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时》见尽灵偃

4、第四章：帷幄中

　　云朝处抓起何箫一路飞奔，直到闯入人迹罕至的密林才堪堪停下。
　　在此之前，她特意找个僻静处换了一身夜行衣，倒并非是不想让人发现，而是避免有人认出她来。
　　被人发现云袅郡主寺里偷人，她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你、你是何人？”
　　何箫乃深闺女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是下虽心里怕得不行，面上仍是尽量稳住语调，身子为求安全慢慢后退。
　　云朝处对她的害怕视若无睹。
　　她的脸藏在面罩里，声音有些闷闷的：“何三娘子今日所求有误，我来提醒一下你。”
　　何箫：？
　　什么意思？
　　她今日不是求的姻缘吗？面前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位女子啊！
　　现在的绑匪都这般奇怪了？
　　云朝处时间不多，善心也难得，便直接开门见山：“你可是想求你与那位赵郎君的姻缘？”
　　何箫一惊：“你怎会知晓？”
　　她与赵郎君的私情除了婢女露水外，并未有第四人知晓啊！
　　露水自小跟着她，是她唯一心腹，品行她自然信得过，断不会是她泄露此事。
　　而赵郎……
　　他总顾及女儿家的颜面，又念及她是不受宠的庶女，从来不愿在定亲之前将此事外传，亦不会是他。
　　那她是如何知晓的？
　　“你是不是在想，赵腾从不愿将你二人的事情告知旁人，我又是从何得知的？”
　　何箫：“……”
　　话都被你说完了，让我怎么开口。
　　“其实原因为何并不重要，”云朝处悠悠道，“他若是真心待你，就不会吊着你而不让你家人知晓。”
　　“何三娘子是个聪明人，应当想得明白这个道理。”
　　何箫握着衣袖的手紧了紧。
　　“阁下与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云朝处见她面色不虞，便后退了退：“想做什么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不过是一个恰巧见证，又恰巧对你有些同情的路人罢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物递给她，同她轻言细语几句。
　　何箫大惊：“什么？你竟然是——”
　　云朝处笑着将食指置与唇前，示意她噤声。
　　“记住，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三月初三那日，我请你看出好戏。”
　　——
　　春日的雨细软绵绵，说来就来。
　　盛开的花瓣被击打得乱颤，落在池里，又被跃起的鱼儿衔去。
　　云朝处坐在屋檐下，隔着雨帘遥望院中池鱼，心绪飘远。
　　太子，探花郎，何三娘子，还有她……
　　对比前世，她总感觉少了谁。
　　是谁呢？
　　一旁忙着收衣裳的即羽看到自家郡主发呆的模样，反倒是更顺眼了。
　　郡主自从落水醒来后，似乎就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总是整天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如今这呆呆的样子，倒与从前别无二致。
　　不过她更喜欢郡主鲜活明亮的样子，那样才像个小娘子。
　　郡主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了。
　　真好。
　　即羽抱着衣裳蹦蹦跳跳进屋。
　　“即羽！”
　　即羽手一抖。
　　“郡主有何事？”
　　云朝处大步跨进屋，拿起件斗篷披在身上，又大步跨出去。
　　“拿伞，备马车，我要出门。”
　　即羽：“现在？”外面在下大雨啊！
　　云朝处：“就是现在。”
　　她可算想起来了。
　　“我要去接一个人。”
　　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
　　“好好的天，怎么就下起雨来了？”
　　叶亭积从外走进来：“春日多雨，习惯了就好。”
　　他刚去叫下人们回府上拿伞，只怕还要过一会才能到。
　　顾世逐趴在椅子上晃手：“这雨一下，明日景若山狩猎又去不成了。”
　　叶亭积一边伸手示意安怀策将窗关小些，以免雨飘进来湿了衣裳，一边道：“景若山这几日要准备云袅郡主笄礼的流觞曲水宴，便是不下雨明日也是去不成的。”
　　蔺栖执：“呵。”脸可真大。
　　叶亭积跟顾世逐：“？”
　　“哎，你们快看！”安怀策手指着窗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谁家马车跑那么快呢？”
　　雨势不见小，唯有愈演愈烈之势。此时的街巷里几乎没了人影，却见一辆马车在雨里狂奔，溅起周遭雨水，着实惹人注目。
　　叶亭积定睛看了看：“这——好像是承愿长公主府的。”
　　“承愿长公主府？”
　　安怀策立马激动起来：“那车里面的会不会是那个当众拿鞭子抽人的云袅郡主？”
　　还未等到回答，便有少年横插一句打断他：“安怀策，我劝你别打她主意，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怀策：“啊？没那么夸张吧？”
　　蔺栖执：“……”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
　　他不管了！
　　这辈子安怀策要是再傻兮兮的单相思，落得个新婚之日新娘跑了的结局，看他往哪哭去！
