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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深莲香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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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夜静,学子苑早早熄了灯火,只剩下西南角落里,一间寝房中隐隐约约有烛火跳动。
周慎闭目盘坐在蒲团上,默念着静心咒。
前世,她虽然来到了浮云山求学,但是那时候并没有打擂分徒这个规矩。所有的外宗弟子,都被编成了一个团,再按照不同学子擅长之术,将其分成不同的方阵。
不同方阵中的学子,再被带去同浮云山修习同道的弟子比拼。
周慎习剑,因此被分到了剑阵。
前来进学的人中,习剑者本来就不多,又因她名声在外,浮云山的弟子们都要点她过上几招试试。
她唤不出来命剑,只能勉强用一把铁剑与之过招。
从前在在菡萏宫之中,拿给周慎练手的铁剑都是上官奇妙用冷泉水与燚火锻造打磨了数百次的剑,虽然颇为费心锻造,但还是比不上秋水含光这样的宝剑,只能练个几十上百招。
但浮云山的铁剑就只是铁剑,每每不能尽兴,不过是运过几遍灵力,它便承受不住碎裂。剩下的时间里她只能不停躲避别人的剑招,不能还手。
无法,周慎只能去找韦楸道:“近日不要再喊我来对练了,没有趁手的兵器,打得很是憋屈。”
韦楸道:“周少主威名远扬,同门听闻你远道而来,都想和你交手过招,热情洋溢,我实在拦不住。”
“是真的热情洋溢还是故意探我虚实,你们浮云山心里清楚。”
“难道是我浮云山让你唤不出命剑来的吗?”
对上韦楸似笑非笑的眼睛,周慎怒从中来,“我诚心来浮云山求学,至今已有两载,却从未得见过戊方山主,根本没人来指点我心中疑惑。
你们每日来找我对练,却只给我一把普通的铁剑,不过是知道我失了命剑,修为倒退,想借机看我出丑罢了。”
两载对练下来,周慎身上淤堵的修为并没有得到改善,仍然隐藏在经脉之中隐隐作痛。反倒是浮云山的众位弟子,每次来找她时都比前一次更加有所增益,似乎都能压她一头。
她越练越憋屈,越练越生气。
“你休要小人之心!”韦楸喝道。
“废话少说。”周慎一脚踢翻了石桌,桌翻石裂,碎石四散,带着力道砸在韦楸小腿上。
他心下一惊。
周慎道:“让他们别再来找我,能听懂吗?”
“你!”
韦楸正恼怒间,忽然瞥见一玄衣身影到来,忙收了表情,低眉拱手,端了一脸正经。
周慎福至心灵,不自觉向身后望去,蓦然间撞进一对清凌凌的眸子。
“青玉师兄。”韦楸拱了拱手。
梁青玉低眼掠过一地碎石,又淡淡望向韦楸脸上,并不应他。
韦楸的笑容干在脸上,不敢抬头。
“周少主,”梁青玉伸出手来,一把盘绕着玉龙的青柄长剑出现在她眼前,“这是我用过加冠礼前用的剑,你若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这便是梁青玉?天生剑骨的宗门第一剑,她唯一的对手。
周慎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朗目星眉,面若冠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似曾相识。
见她并不接剑,梁青玉低了低眸子,道:“少主,不妨试一试。”
周慎从善如流,将剑握在手中,入手寒凉,闪着银光。手腕翻动间,剑啸清脆,倒是和秋水含光有几分相似,是把好剑。
“这剑,你改了?”
“我听闻尊师惯用冷泉水与燚火为少主打磨铁剑,便也去寻了些冷泉水和燚火。本该在少主入浮云山那日就为你拿过来,只是这燚火难得,我也是初次锻剑,打磨的时间难免长了些。
虽然比不上秋水含光剑,但......”
“我听闻青玉君七岁练剑,这剑你用了十几载,说改就改了?”不等他说完,周慎便开口问道。
她觉得奇怪,佩件是剑修的左膀右臂,纵使梁青玉加冠礼之后得了新剑,十几载的生死相随,这旧剑也断没有说改就改的道理,看来此人修无情剑当真无情。
“剑是好剑,但我不能要。”
周慎拉住梁青玉的胳膊,把他的手掌抚平,将剑重新放回他手中。
温热的触感从手传到心上,梁青玉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一下。
“我从不夺人所爱,这剑还是青玉君自己留着吧。既然见不到戊方山主,我这几日便自行下山去了,离家许久,我师父很想念我。”
玉鹤剑在手中冷得厉害,剑身上结出寸寸冰霜缓缓爬上剑柄。
方才还有些暖热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寒凉。
梁青玉沉着眸子,道:“能供你驱使,是这剑的福气。”
周慎仍然摇头,梁青玉低着声音又问:“你当真不要?”
“当真不要。”周慎已经有了秋水含光,再不需要别的什么宝剑,更何况还是别人从小用到大的剑。
“好,”沉默片刻,梁青玉温声道:“我会让他们不要再来找你对练。”
韦楸闻言惊诧抬头,道:“可是师父说......”
