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的一生》悦君不知

11、第 11 章

　　谢今朝来到了荣誉角。

　　现在刚是开学的时候，初二初三学生取得的那些荣誉还没有被替换下来，而是安安静静地被图钉稳固在红色硬纸板上。

　　谢今朝的目光从上面张贴的学生照片上略过，最终停留在了熟悉的脸庞之上：

　　照片里的女生鼻头圆润，额头饱满，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分明是一副未脱稚气的模样——那正是刚上初中的王希。

　　此时窗外的落地窗射进来的阳光也是透明的，浅浅地润开如同白葡萄酒一般柔滑明亮的色泽。

　　恰好，王希捧着红色的奖状，和一堆学生老师的合影照片上微微出现眩光，恰好挡住了其他人的脸，一瞬之间，在谢今朝的眼里，这张照片已俨然成了王希的独照。

　　合影上的王希笑的格外灿烂，童年记忆里短发的王希已经留起了长发，梳成马尾在身后。

　　合影的下面写着；【祝贺三中学生取得初中组汉语听写大会第二名】。

　　留着长发的王希，谢今朝在过节的时候也见到过。

　　但是两个人除了沟通上学习的事情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话题了。

　　而如今望着静态照片中露出美好笑颜的王希，谢今朝就好似与她对话一般，凝视着王希的眼睛自语道：“为什么，明明你那么优秀，却从来不和我聊这些事情呢。为什么每次都露出一副不想再聊的样子，难道是有时候发生的事情让你不开心吗？”

　　可是无论谢今朝发出再多的疑问，在他面前的就只是一副他不曾参与过的，独属于王希的，刻满她骄傲时刻的照片而已。

　　谢今朝动动鼻翼，又将他的目光放到了另一处也存在着王希名字的地方——那是一副水生植物的标本。

　　被压缩在平面上的绿色海藻依旧栩栩如生。

　　周围有很多的水生植物标本，但是颜色大多都是深色的，墨绿色的——唯独只有王希的那幅画是惹眼的嫩绿色，勃勃生机，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在水里摇曳一般。

　　谢今朝用手指轻轻抚摸上面那并不显眼的仿佛叶脉的凸起，似乎也感受到了王希在制作这幅标本时的欣喜与快乐。

　　通过下面的文字解说，谢今朝明白这幅作品是王希初二时，生物老师带领着一批对生物学感兴趣的学生去了青岛。

　　除了参观那里的实验室之外，每个同学在临走前都可以制作一副水生植物标本作为纪念。

　　“好美。”这是谢今朝唯一的感受。

　　看着那抹嫩绿色，谢今朝想起过去两个人爬山时，王希并不如他一般只盯着一个目标不管不顾地向着山顶跑去，王希总是喜欢对着植物出神，一株草，一朵花都能让她停下来注视好久。

　　王希也并不热衷于谢今朝喜欢的通关游戏。

　　她只是在默默注视着谢今朝因为率先一步领先她，到达山顶时而露出的欣喜若狂的面容。

　　王希只是习惯于在谢今朝兴高采烈时，捡那起被烈阳与雨水催熟的果实细细观察，在观察完毕之后递给他玩。

　　已经到达山顶的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山神庙下——并不是为了祈祷神灵的赐福，于那时的他们而言，简单而又极致的快乐，他们都已达到。

　　直到黄昏，各自都玩得尽兴的两人这才互相搀扶着下山，他们的手里都会有着被对方赠送的礼物——谢今朝获得的是花环，而王希获得的则是有着鲜艳花纹的石头。

　　那是童年的快乐——可是除了快乐之外，好像也就没有什么了。

　　谢今朝突然意识到，王希很了解自己：她可以在爷爷去世时安慰自己，可以第一个去教他领略不要畏惧死亡与离别的含义。

　　她甚至可以向他讲述一些升学考试的注意点，告诉他知识.......但是谢今朝好像从没有给王希提供些什么。

　　简单的快乐吗？或许是有的，但是对于王希而言，山林里的一场雨就可以让她快乐的了。

　　他可以带着王希玩游戏，看电影，他们只是分享了一些可以随时被替换的简单时光。

　　表姐给王希带来的小说就可以消磨掉王希打游戏的快乐。

　　谢今朝对着王希不止一次地开口道明自己的梦想是成为道士，大侠......再到后来的希望自己的妈妈能够早点出来......

