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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台风过境后的盐痕,空气被洗刷得透亮,阳光灼热,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能量,与昨夜风雨的压抑截然不同。海桐公寓里,只剩下松节油和雨水的余味,但那味道似乎也被阳光蒸腾得更加浓烈。
白谂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床单上还残留着轻微的凹陷和一丝松节油混着……某种陌生又熟悉的热烈香气,像是某种花果调的香水,又像是阳光晒过的柑橘皮,温暖而富有侵略性,与她记忆中海桐公寓固有的沉郁气息格格不入。
她坐起身,揉了揉因一夜紧张无眠而酸涩的眼睛。想起昨夜。陈痛最终没有去盐场。那碗速冻饺子之后,是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渐歇的雨声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然后陈痛径直走进卧室,甚至没看白谂一眼,就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陷入了昏睡,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白谂在原地站了很久,指尖冰凉,才小心翼翼地在那张床的另一侧最边缘躺下,尽量不碰到对方,一夜无眠,听着身边人逐渐变得平稳却依旧沉重的呼吸,直到天色发白。
她走到客厅。那面墙上的狂乱痕迹已经被一层新的、未干的锌钛白粗略覆盖,像一场仓促的掩埋,底下那些躁动的铬黄和威尼斯红依然顽固地挣扎着透出底色,形成一种脏兮兮的、病态的灰调。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味道,却掩盖不住另一种……躁动不安的、甜腻的热烈气息,源自一瓶被打翻后又扶起的廉价果味香水,瓶口还残留着些许洒出的液体。
餐桌上,扔着几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和一个撕开的药板,铝箔上零星凹坑显示着药物被抠走的痕迹,旁边却散落着几颗包装鲜艳的柠檬糖——糖纸明亮跳脱,与周遭的混乱颓靡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刻意的、笨拙的安慰。
陈痛不在家。但她的存在感以另一种更喧嚣、更令人不安的方式充斥着这个空间。
白谂简单洗漱了一下,胃里因为昨晚的饺子和一夜未眠有些翻搅。
她去了纹身店。作为店长的章鲤依旧心安理得的迟到,店里只有另一个纹身师在给客人纹身,嗡嗡的机器声不绝于耳,学徒小米则在打扫卫生。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似乎昨天的冲突余波未平。
纹身是个体力活,店里面的纹身师大多颈肩腰都有点小毛病,平时小米还会兼职一下按摩师傅。
学徒小米看见白谂,立刻凑过来小声说:“小谂,你来啦!昨天下午你不在,肯定不知道,章姐发好大火,吓死我了。”
白谂摇摇头,压低声音:“什么事啊?”
“好像跟茉莉姐有关系,昨天我跟章姐一起去北边那个理发店染头发,路上碰到个男的,”小米撇撇嘴,手里拿着抹布,“看着是挺老实,但章姐那反应…肯定有事儿。章姐虽然脾气爆,但不会无缘无故那样。”她顿了顿,话题一转,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分享秘密的兴奋,“不过话说回来,白谂姐,你那个画家表姐,昨天后来没事吧?章姐之前急匆匆出去接电话,好像就是因为她的事,吼得可大声了,我们在店里都隐约能听到。”
白谂心里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她…怎么了?电话里说什么?”
“听不太清啊,”小米努力回忆着,“就断断续续听到章姐对着电话吼什么‘又来了’、‘药吃了没’、‘能不能让人省点心’、‘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听着怪吓人的。”她嘀咕着,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
“不过也难怪,搞艺术的,可能都比较…情绪化?我听我那个在师大读心理学的同学说,这叫…叫什么来着…哦对!‘双相’,双向情感障碍!说是什么情绪坐过山车,一会儿high上天觉得自己是宇宙中心,一会儿down到谷底觉得活着都没意思,两种极端状态来回切换…还挺可怕的。”
小米也算是整个纹身店里唯一上过正经大学的人,说起话来难免有自己的性格。
“双相…情感障碍?”白谂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陌生而拗口的医学名词,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小米无意间的闲谈,像一块拼图,突然嵌入了她这些天所有的困惑和观察里。陈痛那些突如其来的阴郁沉默、那些深夜里不知所踪的疯狂作画、那些时而冰冷时而古怪的举止…似乎都有了了一个模糊而沉重的指向。
“情绪化”这个词,显得如此轻飘,根本不足以形容那种撕裂般的、近乎毁灭又重生的状态。
下午,闷热更甚。白谂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下楼想去巷口小卖部买瓶冰水。刚走出风絮巷口,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穿着半旧的Polo衫,身材微胖,头发稀疏,手里拎着一袋看起来蔫头耷脑、显然不太新鲜的水果,眼神在巷口逡巡徘徊,最终锁定在刚刚出来的白谂身上。
“小姑娘,不好意思,请问一下,章鲤是在这楼上工作吗?”他上前一步,语气客气,甚至有点过分的讨好,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白谂想起江茉莉那双总是带着怯意和疲惫的眼睛,点了点头:“嗯,在二楼。”
“唉,好,谢谢啊,太感谢了。”男人立刻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被愁苦取代,“我是江茉莉的爱人,李建军。她好几天没回家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她出事,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找到这里来。你看…方不方便带我上去一下?”
