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的一生》悦君不知

12、第 12 章

　　“你说一上来就三千米，这小子受得住吗？”一旁的队员向孙高远提出疑问。

　　“咋们入队传统，不能改。”孙高远看向跑完好几圈依旧显得游刃有余的谢今朝，颇有些得意地对着身边的队员开口道：“怎么？你当年没跑过？”

　　“没跑过呀，我又不是练长跑的。”

　　“.......老张，怎么回事？”孙高远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正一脸懒散掐着计时器的张禹。

　　头发半白却精神烁立站在跑道外的张禹一脸满不在乎地开口道：“你不是说要证明自己能带领田径队做大做强吗，我就满足你证明自己的愿望咯。是你自己要跑三千米的。”

　　“这不是证明不证明的事。”孙高远崩溃地挠头发，“我得跟老张你说道说道。”

　　“6分35秒。”张禹压根没在乎孙高远的干扰，反而炫耀般晃晃手里的计时器，“快赶上你了。”

　　孙高远也不再贫嘴了，反而看向操场上的那道身影——谢今朝不停的奔跑着，温暖的落日挥洒在他瘦弱的脊背上，但是他的身形却仿佛割开空气的利刃，在风声的呼啸中一遍遍的磨砺自己直至被打磨出一抹冷光。

　　一开始还很轻松，谢今朝这么想。

　　可是到了不知道第几圈之后，自己的呼吸渐渐喘不上来。鼻腔里，喉咙里都火辣辣的。

　　就像是在五岁时被爷爷哄着，喝了几口的麦子酒一样——明明是温凉的液体，可是却让只浅尝了一口的谢今朝觉得心烧火燎，肺都燥热得快要炸掉。

　　也像是小学被人恶作剧哄骗着喝下辣椒水时的感受一样——胃部火烧一样灼痛，眼角沁出泪水。

　　他不是没有想过一上来就让他跑三千米是不是在捉弄他。可是这是他能带给自己即将回家的父亲唯一的好事了。

　　强忍着喉咙里不适的谢今朝如此想到。

　　在外跑车的谢安杰今天就要回来了。这是谢今朝第一次见到初中时代的父亲，他不希望迎接父亲的是自己那糟糕的成绩单，也不希望一上来就是他快一个月却依然糟糕的人际关系，最起码，有点好事发生证明他的人生也没有那么烂，对吧。

　　喉咙里愈加明显的疼痛成为谢今朝跑步的动力。

　　既然如此，那就向前跑吧，将自己不能诉说的过往连带着那些人讥讽的眼神全部抛在身后，将未来当做自己的动力，努力的跑吧。

　　初来新环境的不安情绪，都化作了早就习惯的喃喃低语，等到谢今朝冲线时，所有的人都冲向他。累的两眼发白的谢今朝甚至看到了刚练完一千米的学长对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9分05秒，离孙高远你创下的记录就差了6秒了。”

　　“不愧是我挑中的人，有潜力！”孙高远高兴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赶紧让小同学喝口水呀。”孙高远一旁的队员望着自己不靠谱的队长开口道。

　　“这里呢。”孙高远将瓶口打开的矿泉水送到了谢今朝的嘴下，谢今朝连忙喝了几口。

　　“我提议，以后让每个都甘愿加入田径队的人都来个三千米测试怎么样？”

　　“噗！”谢今朝一口水喷了出来。

　　......

　　等到队员们将谢今朝搀扶到凉亭里歇着时，谢今朝才发现自己的怀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一大堆的糖果和巧克力。

　　其他的人有些不放心但又要训练，于是都在不远处观察着他。

　　“表现挺不错的。”

　　谢今朝有些耳鸣，熟悉的声音来到耳畔，驱散了不舒服的感觉。

　　——是王希。

　　“小希？”谢今朝一开口就更想吐了，于是从那堆零食里挑出一颗糖塞在嘴里。

　　谢今朝挑中的正好是柠檬糖，奇酸无比，谢今朝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吃吗？”谢今朝颤颤巍巍的手掌里安静的躺着一颗巧克力。

　　“那是你朋友给的，我拿不合适。”王希的目光从谢今朝的掌心来到了谢今朝的脸上——谢今朝的脸上和背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简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听说你中午来找我是因为学习的事。”

　　谢今朝低头：还是被发现了，虽然这也是事实吧。

　　谢今朝：“就是月考的成绩不太理想.......”

