的远山。
吹来的风十分舒服。
但是没有桌子可以用来读书写字。
连我每次和影山兄弟来天台吃便当,都是把便当盒放到膝盖上吃的。
所以我第二天带来了一张野餐垫,就是平时出去野餐、赏樱、夏日祭看烟花时铺在底下的布垫,拿出来时叠得四四方方、工工整整的,将它展开,就变成了一张宽宽大大的布垫。
将它铺在天台上,长椅的前方。
我指挥乙骨忧太坐到野餐垫上——他开合了一下眼皮,走到了野餐垫的角落边缘坐下,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腿。一双单纯的眼睛持续看向我,专心地等待着我的下一个指令。
我忍不住提醒,“你没脱鞋。”
乙骨忧太脱下鞋子,还是坐在野餐垫的边缘,重新抱起了腿,看我。
我只好耐下性子,向他解释着,“这样就可以把椅子当成桌子,在上面写字。”
乙骨忧太双手搭在椅子边缘,仍然是乖乖的。他花了一会儿来听我的解释,听完了,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作业本,在长椅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甚至,他是在确认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以后,才开始有所行动的。
“乙骨同学,你可以先写自己会的题目,遇到不会的再问我。”我也在旁边的长椅上写了起来。
并排的两张长椅使得我和乙骨忧太之间保留了距离,中间空下来了不少,风偶尔吹动了一旁的绿植。算不上远,算不上近。一起写作业的时候,我能意识到他的手肘放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
等我写得差不多了,就伸了个懒腰,去看乙骨忧太写得怎么样了。
可以看到的是,他正认认真真地盯着作业本上的一道题目看,完全忘记了我刚刚说过的话,忘记了眨眼。他就这么盯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突然提笔往作业本上写下几笔,然后停下,继续盯着看。
是会写?还是不会写啊?
我转而去看乙骨忧太面前的作业本,他全神贯注,没有写不出题目就一直在左顾右盼地看我,导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靠近。“呜?!”他后退一点,手撑在身后,用下意识落荒而逃的态度对靠过来的我。
我伸出手,在他的作业本上点了点,“这个步骤,写错了。”
作业本上的字迹过分清秀,看不出来是男生的。
手指很纤细,修剪过的指甲盖和纸面一触即离。
乙骨忧太一副垂头丧气的姿势,垂下的额发实在太长了,写字的时候是显然易见的不方便。直到我收回了靠近的手臂,他才敢一边有些心惊胆战地颤了颤睫毛,一边渐渐缩回了原来的位置。
“原来乙骨同学还会写啊。”我说。
他有点没在听,我继续说,“因为乙骨同学看上去平时不听课。”
“因为要来上学…要交作业……我之前看了一下课本。”他坐立不安,“对不起,云母同学要负责给我补习,我还写错了步骤。”接着他用橡皮擦,用力地在作业本上擦了起来,细细的橡皮擦屑出现在了纸上。
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因为无聊了在玩橡皮擦屑,不再是为了用来揉成一团。
不再是任课老师在讲台上的无视、批评和漠然。
“其实,”我看到他手中的白色橡皮擦想起了,“我小学的时候,收集过一段时间的橡皮擦。因为当时的文具店里几乎只有一种白色橡皮擦……都不重要就是了。”
“这道题,你试试套一下公式?”
乙骨忧太期盼能听到更多关于我的事,抬起了头,被我及时止住的话打断了,重新低下了头。几乎低到作业本上的鼻尖和清秀的脸庞,都在黑发间显得若隐若现。
“嗯。”乙骨忧太重新盯起了作业本上的题目。
他写得慢,我写得快,所以我在旁边等他写完题的时间里,拿出漫画书看了起来。一不注意,天空逐渐由蓝转红,第一次补习的时间过去了,傍晚时分的天台被染上了深浅不一的茜色。
再从天台下来,风已经变得微凉了。
天要黑了,当前的季节处于夏秋相交之际,来到操场上,一圈圈红色塑胶跑道上,到处有一些颜色艳丽的蜻蜓在飞来飞去,近得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实际上,我伸出手,蜻蜓仅仅从我的指尖飞走了。
整个学校只剩体育社团最后留下打扫的成员,提醒离校的铃声一响再响。乙骨忧太跟在我的身后,落后了数步,在其他人看来,是一个没有和我走在一块的距离。
操场上没有其他学生,乙骨忧太不经意地,拉进了几步距离。
我一回头,就是他埋着头默默走路的模样。他背了一个对他来说太大了的黑色书包,两只手都抓在书包带上。我停下,他就慢了一步地停下,没有因此产生太多的疑问或者抬头。我继续走,他就继续走。
夕阳下,一只接一只蜻蜓擦肩而过,透明的四翅泛起了耀眼的红光。晚霞堆满了天空,如火如荼的光线透过了操场外围的常青树,我的眼前是一幅近于画的景色。
蜻蜓都在到处乱飞,只有乙骨忧太的周围,形成了连蜻蜓都不愿意靠近的地带,慢慢吞吞地跟在我的脚步后。他的书包是乌龟壳、蜗牛壳,比起瘦弱的身材,显得校服同样大了不止一点。
我穿过操场,前往学校大门的途中,先一步到达了操场旁边的体育馆外。
我看到一个黑发少年的身影正在里面做最后的打扫工作,正好在体育馆敞开的门缝间,他的手上捡起了一个排球,同样看到了我,“云母同学,今天练球吗?”