　　但是王希好像从没有对他讲过她的梦想，她的愿望。

　　王希的成就可以在其他的领域获得，而童年时期的那个只会拉着王希吐露自己的不幸，一味的拉着王希堕落的人是自己才对吧？

　　谢今朝明白他和王希的疏远是必然的。离开童年庇佑的幸福时光的王希必须要找到自己的意义和价值，而这一切，不懂事的谢今朝是提供不了的........

　　从无话不谈到沉默不语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四姐姐这个称呼在村里是被所有人所熟知的，谢今朝在去找王希时，只需要一句四姐姐就会有大人小孩替他指引王希的所在，并告诉他：“又要来找你的四姐姐玩呐？”

　　可是如今，升上初中的谢今朝被放入了三中这个大环境里，感受到了无时无刻的压力——同学们优越的家室，没有共同的话题，成绩的优略高低........

　　如果他在孙高远的面前问一句四姐姐在哪里，孙高远不知道是会笑他幼稚还是感慨王希原来还有这么个称呼。

　　虽然他们曾分离过，但是万幸在梦境里他们可以重逢。

　　谢今朝垂着头从荣誉角离开——他已经决定好了，今天午休的时候就去找王希。

　　哪怕王希没有恢复记忆，他能和现在的王希谈天也是好的。

　　谢今朝回忆起大人王希在说起她没有实现梦想时的落寞眼神，感到疑惑。现在初中王希这么优秀，为什么没有一个值得她去夸耀的未来呢？

　　跟他得知自己即将和出狱的母亲相见的欣喜不同，王希提及自己的过去总是显得一脸落寞。

　　谢今朝决心一定要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使得原本明媚的王希变成了长大之后理想落空的模样。

　　——

　　坐在座位上的谢今朝看到发到自己手上的英语试卷——除了感叹三中老师的判卷速度之外，还被试卷上那鲜艳的红色刺痛了双眼。

　　成绩低得谢今朝将试卷倒扣在桌面上——这就是教学水平的差距。

　　可是偏偏由于身高，谢今朝这个矮个子坐在了第一排，正对着讲台。

　　“月考的数学试卷已经发下来了，虽然才两周，但是这次考试已经很能够反映出你们的学习态度了！”身穿蓝色格子衬衫略微有些秃顶的数学老师拧开保温杯浅浅啜饮一口滚烫的茶水，“接下来我们来分析试卷！”

　　谢今朝将试卷从中间对折起来，半页半页的看，这样的话上面的红色痕迹不会过于显眼。

　　在乡镇小学从来都是名列前茅的谢今朝第一次感到了学习上的力不从心。

　　拿出蓝笔随着数学老师一道一道更正错误的时候，谢今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自己是这样，那么，当初也是一个人来到三中的王希是不是也是这样？

　　慢慢地，在他的余光中，他身侧没有同学的过道逐渐出现一个绯红着脸颊，头发松松垮垮勉强扎个马尾，对着卷子无从下手的女生的身形——正是他幻想中的初一时候的王希。

　　“叮铃铃——”午休的下课铃声响起，打破了谢今朝的出神。

　　在一个人去食堂匆匆扒了两口饭之后，谢今朝就来到了七班门口等候。

　　午休时间，又是开学的初秋，凉爽的天气让已经有了备考压力的初三生们也放松下来，有不少人都选择在操场遛弯。

　　当然，也有吃完饭就回到自己座位学习，休息的人。

　　谢今朝不敢贸然进入，就在班级门口希望着能有个七班的人帮他叫一下王希。

　　“学姐，能叫一下王希吗？”

　　一手拿着绿豆沙的学姐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小豆丁，“找她干嘛？人家现在可是在睡觉呢。”

　　学姐指向靠窗第二列，在中间位置趴着休息的女生。

　　离得太远了再加上拉着厚重的窗帘，谢今朝在昏暗当然教室中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束起长发的背影。

　　“有些学习上的事情来请教一下学姐。”自然而然的，谢今朝就想起了上午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那惨不忍睹的试卷——这既是借口也是事实。

　　“王希，有人找。”学姐踏入教室推了推王希的肩膀，王希缓缓从桌子上直起身来，枕在胳膊的一侧脸颊上的红印清晰可见。

　　于是就这样，在阴沉的教室里，谢今朝和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红印的初中王希重逢了。