　　“一上来跟不上三中的学习是很正常的，我刚来的时候成绩也不是很理想，我当时的成绩是到了第一学期的期末才慢慢好起来的，所以今朝你也不用着急。”

　　“嗯.....”

　　“要是有问题的话，网上问我就好。”许是想到了谢今朝许久没有登录的账号，王希又补上一句，“来找我也行，但是我也比较忙，所以可能顾不太上，尽量问老师吧。”

　　“嗯。”

　　谢今朝回忆起自己惨不忍睹的卷子第一次向初中时代的王希提出了一个请求：“能不能请小希把你初一时候的卷子和笔记借给我呀，我好预习。”

　　“......这个就不必了。”王希的神情比较严肃。

　　“为什么？”

　　“我的字太丑了，你应该认不得。”

　　王希颇有些羞耻的说出了这个原因。从小学开始，她就被老师勒令买本字帖练习。可是一个个暑假寒假过去。

　　王希笔下的字依旧是让人不忍直视，现在她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小学体的狗爬字能让老师认清看懂就行了。

　　或许她的练字天赋早在李婶家的那只鹅被她撵着满屋乱窜时，就已经被踩得稀巴烂了。

　　“噗。”谢今朝没忍住捂嘴笑了起来。

　　“.....有那么好笑吗？”王希有些无语。

　　“没有，没有！只是在想有些东西一直没变呀。”

　　谢今朝终于在王希的身上看到了他曾经熟悉的记忆。

　　以为对方是在嘲讽自己字写的烂的王希：......

　　“走了。”王希背起书包，“周末快乐。”

　　在说完这句话后王希一个人穿过热闹的操场离开了学校，与三三两两的身影相比，王希形单影只的背影被校园红墙上的藤蔓掩护着，她的侧脸在窗格中一闪而过，随后就消失在了墙壁的尽头。

　　为什么要等他呢。谢今朝看着手掌心那颗没能送出去的糖想到：过去的两个人明明都没有什么联系了，可是现在一遇到对方却能开心的聊起来。

　　虽然方才很开心，但是谢今朝感受到了不对的地方。

　　“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回家。”热完身的孙高远来到凉亭这里来找谢今朝。“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未来我们的田径队没准你还是主力选手呢。”

　　谢今朝突然间茅塞顿开。

　　独自走在放学路上的谢今朝回想起了方才感到隔阂的原因。

　　又是过去.....

　　王希是在用自己过去的缺点来让谢今朝觉得亲近，却没有此刻兴趣爱好的分享，王希所做的就只是对童年时期的谢今朝一种缺失性补偿而已。

　　谢今朝经历的，恰恰是王希之前所经历的。

　　他们只能通过不断消耗回忆，甚至是痛处与缺点来连接起两人沟通的桥梁。

　　而两人原本那些甜美的回忆总会被其他人的记忆挤出自己的记忆。

　　这不公平。

　　已经到家坐在餐桌前望着冒出热气饭菜的谢今朝有些委屈的想到：他也想让王希在与他的相处中感受到真正的自在。

　　只是.......迟来的重逢还能连接起两人心灵的桥梁吗。

　　谢今朝的心底产生了胆怯。

　　“今朝，爸爸回来啦。”一声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正陷入回忆中的谢今朝。

　　“老爸！”之前通过话的谢安杰出现在了谢今朝的面前。

　　跟自己童年记忆力比起来，面前的谢安杰头发白了大半，原本直挺的背部也已经弯了下去。

　　还没有来得及将头上的帽子挂起来，谢安杰就站不稳摔倒在了门扉上，还好谢今朝扶住了自己的父亲。

　　看着自己父亲苍白的脸色，谢今朝明白，谢安杰这是低血糖了。

　　连忙从校服兜里掏出下午队友送的巧克力放到父亲口中，谢安杰的脸色才缓和了不少。

　　“哎，一整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吓到你了吧？”谢安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以慢一点再回来呀。”谢今朝紧张的呼吸见父亲没有大碍之后这才缓和了下来。