既然是茉莉姐的丈夫,看起来又这么担心,白谂觉得于情于理都没有不帮的道理。
她点点头:“好,你跟我来吧。”
心里却掠过一丝疑惑:既然知道章鲤的纹身店就在二楼,为什么不自己上去呢?章姐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到了店里,李建军那副憨厚老实、忧心忡忡的模样立刻赢得了店里其他纹身师和客人的同情。他絮絮叨叨地对靠近的人诉说着对茉莉的担心,抱怨她不顾家,语气委屈又无奈,甚至眼眶都微微发红,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
“她呀,就是心思太活泛了,老想着出去赚大钱,也不想想家里…我一个男人,粗手粗脚的,没个女人在家真不行…我这不主要是担心她外面被人骗了嘛…”他唉声叹气,姿态放得很低。
白谂在一旁听着,刚升起的那点疑虑被打消了,转而真心实意地有些担心起茉莉姐来。虽然昨天刚见过,知道她是为了多赚些钱住在批发部,但天气这么炎热,昨天还来了台风,不知道她住的地方环境怎么样,安不安全。
只有小米皱着眉、眯着眼、张着嘴,对眼前这情况表示不解和无语。
直到章鲤回来。红发女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额角还带着汗珠。她的目光一触及店内的李建军,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随即像被点燃的炸药,猛地炸开。
“谁让你来的?!滚出去!”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所有平日里伪装出来的那点和气消失殆尽,眼里迸射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深刻厌恶、熊熊怒火,还有一丝…极其强烈的戒备,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店里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纹身机的嗡嗡声都停顿了一瞬。
李建军像是被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肩膀垮塌,表情变得更加委屈无助,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章…章老板…我、我就是来找我老婆…我没别的意思…我实在是担心……”
“找你妈!”章鲤一把抄起工作台上一个空的塑料洗笔瓶,手臂高高扬起,作势就要砸过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还敢找江茉莉!你还有脸找到我这里来?!立刻给我滚!别他妈脏了我的地方!”
“章鲤姐……”白谂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想开口劝一句。她觉得章鲤的反应实在太过激了,对方毕竟只是来找妻子,虽然方式可能不太妥当…
章鲤猛地扭过头瞪向她,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十足的戾气:“你闭嘴!你懂什么!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他上次找到茉莉打工的小餐馆,当众把她拖出去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他拿走了茉莉身上所有的工资,却连买包好点的卫生巾的钱都不给她留吗?这种吸血的渣滓,他的戏,你看得懂吗?!”
这番话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得白谂彻底愣住了,脸颊火辣辣的,也让店里的其他人和客人瞬间变了脸色,看向李建军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怀疑。
李建军见状,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眼神闪烁。他立刻站了起来,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下意识地狠狠掐了自己虎口一下,硬是又挤出几滴眼泪。
他转向其他人,唉声叹气,声音带着哭腔:“你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会这样…她一直就看我不顺眼,就喜欢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污蔑我…我怎么会打老婆呢?我这就走好了,这就走…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对不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讪讪地、几乎是贴着墙边往外退,背影显得格外佝偻可怜,与章鲤的暴怒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趴在纹身床上的客人们纷纷抬头,跟坐在床边、手上拿着各色工具的纹身师们面面相觑,最后一点头,还是信任鲤鬼。
鲤鬼这个名字在道上可是响当当,虽然章鲤不混□□,但是混□□的谁没在“鲤刺青”这个店里流过血?没钱的时候,章鲤开在这种犄角旮旯里面,收着最便宜的价,用着最不含糊的颜料和机器。现在有钱了,有点实力的纹身师都抢着来招聘,她也不换地方,也不改价,就俩字——仁义!