　　觉出少年似乎有些生气，叶亭积看他一眼。
　　顾世逐忙道：“欸，它去的方向好像是，城门？”
　　几人皆是一愣。
　　这么大的雨，别人门都不出，她还要出城？
　　眼看着马车逐渐远去，众人也不再多言。
　　而坐在窗边的少年，自始自终也未将目光分给它一丝一毫。
　　另一边，盛京城门。
　　“郡主，你要接谁告诉下人一声，让他们来就行了，没必要亲自来的。”
　　即羽见雨势渐大，不免有些担忧。
　　她家郡主的病可才刚好啊。
　　云朝处见她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心道你家郡主倒也没有如此柔弱。
　　何况，这人她必须要亲自接。
　　错过了一次，可绝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无妨，等一会儿罢了，很快的。”
　　即羽不情不愿：“好吧。”
　　云朝处此刻是有些激动的。
　　毕竟算上前世，他们已有十多年未见了。
　　她依稀记得前世他便是今日到的，但奈何她刚投河未遂心有郁结，又迫于表兄的淫威，再加上天又大雨，种种原因之下便不得相见了。
　　少时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彼此之间只有一堵墙的距离，只因表兄见不得她身边有别的男子，便动用势力给他阿爷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令他全家贬谪他乡。
　　童年的友谊最为真挚，而天真无邪的岁月一去不返。
　　那时，她的好表兄也不过十岁出头。
　　时隔九年，如今他阿爷官复原职，其中亦有他的手笔。
　　给他权力，还他高位，只是不许他的儿子再接近云袅郡主。
　　她知徐大人并非追名逐利之辈，他只是太爱儿子了。
　　但若她上辈子就大着胆子去找他，让他们之间的合作无法实施，他们便只能冒险与太子对着干，自然也就不会成为他的牺牲品，马前卒了。
　　可那时他们谁也不知道，事情竟会走到那一步。
　　她至今都还记得，上一世及笄当日，那个被拦在山下的少年。
　　他不明所以地质问着守卫为何不让他上去，守卫说他没有请柬，他便解释说自己是郡主最好的兄弟，不需要请柬。
　　两方正当争执激烈时，太子走过去，满眼温柔。
　　“这位郎君怕是有什么误会。今日是云袅郡主的及笄礼，而郡主并无兄弟，若论亲疏，也是与孤这一位表兄最亲。”
　　“郎君或是找错人了，请回吧。”
　　说完转身就走，独留少年在原地不可置信。
　　明明，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是谁。
　　明明，她二人的关系他心知肚明。
　　而她又做了什么？
　　她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他看见了她，还在大声唤着她的小名。
　　而她在一远一近两声“阿初”里，选择了跟与她捆绑更深的那声走。
　　那是她对楚遗添失望的开始，也是与儿时挚友残破不堪的结局。
　　那时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要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她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装它的盒子做工精巧细致，点缀着花里胡哨的纹路，是她幼时最喜欢的样式。
　　哪怕他在与守卫的争执中跌倒在地，它也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分毫未损。
　　而他们二人，却再也没有以后了。
　　现在想来，她后悔不已。
　　上一世应该也后悔过吧？只是她日渐麻木，人情也淡了。
　　无妨，此刻挽回便是。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
　　雨声大小她置若罔闻，心中情绪丝毫未减。
　　“郡主，”
　　即羽撑伞的手换了不知多少次，连累得声音也无力起来：“一个时辰都过了，人没见来，雨也不见小，要不先回去吧？”
　　云朝处摇头：“再等等。”
　　即羽：“……”
　　到底要等谁呀？
　　她不免好奇了。
　　什么人能让自家郡主纡尊降贵等这么久？
　　即羽正当思索着，就见云朝处眼神一亮：“来了。”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
　　远处，被厚重的雨帘遮挡的地方，有两三辆马车徐徐前行的朦胧身影。
　　因著雨大，马车很慢，即羽不知道车上何人。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家郡主的表情在看到马车那一刹那瞬间一变，露出了近几日来最为开怀的笑容。
　　于是她也笑了。
　　“郡主好像很高兴。”
　　云朝处轻咳一声后颔首。
　　故人相逢，孰能不喜？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过的很慢。
　　直到马车终于来到二人面前，车上传来少年疑惑的声音：“谁大雨天站这儿一动不动呢？”
　　他不会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见他试探地掀起帘子，云朝处“噗哧”一声笑了。
　　少女堂而皇之走入雨中，朝着为她千里奔波而来的少年喊道：
　　“好久不见啊，徐、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