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屈服的大侠》水仙已上鲤鱼去

30、海市蜃楼（1）

　　这个世界上善用刀的大侠，绝对不止沈燝源一个。

　　这个世界上沉醉于自己的技巧，并且追求精益求精的人，也绝对不止陆留年一个。

　　沉默，有时固然比任何语言都值得珍惜；静寂，有时也会比任何声音都可怕。

　　在这一室的静寂里，有一种银针穿透皮肤的声音响起。

　　他的目光很坚定，他的手也很坚定。

　　他的背影被跳跃的灯火照映在了贴着白纱的窗户上，也在沉默中透着一种静寂的坚定。

　　从头到尾，他没有半点的紧张。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实际上真的动手时，反而不紧张了。

　　没有人在完成自己的作品前，能够像他这样冷静，沉入心底的冷静。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了七十八种刀，二十卷五彩的丝线，数十根精光四射的银针。

　　他面前的绣架上，牢牢固定着一张雪白光嫩的人皮。

　　这张人皮刚刚从一个十八岁的身上没有一个疤痕的名妓身上完整的取下来，再用特殊的方法硝制，保持住它的光滑和弹性，再用特制的丝线，密密绣了一张瑰丽而又奇异的图画。

　　他手中的银针穿着丝线，一针一针的穿透年轻而秀美的皮肤。那张图画栩栩如生，映着羊脂白玉一般的鲜嫩的人皮，在灯光底下，呈现了立体的，舞动着的画面。

　　那画面像是隐藏在沙漠里的路线，也像是一只魔鬼的耳朵。

　　这张绣了图画的皮一定会很有名，它会很有名的原因是因为这张图画里，藏着人人都想得到的财富。

　　人都是贪婪的。

　　他愉快的分门别类的收起自己的刀和银针。他的面前有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会给他的下一幅刺绣作品提供一张很好的皮肤材料。

　　……

　　荒漠风沙将初升的朝阳披上了冰冷的昏黄的沙雾。

　　水声潺潺，一匹枣红色的马立在在疏勒河畔饮水。远处城影幢幢，孤峭城池伫立在刚刚停息的黄沙暴中，雄伟庄严，却是瓜州古城。

　　背负货物的骆驼队缓慢走过河畔，驼铃清脆作响，蜿蜒半里之长。来自西域的商人驾驭着装饰豪华的马车等待进城，车队之中有人掀开车帘，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下停在河畔的一辆马车。

　　她的脸上半蒙着一层瑰丽的缠着金丝的纱巾，车窗上缀着珠光玳瑁，琉璃闪烁，然而那美艳昂贵的织物，那璀璨的晶灿璎珞，却被她的一双眼睛反衬的黯然失色。

　　她的眼睛，便是天山之下雪水化成的一泓深邃湖水，漆黑水润中隐隐带着一抹淡淡的湛蓝，华灿明亮。

　　只看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她是一个美的有魔力的女人。

　　驾车的小姑娘坐在她的车辕上，扎着两条粗黑的长辫子，鼻梁高挺，浓密的眼睫毛微微卷起，衬托一双眼睛像日月星辰一般耀眼。她笑道：“素光公主，那个汉人，生的可真俊！”

　　她口中的汉人，正从冰冷的河水里拧了手帕，给一个坐在车辕上的小男孩擦脸。

　　林笑崎睡得昏昏沉沉，被那冰冷的湿意一触，立刻嘟囔着向后倒去，半眯着眼挣扎着爬向车内。

　　沈燝源俯身抱住他，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笑道：“擦一把脸清醒清醒，我们今日进瓜州城采办粮食和清水，便要穿越沙漠，赶赴敦煌。”

　　林笑崎缩成一团，手推着沈燝源的胸膛，迷蒙说道：“我很累。我不要去敦煌，我想回家。”

　　沈燝源笑道：“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们快点办完事情，新年之前，我就会带你回珈蓝山。”

　　林笑崎身子微微一僵。

　　沈燝源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扭了一下身子，握住厚厚的皮毛，努力的将自己埋在温暖的被褥中。

　　他很熟悉他的抗拒动作。

　　沈燝源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侧，将他连人带厚重的毛皮一起揽在了怀里。

　　他说道：“我要带你去敦煌，是因为我想为你寻找一把剑。”

　　林笑崎闷闷说道：“剑？”

　　沈燝源笑道：“不错。那把剑的名字，叫做纯钧。”

　　林笑崎读过历代兵器名录，对这把传说中轻盈锋利的长剑自然耳闻。

　　为铸造这把剑，大师欧冶子呕心沥血闭关十数载，令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

　　剑成之时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而这把传说中的神兵利器早成绝唱，于波涛江湖之中，不过是个经世的传说。

　　林笑崎说道：“可是这把剑并不存在，不过是神话中的仙人用的兵器。”

　　沈燝源说道：“我自然知道。我也知道，哪里有这样好的材料，哪里有好的工匠，可以铸造一把像纯钧一样尊贵的利剑。”

　　林笑崎颇为兴奋，他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然而却竭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我从没有学过剑法，可能根本使用不了这样尊贵的剑。”

　　沈燝源笑道：“你比纯钧剑尊贵得多。要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自然从一开始，就要选择最好的兵器。”

　　林笑崎翻身坐起，兴奋道：“为什么我要用这样的剑？我在昆嵛山庄中总是听……听人说，初学剑法的人，定要从木剑、青铜剑开始，由重到轻，逐渐习惯剑的力量、力度、砍劈方向，然后才能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兵器。”

　　沈燝源微微一笑，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从一开始用的就是天下最锋利，最快的剑，自然会让你的剑法学得更快，学得更好。”

　　林笑崎说道：“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铸造这把剑的材料？”

　　沈燝源笑道：“那要等我们进了城，泡个热水澡，好好洗漱一番，再吃一顿瓜州城有名的全羊宴，才能有精力再想这个问题。”

　　林笑崎说道：“会不会很危险？”

　　沈燝源驾起马车，笑道：“怎么会危险？就算再危险，我也会为你取到这样的材料。”

　　林笑崎太过兴奋，双手微微捏拳，脸上带着满足的热烈的笑意，仿佛他已经看到了那把绝世的名剑，饰有七彩珠、九华玉等名贵的玉石，寒光逼人、刃如霜雪，正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他一挥手，就激射出磅礴的剑气，伴随自己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那是一个孩子关于大侠的梦想。每一个孩子，都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梦想。

　　他沉浸在自己快活而有可能实现的梦想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沈燝源侧首注视着他，眼里有深沉的眷恋。

　　这样眷恋的目光他其实见到过，覆盖着飞雪一般冷寂的悲哀和苍凉，转瞬即逝。

　　他没有看到，有人却看到了。

　　那个女人的眼睛里盛着天山雪水般的澄澈，蓝色的光随着她的微笑，跃动着神秘的莫测的光芒。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唇边飞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即使绽放西域所有的紫罗兰，即使天山雪化，春归大地，都在这样鲜艳的微笑面前失却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