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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众生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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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栖执死的时候,天气如常,时日如常,一切如常。
曾经征战四方,万人景仰的少年将军,本以为可以名垂青史,再不济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未曾想,真到了那一刻,这世上几乎无人知晓。
他更未曾想,三百玉衡军战至剩他一人时,他却不是死在仇敌手中,而终命与一支没有来处的箭矢。
他那时没有余力去思考箭出何人,对于死亡的震惊已掩盖他的所有情绪,他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四周全是黑暗,也只有黑暗。
刹那间,他的视野里撞入一抹亮色。
不远处的山丘之上,少女一身大红嫁衣,手握长弓,美得不可方物。
毫无疑问,这便是给他致命一箭的人。
害他性命的凶手。
他从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他不明白她为何要杀他。
自他重生回十岁那年已过去六年,六年间依旧未见过此人,他几乎要以为是他死前臆想出来的幻觉。
直到今日。
楼上一望,打碎了他长久以往的幻想。
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他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更重要的是,此女还是云袅郡主。
他倒并非忌惮她的身份,毕竟天不怕地不怕的蔺小侯爷连太子和官家的面子都不给。
只是他一经刺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毕山一战那几日,正值新任燕王——昔日的燕王世子安怀策大婚。
而他娶的,正是这位云袅郡主。
所以,要他命的是安怀策的媳妇?
她放着好好的婚不成,跑那么远来杀他作甚?
她闲的吗?
这女的就是个疯子!
蔺栖执心里堵着气,一盏茶举起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前世他从军八年,已为大越做足了贡献,这辈子就想吃喝玩乐啃侯府的家产混日子,连这样一个小愿望都不能满足他吗?
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决定了,找个机会先弄死她吧!
蔺小侯爷如是想着,手里的茶终于满意地灌了下去。
——
“郡、郡主,奴婢不知犯了何罪?”
明明直到昨夜都还是好好的啊!
“看来你是不知错了。”
云朝处道:“那就打吧。”
“啊!”
好痛!
她被长空子偕两个人押着,根本无从反抗。
“很疼吗?”
少女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直击她心底。
“看起来你很享受嘛。”
“啪!”
仅仅两下,便是衣帛破裂,皮肉绽开,刺骨钻心。
一旁有人看不下去了。
“这云袅郡主竟这般刁钻?”
“太过分了,居然对一个小婢女下如此重手!”
“就是犯了错也不至于如此啊!”
“这么多人看着呢……”
“……”
云朝处笑了。
“你看,这么多人为你打抱不平呢。”
“再不老实说的话,我会打的更重哦。”
“郡主……”
荷华的腿重重磕在地上,双肩被扳住动弹不得,手指已将掌心掐出了鲜血。
她哭着喊:“郡主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知犯了何罪啊!”
“‘你’?”
“是本郡主太给你脸了,一介叛徒胆敢这样称呼我。”
“不知错,还敢冲着我嚎叫,看来是我打的太轻。”
荷华心中一惊。
“郡主,不、不要!”
手中鞭子挥起,落下,只是一瞬间,她的脸上便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啊啊——!”
“还不说么?”
荷华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这才意识到,郡主对她是真的没留一丝情面。
“居然打脸,真是杀人诛心啊!”
“这小婢女以后嫁不出去喽。”
毫不在意地,云朝处再度举起鞭子。
“郡主,我说!我说!”
她的脸不能再挨了!
“好啊。”
云朝处一笑:“开始你的狡辩吧。”
荷华:“……”
云朝处低眸,看眼前婢女颤抖不止,心中甚是痛快。
她是一只华丽脆弱的纸鸢,而今,拴住她的第一根线,已经摇摇欲坠了。
“怎么,说不出来么?”
