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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涛海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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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枫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中,那道突如其来的阳光也随之被重新聚拢的云层吞噬。
雪又下得密了些,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带着刺痛的凉意。
林衔月仍站在原地,目光失焦地望着冷枫忆离去的方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乐谱,纸张在她指腹下发出轻微的脆响。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认识?"
沈栖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音调平稳,语气平常得就像在问今天的课表。
他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既没有过分靠近侵扰她的空间,也没有刻意疏远。
沈栖迟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指节上,又移回她的侧脸。
林衔月这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的真实感。
"嗯,"她开口,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以前的好朋友。"
沈栖迟没有立即追问。
他安静地等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给她整理思绪的空间。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很久没见了,"林衔月终于转过头,对他扯出一个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尾音却微微发颤。
沈栖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波动,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拆穿。
"烟雨组的?"他问,目光投向琴房大楼的方向,那里早已不见冷枫忆的身影。
林衔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中提琴手。"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她中提琴一直拉的很好。"
沈栖迟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之前怎么说不认识?”
林衔月沉默良久后才说:“因为……记忆太深了。”
这句话里包含着太多未言明的信息。
沈栖迟听出来了,但他没有追问。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片雪花。
"走吧,"他说,声音依旧平稳,"菜要凉了。"
林衔月怔了怔,随即失笑。
他总是这样,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予最恰当的回应——不问太多,不刻意安慰,只是用最实际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
"嗯,走吧。"她点点头,重新迈开脚步。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熟悉的"嘎吱"声。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沈栖迟忽然开口:"她看你的眼神,不像看普通朋友。"
林衔月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侧头看向沈栖迟,发现他正目视前方,表情平静得像在讨论一道数学题。
"...我们之间有误会,没来得及说,时间长了也就成遗憾了,而且这次遇到我也挺意外的。"她最终这样回答,声音很轻。
沈栖迟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但走出几步后,他又说:"如果需要帮忙..."
林衔月心头一暖。她看着身旁这个总是言简意赅的男生,忽然笑了:"知道啦,沈大学霸。"
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不过这事可能连你的理科脑也解决不了。"
沈栖迟嘴角微微上扬,接受了她的调侃:"试试才知道。"
雪下得更大了。
两人加快脚步向食堂走去,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身影。
但林衔月知道,沈栖迟已经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就像他记下每一个难解的数学题一样,等待合适的时机继续推演。
而此刻,她只是庆幸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不问太多,却始终在那里,只要她需要,他会一直在。
冷枫忆的身影彻底融入风雪,那道刺目的阳光也彻底被铅灰色的云层吞没。
雪下得更紧了,细密的雪粒打在脸上,带来麻木的刺痛。
雪势渐密,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林衔月低头盯着靴尖在雪地上踩出的痕迹,忽然听见身旁“咔嗒”一声轻响——
沈栖迟单手解开了琴箱侧袋的金属扣,摸出一把黑色折叠伞。
“带了伞不早说?”林衔月挑眉,看着他流畅地按下弹簧钮。
伞面“嘭”地一声撑开,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干燥的弧线。
沈栖迟将伞柄换到靠外侧的手,伞面自然地向她这边倾斜:“忘了。”
林衔月没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往伞中央靠了靠。
两人手臂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能感觉到轻微的、带着体温的触碰。
伞下的空间安静私密,风雪声被隔绝在外。
沈栖迟突然问道:“你们之间误会很大吧。”
林衔月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冰冷的刺痛让她稍微清醒。
“嗯,”她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之一。”
沈栖迟没有催促,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五年级下学期,”林衔月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的养父母,也就是那时我以为的亲生父母,江父和江母离婚了。
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所以那时候也没什么很大的感触。”
沈栖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里微妙的停顿和“爸妈”这个词的生硬,但他没有打断。
“后来……江母再婚了,那个名义上的继父姓吴。”
林衔月的目光投向远处模糊的琴房大楼轮廓,声音更低了些,“一开始……相处的还可以,算得上融洽,吴叔总喜欢叫我小不点。
但后来,矛盾越来越多,内部关系也逐渐恶化,我也渐渐不喜欢‘小不点’这个称呼了。”
她想起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日益压抑的气氛,想起继父那张刻薄的脸和他永远挂在嘴边的威胁。
“在那个家里,每次有矛盾,吵架了,江母总让我忍。”
林衔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可忍久了……总会爆发的。
吵了很多次。那个人……总爱说:‘小不点,你再闹,就把你送回你爸那儿去!’”
