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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墒 ...

  •   鸡叫头遍,天色还沉在靛青的墨里,陶青禾就醒了。
      土炕冰凉,屋里空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声。她坐起身,揉了揉发僵的肩膀,摸索着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夹袄。灶房冷锅冷灶,她熟练地舀了小半瓢糙米,掺上几把去年秋天晒干存下的荠菜碎,添水生火。
      火石擦了几下才冒出火星,引燃灶膛里干燥的麦草。跳跃的火光映着她年轻却沉静的脸,也短暂地驱散了初春黎明刺骨的寒意。
      米粥在锅里咕嘟作响,散发出朴实的香气。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走到院中。晨光熹微,薄雾像一层轻柔的纱幔,笼罩着陶家庄高低错落的屋脊和田垄。空气里是泥土解冻后特有的、带着点湿润腥气的生机味道。棚里那头叫“老黄”的瘦牛听到动静,抬起头,温顺地“哞”了一声。陶青禾走过去,摸了摸它稀疏的毛发,给它添了把还算新鲜的干草。
      “老黄,今儿得辛苦你了。”她轻声说着,扛起靠在墙边那把沉甸甸的铁锄。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自家地头。三亩薄田,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去年秋天收完最后一茬豆子,地就撂下了。一冬的严寒,把土冻得死硬,踩上去硌脚。她挥起锄头,锄尖“噌”地一声砸在土块上,只刨起一小撮浮土,底下纹丝不动,反而震得她虎口微微发麻。她抿紧唇,调整了下姿势,再次高高扬起手臂,用尽力气砸下。一下,又一下。单调的“噌、噌”声在空旷宁静的田野里传开,带着一种坚韧的韵律。
      汗水很快濡湿了她额角的碎发,顺着下颌线滑落。她停下喘息,抹了把汗,望向远处。邻村李家的地里,几个汉子正吆喝着两头健壮的耕牛拉着犁铧翻地,新翻开的泥土在晨光下泛着湿润的油光,效率不知比她快了多少倍。她看着,眼里只有平静的观察,并无丝毫羡慕或焦虑。
      “青禾丫头!起得可真早啊!”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是同村的王寡妇,大家都亲切地叫她秋婶。她挎着个篮子,里面是刚摘下的还带着露珠的新鲜水芹,正往自家菜地去,路过田埂便停了下来。
      “秋婶早。”陶青禾直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秋婶走到地头,放下篮子,看了看地里坚硬的大土坷垃和青禾额头的汗珠,又瞧了瞧旁边慢悠悠嚼着草的老黄牛,了然地点点头:“这冻土硬得跟石头似的,单靠人刨和老黄,太费劲了。我家那头牛今儿正好闲着,力气也比老黄足些。青禾,你看这样行不?我让大壮把牛牵过来,两家牛凑成一对儿,配上我家那副宽犁铧,先把你这地翻一遍?你这地不算多,两家伙计加把劲,估摸大半日就能翻个七七八八。回头你得了闲,帮我那菜地多薅两遍草就成!”
      陶青禾心头一暖。她知道秋婶是好意,怕她一个人硬撑太辛苦,主动提出帮忙,还找了个“换工”这样让她心里好受的由头。她不是扭捏的人,这份善意实实在在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那太好了,秋婶!真是麻烦您和大壮哥了。”青禾感激地说,“薅草的事包在我身上,保证给您薅得干干净净!”
      “嗐,邻里邻居的,说啥麻烦不麻烦!”秋婶摆摆手,笑容爽利,“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叫大壮牵牛过来!你先歇口气,喝口水!”说着,她提起篮子,风风火火地就往回走。
      陶青禾看着秋婶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坚硬的土地,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蹲下身,抓起一小块刚被自己刨松的土块,在掌心捻开。冻土虽硬,但深处已经能感受到一丝温润的回暖,土粒松软了些,带着冰消雪融后特有的潮气。
      “墒情在慢慢变好了。”她喃喃自语,这是以前在农学院时宁老师教她的。踩墒,就是要踩准这土地解冻、水分回升的时机。早了,土硬难耕;晚了,水分蒸发太快,不利于种子发芽。看来,秋婶家的牛来得正是时候。
      日子宁静的很,天上的云彩软蓬蓬,和几千年后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有时候陶青禾甚至会恍惚,那些高楼林立的日子,或许只是一场梦。
      她走到田埂边,拿起带来的竹筒,喝了几口凉水。目光扫过自家这片小小的田地,心里默默盘算着:等土翻松了,晒上两三个日头,就可以下种了。今年的豆种是去年特意挑出来的饱满种子,就藏在屋梁下的瓦罐里……
      远处传来大壮吆喝牛的声音和秋婶爽朗的笑语,越来越近。陶青禾站起身,脸上带着劳作后健康的红晕和暖融融的笑意,迎了上去。晨雾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洒满田野,村庄上空,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宁静而充满希望。
      这样的日子就很好,老百姓谁会在乎一晚的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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