看来她还抱有侥幸呢。
“即羽,把东西给她认。”
“是,郡主。”
即羽将木匣递给地上的荷华。
那双颤抖的手还未拿稳,木匣便猝然落地。
荷华瞳孔放大,周遭时间仿佛被静止。
怎么会……
她们怎么会发现这个?她明明藏得那么好。
郡主怎么会突然就警惕起来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谁来救救她!
荷华眼中的慌乱在如今的云朝处眼里一目了然。
这木匣里装的信来源于谁,其实她一早就知道。
不就是她的太子表兄么。
上辈子和这辈子直到今日,他都是通过眼前这个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再掐准最好的时机,献上他那无微不至的关怀。
真是恶心。
她莫名有些想笑。
面前这位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一定是想让她的好太子殿下救救她吧。
可她亲爱的表兄,他那般的人,会在意一个已经暴露的婢女的死活吗?
就连地上这些信件,也并非是太子的笔迹,甚至对于身份也是只字未提,谨慎得很。
云朝处当然知道,今日一事牵连不到太子,也正因如此,她才可以肆意地惩罚荷华。
毕竟表妹的婢女叛主,他作为表兄,怎么能包庇婢女呢。
“怎么样,认出来谁的字了吗?”
“郡主,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呵。”
云朝处道:“你把我都逗笑了。”
“诸位,”
云朝处捡起地上的信件,正大光明地冲四周喊道,“这些信,是从我的婢女荷华房里搜出来的。上面皆是对本郡主嘘寒问暖,以及让她汇报我言行举止的话语,在这上面我没有丝毫隐私可言!”
接着,她又拿出那枚信筒:“而这个,是本郡主昨日赏花时,从一只自公主府方向飞来的纸鸢上截下来的,里面赫然写的是我落水初醒的事,更让人寒心的是,这正是我的婢女荷华的笔迹!要知道,我与她自小一同长大,是绝不可能认错的!”
“而现在,我问她信是谁写的,她竟然回答‘不知’!”
“我倒也不知,何人能让你护到如此地步?”
四周默了一瞬。
“这、这小小婢女,竟做出这等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她身上的布料,公主府似乎也未曾亏待她啊,怎就如此行事呢?”
“脑子抽了呗!”
“背叛主子的奴婢就是该打,郡主做的好!”
“一定要狠狠惩罚她!”
“……”
仿佛为了响应众人的呼声,又是一道鞭子甩在她身上。
皮肉渗血,与衣裳黏合在一起,伴随着蔓延的痛感,她开始头昏脑胀,视线也模糊起来。
云朝处蹲在她面前。
“我再问你一次,信是谁写的?”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只是奉命行事,不然、不然他不会放过奴婢的!”
“借口!你无父无母,偌大一个公主府还护不住你了不成?”
云朝处嘴唇咬得泛白。
前世,就是她这所谓的“奉命”,间接害死了整个公主府!
公主府一向待她极好,从未短过她吃喝,她亦视她如亲姊妹。而只是因为太子身份高贵些,权力大些,她便果断跟了太子,做了叛徒,眼睁睁看着公主府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因她而死,她却还能心安理得待在她身边,难道就毫无悔过之意吗?!
她恨自己识人不清,更恨自己浪费精力与心思留她情面。
所幸时光倒转,一切还来得及。
她不想再陪她玩了。
“既然你咬死不说,那我也不想问了,左右真相总会大白天下。”
荷华心头刚一松,却听她又道:
“过几日让即羽把你的身契卖到绮仙楼去,叛主的婢女本郡主可不会再要。”
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寒彻心扉。
“郡主,不要啊郡主!”
“郡主,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郡主!您饶了奴婢吧,郡主!”
“奴婢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了!求您饶了奴婢吧郡主!”
云朝处忽然将脸凑近她。
“谁稀罕你的保证?”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饶了你?”