怎么办,他在很认真地问我!
“影山同学,你不是都打扫场地了吗?下次吧。”我一边说,一边往体育馆里走了过去。
此时的影山飞雄穿了一件短袖短裤、蓝白为主的排球部队服,身上散发出运动过后的汗水和薄肌的热量。以及他注意到了我身后的乙骨忧太,点了点头,当作打了招呼。
上次是他帮忙把乙骨忧太搬到了保健室的来着,他可能记得吧。
我想了想,对本来可以一起到校门口的乙骨忧太,选择了提前告别,“乙骨同学,今天的补习结束了,你自己先回去不用等我好了,等下要下雨了。明天见。”然后进了体育馆。
“……明天见,云母同学。”乙骨忧太一时有些神游天外,一时有些风吹草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我倒不是要帮忙练球或者打扫什么的。
而是我记得自己在Line上说过的,等我和流浪猫相处好了,就要带影山飞雄去看。
在体育馆里,等影山飞雄完成了排球部的打扫,我就带他来到了教学楼背面的树林里。
不止是白猫,树林里现在多出来了几只流浪猫被我偶尔投喂,包括奶牛猫、狸花猫、橘猫等等。它们围在一棵树下,咪咪地叫了一声,两声,催促我快快给它们更多的火腿肠。
“影山同学,你可以试试?”
我挑中了一只狸花猫从它的腋下抱了起来,正对影山飞雄的视线,举到了他的面前。狸花猫吃完了自己分到的火腿肠,仔仔细细地舔起了爪子,在我的手中没有过多的挣扎。
我可以摸它,揉它,抱它,是其中一只性格很好的猫咪。
影山飞雄快速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一脸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过地,平时用来托球,练得每一处都结实有力的手朝狸花猫靠近了一厘米。
下一刻,狸花猫看也不看,就算在我的手中,对他抬起就是一爪子。
我立刻反应过来把狸花猫拿远了,才没有伤到他,“诶诶诶?怎么会这样……”
这么不受动物欢迎的人还真一口气让我遇到了两个。
影山飞雄倒是习以为常,习以为常地感到了苦恼失落的情绪,习以为常地很快振作起来,毫不气馁,“流浪猫不多保护自己,会遇到危险的。”
他问我要了一根火腿肠,然后兴致勃勃地蹲下去喂另一只奶牛猫了。
身高在排球中算是一项很重要的优势,平时需要我仰视的影山飞雄,一双修长的双腿蹲下,队服很透气很吸汗,勾勒出了肌肉充满爆发力的轮廓,小腿健美的线条则露出在短裤外。
他的表情很少,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头顶。
从上到下的发质都十分柔顺,就算剪得很短,也没有支楞起来,只有头顶的发旋附近翘了几根短短的茸毛。眼睛则是珍贵宝石般的深蓝色。
如果说影山茂夫是锅盖头,乙骨忧太和影山律是海胆头和帅气海胆头,那么,影山飞雄在我看来就是一颗蓝莓头。
因为它的形状真的很像蓝莓……
影山飞雄试图用火腿肠吸引到奶牛猫,脸色紧绷,不了解的人很容易就当成他在摆臭脸。至少奶牛猫表现出来的是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从他的手上叼走了整根火腿肠,用屁股对着他吃了起来。
“!”影山飞雄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树林里也有一些蜻蜓在飞。流浪猫们吃完了,就开始四处扑起了蜻蜓翅膀。夕阳如火,照进了一片将黑未黑的树影间,堆积在一起的乌云自上方渐渐压了下来。
“这个时候了还有学生在吗……要下雨了,你们还不离校吗?”学校保安手中的手电筒一晃而过,靠近了几步,直直的光照由此射进了树林里。
他在看清了树林里的画面后,立刻换了一副严厉打击的态度,变成了小跑,“你们是哪个班的!禁止在学校里投喂流浪猫!会变得越来越多的!”
我当机立断,拉住了愣在原地的影山飞雄,边跑边和保安“对不起!”。
跟随我的跑动,柔顺的长发轻轻打在了影山飞雄的脸上。来不及顾上太多,我拉住的是他生着薄茧的手掌,带有几分身体中心发散而出的热度,“……影山同学,必须要跑了!”
我和少年一同奔跑在树林里、学校里,直到把学校大门远远甩在了身后,才有雨水迟迟地从乌云中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