章鲤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似乎也懒得再跟这种人多费口舌纠缠。
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一头红发,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火气,转头对还在发愣、脸色发白的白谂没好气地说:“去收拾一下,跟我去‘迷航’酒吧送批货。茉莉在那儿清点库存,忙不过来。”
傍晚时分,“迷航”酒吧还没正式开始营业,灯光调得很暗,只有零星几盏射灯开着,勾勒出卡座和吧台的轮廓。工作人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擦拭玻璃杯,摆放小吃。空气里混合着酒水的醇香、消毒水的刺鼻味和某种过于甜腻的香薰味道,形成一种暧昧又有点令人头晕的氛围。
章鲤和白谂推着一辆装着酒水的小推车往后仓方向走,正好看见江茉莉在和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的男性领班模样的人核对清单。茉莉手里拿着本子,微微蹙着眉,看起来很专注。看到章鲤,她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主心骨,随即又看到后面的白谂,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感激。
就在这时,酒吧入口处传来一阵喧闹的笑声和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清脆声响。光线勾勒出几个窈窕的身影。
最前面的是卡珊。那个混血女人依旧明艳夺目,像一团行走的、不安分的火焰,穿着紧身的黑色连衣裙。她笑着侧身在一个卡座坐下,熟练地从金色烟盒里磕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上,然后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动作亲昵。
——她身后的人是陈痛。
白谂几乎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推车的金属扶手。
陈痛穿了一条正红色的吊带真丝长裙,面料光滑垂坠,随着她慵懒的步伐紧紧贴合身体曲线,又随着动作摇曳生姿,衬得她苍白的皮肤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触目惊心的美感。
黑色的长发松散地挽起,用一个简单的抓夹固定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优美脆弱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边。她脸上带着一种白谂从未见过的、慵懒又肆意的笑容,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彻底换了一个灵魂,自信,闪耀,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媚态。纤细的指尖同样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卡珊的椅背上,姿态放松又占有欲十足。
章鲤抽空顺着白谂凝固的目光看去,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嘲讽,淡淡道: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她的‘好时候’到了。”
“好…好时候?”白谂喃喃重复,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小米那句“双向情感障碍”。
“双相情感障碍,听说过吗?”章鲤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无奈,或许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一种精神病。郁期的时候就像你前几天看到的那样,死气沉沉,跟全世界都欠她钱一样,躲起来谁也不见。现在这样,”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个红裙耀眼的身影,“就是躁期了。情绪高涨得离谱,精力旺盛得像打了鸡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天才中的天才,花钱大手大脚,创作欲爆棚…说话又快又多……”
她顿了顿,瞥了一眼白谂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补充道,“当然,也更容易冲动,惹麻烦,判断力为零。你看她旁边那个卡珊,嗅觉灵得很,就专门喜欢在这种时候凑上来,蹭吃蹭喝蹭玩,撺掇着她胡闹。”
白谂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彻底攥紧,然后沉甸甸地一直往下坠。精神病。这个词从章鲤嘴里再次得到证实,像一颗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认知。之前所有的疑惑、违和感、那些碎片般的观察,此刻都被这个沉重的标签强行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清晰却令人恐惧的答案。
她看着那个在昏暗灯光下红裙耀眼、笑容明媚、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女人,突然觉得她像一个正站在悬崖最边缘忘情舞蹈的人,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而周围的人,包括那个笑容满面的卡珊,似乎都在冷眼旁观,或者…更糟,在等着看她何时会失足坠落。
可,什么是精神病?
“Painter!(画家!)你可算活过来了!”卡珊用带着浓重异国口音的中文大声说笑着,声音在相对安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刺耳,“今晚必须不醉不归!好好庆祝你重回人间!你都不知道你前几天那样子有多吓人!”