梁青玉不含感情的眼睛瞥过来,韦楸收了声。
“浮云山云低树茂,风景如画,少主不若多待一段时日,让我陪你一同转一转,可好?”
周慎道:“转转倒不必了,你们浮云山也不是什么天下独一无二的景色。不过,若是要打一架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顿了顿又叹道:“我重伤之前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与你过两招,看看你我二人的剑术,到底谁更高超。不过如今我修为倒退,失了命剑,肯定是不如你了。”
“周少主,我相信你一定有好起来的一天。”
“嗯,我也相信。届时,你可不要哭着对我求饶。”
心处低谷,却不坠傲气。
灿烂的阳光瀑洒在她身上,如同披上一层金色的纱,梁青玉盯着她的笑脸,心脏缓缓跳动。
微风拂过,翠绿的树叶紧靠在一起随风沙沙作响。
烛影晃动,一片寂静中,周慎猛地睁开眼睛。
附近有人,谁在屋外?
她起身去看,只见屋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她方才念静心咒太过入神,竟然都没有注意。
并无人影。
周慎的发丝被吹得扬起,是风从窗的缝隙中漏进来,压低了烛火吗?
风灌入屋内,褚妙婉披了衣袍走出来,见夜色漆黑,广阔天空中没有星星,只剩昏黄的月亮孤单悬挂。
她打了个喷嚏,睡意朦胧躲在周慎身后,道:“哪里来的莲花香?”
莲花香?
清清淡淡,确是有莲花香味。
但见四下无人,周慎只谨慎地将门关好,施下法术后带褚妙婉回了屋内。
“你还要在我这里待多久?”
周慎重新点了烛火,火苗跳跃间映出她葳蕤的眉眼。
褚妙婉打了个哈欠,自顾自躺上了床,娇声求道:“周少主,求求你了,今日就收留收留我吧。明日,明日看看情况,我再决定要不要再求求你。”
江照故意捉弄人,让她在落日台下出了那么大的丑,她气不过,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江照此人奇奇怪怪,不与众位男学子一起去澡堂,反而是自己找个山间小河去独自洗涮。
她不过就是一路尾随过去,趁江照洗澡的时候把衣服拿走了。谁知道这人那样恶劣,只准他作弄别人,不准别人作弄他。
褚妙婉老远就看见此人凶神恶煞地拎着剑堵在她的寝房门外,当下被吓得头发直竖,赶忙弯身悄悄溜走了。
只是她在浮云山上没有朋友,思来想去,只好赖在了周慎这里。
不管怎样,先睡一觉再说吧。
“明日还要见各自的师父去呢,周少主......你也快睡吧,快把蜡烛熄了吧。我方才就想说了,亮着......烛火,我......睡不着......呢。”
两句话间,竟然又倒头睡去了。
周慎上前掖了掖她的被角,再度坐到蒲团上,沉心默背剑诀,不知不觉间,也跟着和衣睡着了。
九岁的戊赢正是贪玩的年纪,被戊方山主拘着,不得不连着看了好几天那些外门学子之间无聊的对决,心中早不痛快了。
今日最后一场对决结束,他便火急火燎地蹿去后山,抓鱼撵兔,玩了许久才回,早将山主交代他的事情抛却脑后。
眼见此刻天都黑透了,不知几时几刻。
把爹爹交代的事情忘了,他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骂自己呢。
戊赢低着小小的脑袋沉沉叹了口气。
一抬头,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人一身皂衣隐于夜色之中,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眨眼再看,不是梁青玉又是谁?
戊赢忙鬼鬼祟祟探了个脑袋躲在墙后,待梁青玉经过时,小声道:“青玉师兄,我爹,不,师父让你去戒律堂领罚。”
梁青玉面上并无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声,路过他继续向前走。
戊赢赶忙迈着小短腿跟上,“师兄,其实我爹早让你去了,但是我贪玩忘记了,你别怪我。”
“无事,我也正要自去领罚。”梁青玉脚步不停,身上莲香浮动。
走动间带起冷如冰雪的风,戊赢被激得打了个喷嚏,问道:“师兄从哪里来的,走的很急吗?怎么用了步步生莲。”
他回头向后张望了一下,这个方向,似乎是学子苑。
梁青玉并不答话,戊赢平日里本是有些害怕这位大师兄的,他成日冷着个脸,说话也冰冰冷冷的,不苟言笑,简直比他爹还要吓人。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戊赢就是想与他多说几句。
“师兄,我爹说你为了不相干的人将他对你的教导都忘了,他很生气。”
梁青玉脚步一顿,戊赢撞到他腿上,摔了个不轻不重的屁股墩儿。
再爬起来时,那位冷冰冰的师兄已经大步走远了,唯有一句话顺着风吹到耳朵里。
“不是不相干的人。”
戊赢拍拍屁股,不是不相干的人,那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