　　谢今朝透过对方在惊讶之后就恢复冷静的眸子判断出——眼前的王希绝对没有恢复成人的记忆。

　　“好久不见，我听我妈说你也考到这所学校了，恭喜，你怎么来了。是在学校有什么麻烦吗？”王希先于谢今朝一步示意，两人都来到了四层与五层的缓步平台之上。

　　金黄色的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就如同金粉一样修饰着王希早就不那么通红的另一侧脸颊。

　　“没有，就是想着跟四姐姐你在一个学校，所以就来看看四姐姐。”谢今朝说的有些磕磕巴巴。

　　“......叫我名字就好。就跟同学一样叫我小希就行。”

　　许是王希觉得这样的话语过于生硬，于是又补上一句：“这样听着更加亲近一些。”

　　谢今朝点点头，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头将王希从这场梦境里唤醒。

　　于是，就像是对暗号一般，谢今朝左顾右盼地开口道：“小......小希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梦想？”王希有些不清楚为什么话题为何会跨越如此之大，只能悻悻然地开口道：“我都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谢今朝：虽然没有唤醒小希的记忆，但是他会加油的！回回见，次次问，总能结束这一切的。

　　无论怎样，不能让话掉到地上！

　　谢今朝开口道：“啊，我就是在荣誉角上看到了小希的作品，四姐......”

　　在王希略带威迫的视线下，谢今朝继续说道：“小希的梦想是跟植物或者文学相关的吗？”

　　“也不是。只是碰巧老师那边希望我报名，我就去了，只不过没有想到还能有一段不错的回忆。”

　　王希露出短暂沉溺于过去得幸福笑容，“要是没有选择的话或许会继续发展吧。倒是今朝你，入学两周了，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谢今朝就将自己加入田径队，准备今天下午去田径队训练的事情跟王希说了。

　　“那很不错啊。”王希鼓励着谢今朝，仿佛两个人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引导与被引导。倾听与倾诉。

　　“多多参加一些活动可以锻炼你的能力，而且能交到新朋友也说不定。”

　　“......嗯。”

　　“时间不早了。午休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王希垂头看了眼腕表，“我也得回去多眯一会儿了。”

　　才想起来自己是把正在午休的王希闹醒的谢今朝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连连答应，“好的。”

　　“有什么事就来找我。”随后王希就离开了。

　　看着王希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谢今朝怅然若失——究竟什么时候王希才能恢复记忆呢.....

　　“那是谁呀？”短发女孩发问。

　　“我同村的一个朋友，今年也考上来了。”

　　“是吗？那怪不得要找你来请教学习上的问题了。”

　　“嗯？”

　　“你忘啦。前几天初一初二的不是才经历过月考嘛，肯定是成绩不理想来找你帮他补补课。”面前的同学说的头头是道。

　　这句话让王希记起了再见时谢今朝脸上那有些窘迫的神情。

　　【跟小时候一样，什么事情都只是憋在肚子里。】

　　记忆里的小泥萝卜头被连根移植到了另一处全然陌生的苗圃，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王希垂眼决定放学时去看一眼谢今朝。

　　王希让谢今朝早点回来是对的。

　　午休还没有结束呢，班主任就抱着厚厚的一摞卷子走了进来。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只见老师一脸严肃地开口道：“这次咱们班的英语成绩都不是很理想，平均成绩甚至可以说那是全年级倒一倒二的水平，哪些同学拉了全班的平均分，平常一定要多积累。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往前走。”

　　“......谢今朝。”谢今朝都不用走上前去，老师的试卷直接就砸在了他的面前的课桌上。

　　谢今朝：......

　　谢今朝看到上面凄惨的数字之后选择将其正面朝下压在了数学试卷的旁边，好让他们做一对难兄难弟。

　　来到城里的中学，谢今朝的成绩很不够看，尤其是英语的听力和口语，谢今朝的脑子实在是跟不上。

　　等到课都上完，谢今朝也感觉自己美好的灵魂都被消磨殆尽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收拾书包准备回家，谢今朝默默地来到了操场上。

　　孙高远率先注意到了谢今朝。

　　“来啦？快去试一下。”

　　谢今朝在孙高远的催促下上了跑道，与此同时，背着书包的王希也来到了枝叶略微枯黄的柳树下坐下。

　　“预备！”

　　“哔哔！”随着清脆的口哨声，一道道蓝白色的身影跑在红色的跑道上，跑的飞快，就像是要跑到另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