“按大越律法,我是可以杀了你的。”
“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让你死。”
说着,她将唇凑到荷华耳边,轻飘飘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背后是谁。”
“你只是第一个。”
一字一句化作无孔不入的风吹入耳中,再直击她心底,瞬间敲碎她所有幻想。
一击毙命。
看见她的反应,云朝处满意地笑了。
“把她锁进柴房,不准用药,每日送些残羹冷炙吊住命就行。”
“违者,与她同罪。”
府中下人齐声:“是,郡主!”
——
翌日。
“话说那云袅郡主,那叫一个嚣张跋扈!”
“就在长公主府门口,当着众人的面,审她那叛主的婢女。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传闻不是说,云袅郡主多温婉端庄,京中贵女无人能及?”
“这位看官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郡主,这盛京城中到处都是在谈论你的,真烦人!”
即羽放下车帘,愤愤不平道。
“有什么烦人的?”云朝处托着脸笑看她,“你家郡主成名了,不好吗?”
“当然不好!”即羽道,“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到处乱嚼舌根。”
“那就让他们嚼去呗。”
“郡主!”
“好啦。被人害怕总比被人觊觎好。谁要是敢惹我,我来一个打一个,可行?”
即羽:“……”
行、行吧。
“郡主今日为何突然想去红山寺了?”
云朝处竖起手掌,一本正经道:“近几日我灾祸多,去寺里祈福消灾。”
“这样啊。”
她怎么不太信呢。
“对了,”云朝处忽然想起,“一会儿下车我要戴上幕篱,还要单独离开一会儿,你莫要大张旗鼓地找我,也别让人知道我是谁,一个时辰之内我必会回来,明白吗?”
即羽目前已习惯了自家郡主病愈后的一系列反常行为,便点点头:“明白,郡主万事小心。”
云朝处笑笑:“知道。”
她今日要做的事,要是被这丫头知道,估计得吓个半死。
有些第一次即便是再危险,也是要做的,就像她前世第一次杀人一样。
得亏她多活了一辈子,凡事做起来,也要相对容易些。
有什么办法呢?
既是为了复仇,也当为自己积点阴德吧。
——
红山寺。
“檀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求些什么?”
“咦?”小婢女露水吃惊地捂住嘴,“你怎知我们娘子难得出门?”
何箫礼貌一笑,看着但笑不语的老僧柔声道:“大师果然慧眼。”
“非也非也。”
缘觉摸着花白的胡子:“只是曾听过工部尚书府上三娘子之名罢了。”
何箫藏在袖里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眼底流露出一丝落寞无奈。
她能有什么名头?不过就是十六年未曾出过几次门罢了。
“那你又怎知我们娘子是工部尚书府的?”
“露水,”何箫打断她,“不得对大师无礼。”
露水怏怏止住:“哦。”
“无妨,”缘觉一派温和,“何檀越想求什么?”
“我……”
何箫欲言又止。
露水疑惑:“娘子?”
娘子不是特意上山来求姻缘的吗,现在怎不说了?
何箫的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踌躇半晌,终是道:“我求姻缘。”
望高宅不束她身,得与心上人一生一世。
“好。”
缘觉提高声音,冲角落里一个睡的正香的圆滚滚小身影道:“缘慧,过来替这位檀越拿签。”
小僧缘慧慢吞吞起身走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师父你怎么不自己拿?”
说着抱着签筒晃了几晃,递给何箫。
缘慧眯眼微笑:“我怕于她不公,有失偏颇。”
何箫伸手拿签。
“哪来的不公——”
话音未落,一个纤瘦的黑影一闪而过,何箫双脚离地,手中的签也砸在了地上,发出木头相撞的声音。
“啊!”
露水大惊失色:“娘子——!”
缘觉面不改色:“看,不公这不就来了。”
缘慧双眼紧盯那抓起何箫就直接飞走的黑影生气大喊:“喂!这位檀越,你解完签再抓啊!”
要不然他不白醒了吗?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看着露水焦急地跑出佛堂寻人帮忙,缘觉才慢悠悠道:
“无妨,签既已落了,说明她以后此缘再不受签决定。”
甚至是,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