　　“因为想见到我儿子嘛。”谢安杰拍拍谢今朝的后背安慰道，随后两人搀扶着站起来。

　　“对啦，儿子，你今天不是说要去参加什么田径队考核嘛？怎么样，过了吗？”

　　“过了，老爸。”

　　谢安杰很明显很是开心，“那就好！”

　　谢安杰的大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谢今朝。

　　“那么，这就是奖励我儿子尽快适应新学校的奖励。”

　　“这是......手机？”谢今朝猛地抬起头。

　　“我看现在初中生基本上都有，而且你也不是需要跟同学联系吗。”

　　说到这里谢安杰有些窘迫，“我要是出差的话也见不到你，这个给你，我好放心。”

　　谢今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放心，电脑也快了，等我跑完下一单，之前卖过的电脑就能再买回来了.......呸，咱们买个更好的！”谢安杰扬起笑容。

　　望着自己父亲被风沙干枯的一张脸，谢今朝的眼里不知何时浸满了泪水。

　　“跟之前的一样就好，一样就好......”

　　之前的人生也跟之前一样就好，平淡，普通，而又幸福。

　　但是他和谢安杰都知道，是回不去的。

　　家里很少谈论母亲，童年时期的谢今朝不被允许去探视母亲，父亲每次从监狱回来只会说母亲一切都好。

　　平常的时候他们都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谢今朝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割裂，既放不下童年那段可以慰藉自己的安稳的时光，又想着早点长大好去亲眼看母亲。

　　“不能一样啊.....”谢安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我是变得更老了，但是，今朝你要变得更好啊。”

　　“嗯.......”

　　抚摸着礼物盒子的谢今朝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吃完饭，回到自己卧室。

　　翻看着自己与王希两年前的通话记录，谢今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以为王希是因为过去两人的交往而对自己好的话，他又何尝不是想从与王希相处的那段记忆找到力量。

　　他凭什么认为王希和他的关系会能一直单纯炽热下去呢？

　　王希有她的生活，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

　　一开始他也想找到王希，让他们两个人从王希的记忆里苏醒。

　　但是看到自己父亲鬓白的鬓角，三中队友的帮助与祝贺，谢今朝有了重新体验自己人生的想法。

　　在这里，他与王希的交集或许就如同成年王希说的那样，相处的不多。但是，他也想知道他自己究竟活出了怎样的人生。

　　退出与王希的聊天界面之后，孙高远的聊天记录蹦了出来。

　　［恭喜入队呀，市里竞赛还有点远，但是还是要准时训练啊，稍等把你拉进咱们三中田径群。］

　　还没有来得及措辞，谢今朝就被拉进了群组，同学齐刷刷的沙雕表情包刷屏，让谢今朝忍俊不禁起来。

　　“孙队，跟你的入队记录比起来，人家就多了几秒，你这队长行不行呀。”

　　“少来，不知道小爷我安心备考吗？把表现机会让给年轻人怎么了？”

　　“那也没见你文化课好多少呀。”

　　“少来！！”

　　群里十分热闹，甚至还有人看麻烦不嫌事大的非要让谢今朝来点评一下孙高远的行为是不是掩耳盗铃。

　　随后更多的人非要让他们的队长体验一把阿鲁巴的滋味。

　　与此同时群里的话也提醒了谢今朝：

　　是啊。王希现在初三，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要是他真的把王希当朋友的话就该少打搅的。

　　王希在他的心里是他的朋友，一直都是，所以他希望王希能变得更好。

　　谢今朝翻开自己的试卷，谢今朝的心就随着红笔印记共沉沦：

　　一会儿顺着对钩儿上扬，一会儿又要猝死在笔力遒劲仿佛是要穿透纸背的顿点笔迹里。

　　心里刚刚泛起的感动很快就被学生最为惧怕的考试成绩给一巴掌狠狠拍进了泥地里。

　　谢今朝：.......要不还是麻烦一下四姐姐吧。他也不会多问的。

　　刚刚下定不去打扰王希的决心很快就在成绩的这座大山面前倒塌下来。

　　谢今朝：联系还是要联系的！只不过......先从成绩这方面开始吧。

　　他能感受到，王希当时说不定跟他是差不多的处境，他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初高中经历让王希变成了成年王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