“小不点”这个称呼让沈栖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以前怕,后来……也不怕了。”
林衔月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平静,“我甚至赌气说‘送就送’。
但江母……她不愿意。
所以,我还是留下了。那个叔叔还有一个比我大3岁的哥哥,他挺沉默寡言的,但有时也挺好的。”
林衔月省略了那个家庭里更复杂的窒息感与无力感。
“那段时间……很混乱,很难熬。”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翻涌的情绪,“和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系。
没有联系方式,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自顾不暇。那时候我只能找网上朋友倾诉,因为我不想让现实朋友担心我,不想让她们因为我有太多的顾虑。
其实很大的程度是自卑,因为那时候我不敢向别人说我的家庭,太复杂了,所以我只能找网上的朋友,最起码她们不会说出去,而且也不认识我。
但是时间久了,很多朋友都渐行渐远了,所以现在也没有几个了。我想,她大概觉得我无情无义,不告而别吧。”
这是对冷枫忆视角的解释,也是她长久以来的愧疚,也是她自己那时候唯一的精神支柱。
沈栖迟沉默地听着。
他能想象一个五年级的女孩,在家庭剧变、新环境压抑、母亲要求隐忍的多重压力下,是如何的孤立无援和心力交瘁。
这时候朋友的到来,更像是对她自己的一种救赎。
“冷枫忆她……”林衔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性格其实……很重感情,也有点敏感。
最好的朋友……突然消失,杳无音信……”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沈栖迟完全能理解冷枫忆此刻冰冷态度下的根源——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彻底抛弃、多年音讯全无带来的深刻伤害和不解,甚至愤怒。
这份误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被放大了。
“后来,”林衔月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力气,带着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六年级暑假,我终于……离开了那里。
发生了很多事,最终跟我爸走了。” 这里她并没有使用江父这个称呼,沈栖迟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也明白或许是因为两个家庭环境的不同,教育的区别,所以产生了称呼的变化。
沈栖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理解:“所以,你们之间的‘来不及告别’,不是你的选择,是情势所迫。”
林衔月点了点头,又说道:“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离婚的太突然,我走的也太突然。
根本没有时间告别,因为那时候是在早上离开的,而前一天晚上,我根本不知道今天要走,所以也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沈栖迟抬手,拂掉落在她发梢的一片雪花。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深褐色的眼眸在食堂门口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里面映着她的身影,平静而包容。
“但你们还记得彼此。”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这句话让林衔月的心猛地一震。
是啊,隔着这么多年的光阴,隔着家庭变故的阴霾和仓促离开的误会,冷枫忆还是在那擦肩而过的瞬间,被同样的气息牵引着转过了身。
那份根植于儿时真挚友谊的熟悉感,并未被岁月彻底磨灭。
冷枫忆冰冷态度下的那丝震动和难以置信,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林衔月突然转身,仿佛要将那些沉重的回忆暂时甩开,发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糖醋排骨!冲!”
沈栖迟在她身后一步,目光扫过她挺直的背影,然后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指尖在搜索框输入:烟雨组冷枫忆。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这个让林衔月瞬间失态、背负着沉重过往和误会的“昔日最好的朋友”。
以及她所在的、即将在决赛中成为他们最大对手的队伍。
雪朝组第二名的前方,除了奖杯,似乎还横亘着一段需要解冻的旧日冰河。
雪还在窗外无声飘落。
食堂里喧闹温暖,饭菜的蒸汽氤氲升腾。
一段因仓促离别和童年困顿而断裂的友谊,带着经年的误解和残留的温度,在这个冬日正午,随着风雪中短暂的对视,被重新拉回了林衔月的世界。
沈栖迟收起手机,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林衔月身上。
她正低头看着怀里的乐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眉头微蹙,仿佛那谱纸上写着的不是音符,而是刚刚揭开一角、亟待解答的过往谜题。
那个沉默寡言的继兄,那个喊着“小不点”的继父,以及那个被迫学会忍耐的“别人家”……所有这些,都随着“冷枫忆”这个名字,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或许曾经的那些日子是黑暗而窒息的,但最起码她现在迎来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