陈痛笑了笑,声音比平时清亮、语速也更快些,带着一种轻飘飘的质感:“说得我好像真死过一回一样。”
她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玩笑意味,目光慵懒地、漫无目的地扫过昏暗的酒吧内部,掠过忙碌的酒保,堆满酒瓶的推车…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定格了。
穿过昏暗的光线和堆叠的酒架缝隙,她看到了站在推车旁、脸色苍白的白谂。
那一刻,她眼中那种程式化的、浮于表面的慵懒笑意似乎骤然凝滞了一瞬,某种更复杂、更深层的东西——或许是猝不及防的惊讶,或许是锐利的探究,或许是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依赖与脆弱飞快地掠过她漂亮的瞳孔,快得让人根本无法捕捉。
她的目光像最轻柔的羽毛无意间拂过,又像舞台最灼热的追光猛然锁定,从白谂那双写满震惊和茫然的、湿漉漉的大眼睛,滑过她因为一天奔波和刚刚情绪剧烈波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最后,牢牢地钉在她因为震惊和无措而微微张开的、色泽柔软嫣红的嘴唇上。
白谂感觉自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巨大的、几乎要震聋她自己的轰鸣声。
脸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
她想起了昨夜身边那人轻微的呼吸声,床单的触感,公寓里那片被仓促覆盖的墙,茶几上的药板,以及章鲤刚刚那句冰冷的“精神病”。此刻,陈痛眼中那种完全陌生、却又带着赤裸裸炽热的审视,让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仿佛被看穿了所有秘密。
陈痛就那样隔着喧嚣与昏暗看着她,足足有几秒钟,仿佛周围卡珊喋喋不休的调笑、酒吧里开始响起的背景音乐、甚至整个世界都已褪去,成为了模糊失焦的背景板。然后,她极其缓慢地、近乎刻意地、带着某种表演意味地,对着白谂,清晰地眨了一下左眼。一个轻佻、迷人又带着几分戏谑和挑衅的小动作。
随即,她无比自然地转回头,俯身对卡珊耳语了一句什么,逗得对方立刻放声大笑起来,花枝乱颤。仿佛刚才那长达数秒的、充满张力的对视,那个意味不明的眨眼,都只是躁期艺术家随性的一个玩笑,一次心血来潮的无伤大雅的逗弄。
但白谂的心跳却再也慢不下来了。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凶猛泵出,冲向四肢百骸,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攫住了她——混合着剧烈的慌乱、羞赧、对被欺骗的隐隐愤怒、对“精神病”的恐惧,以及……一种该死的、无法抑制的被那种危险魅力吸引的战栗。
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抓住推车边缘,指节泛白,假装专注地整理车上根本不需要再整理的酒瓶,指尖却在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
章鲤在一旁又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低声模糊地骂了句:“疯子。”这次不知道是在骂那个阴魂不散的李建军,还是在骂这个情绪失控、判若两人的陈痛,或者两者皆有。
江茉莉担忧地看了看脸色苍白如纸、明显心神恍惚的白谂,又看了看远处那个红裙耀眼、仿佛在燃烧自己所有能量发光发热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忧虑。
白谂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那个红色的身影、那个轻佻的眨眼、那个冰冷的名词粗暴地重新涂抹了一遍,变得光怪陆离、喧嚣混乱而滚烫窒息。她以为自己窥见了一些真相,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更令人不安的迷雾之中。
货物终于清点交接完毕,章鲤和江茉莉跟着领班去后面的办公室结账。白谂推着空车,心神不宁地跟在后面,像丢了魂。她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那个灯光迷离的卡座方向。
就在这时,她看见陈痛站了起来,对还在兴头上的卡珊随意地摆了摆手,说了句什么,似乎要独自离开。她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脸上那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笑容依旧挂着,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即将绷断的空洞。
她没有往酒吧正门的方向走,而是转身,朝着酒吧更深处的、更昏暗的走廊走去,那边似乎是通往卫生间和员工后门的方向。
白谂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鬼使神差地,她放下推车,低声对正在等领班拿钱的章鲤说了句:
“章姐,我…我去下洗手间。”不等回应,便快步跟了过去。
走廊光线更加昏暗,墙壁上贴着深色壁纸,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弥漫着烟酒、廉价香水和强力清洁剂混合的怪异味道。她看到陈痛那抹鲜艳的红色裙角在走廊尽头一个转角一闪,随即消失在一扇厚重的、漆成暗红色的防火门后——那通常是通往后巷的门。
白谂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心脏在耳边咚咚直响。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缓冲器的门。
门后是酒吧的后巷,与前面的霓虹闪烁和音乐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昏暗、肮脏、寂静。堆满了黑色的垃圾袋、摞起来的空酒箱和废弃的纸板,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坏和尿臊的混合气味。
陈痛背对着她,站在巷子中间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红色的裙子在这样污浊的背景里像一簇孤寂而格格不入的、即将熄灭的火苗。她微微低着头,肩膀和脊背的线条透出一种强撑之后的垮塌,似乎在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
刚才在酒吧里所有的神采飞扬、顾盼生辉,似乎在跨出那扇门的瞬间就被彻底抽离了她,只剩下一个单薄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被这阴暗后巷吞噬的影子。
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仓促地擦了一下眼睛
章鲤:我们北方吕银就是营义!【仓鼠挺胸表情包】[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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