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笙潇处》叶邮

25、冰棱与朱砂

　　2月的寒气像浸了冰的棉絮，死死裹住整座城市。
　　校门口的香樟树挂满雾凇，枝桠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脆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电子屏上"距高考180天"的红字在晨雾里忽明忽暗，与路灯下未燃尽的鞭炮碎屑、树梢褪色的红灯笼，拼凑出一幅荒诞的节后图景。
　　校园围墙外的小吃摊还未开张，唯有凛冽的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结冰的排水沟里，去年秋天的银杏叶被冻成了标本，叶脉间凝结的冰晶折射着冷光。
　　林薇裹紧藏青色羊绒大衣，踩着结满冰棱的台阶走向高三（3）班。
　　走廊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与远处食堂飘来的早餐香气混在一起，化作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推开门时，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教室，在晨光里划出千万道银亮的斜线，最后都落在后墙那张猩红的倒计时牌上——"180天"三个大字像用朱砂写就，在阴翳的光线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墙角的饮水机早已断了电，水桶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
　　"寒假作业收上来。"教案砸在讲台的闷响惊得前排学生一颤。
　　粉笔灰簌簌落在她袖口，林薇摘下金丝眼镜擦拭，目光掠过教室里每个角落。
　　沈翊鸣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领口沾着昨夜跨年烟火的金粉，而他正用美工刀反复刮着课桌上那个模糊的"笙"字，木屑落在摊开的英语试卷上。
　　许妍低头整理奥赛笔记，新发的模拟卷下压着一张写满公式的便签，她后颈贴着的创可贴在逆光下泛着苍白。
　　段嘉言转着钢笔望向窗外，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与走廊尽头传来的打铃声渐渐重合。
　　角落里的绿萝早已枯萎，藤蔓缠绕着锈迹斑斑的窗框，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沈翊鸣。"林薇踩着细高跟走到他桌前，黑色大衣下摆扫过课桌边缘，"这学期第一次班会，你来主持。"
　　她顿了顿，眼尾余光瞥见许妍攥紧的笔记本，"主题就叫'冲刺倒计时'。"
　　少年指尖的美工刀突然一顿，木屑扎进掌心，他却恍若未觉。
　　教室后排，段嘉言转动钢笔的动作僵住，金属笔杆在指间划出半道银弧又停下，露出夹在物理课本里的医院挂号单——那是昨天傍晚，他陪许妍处理电路灼伤时留下的。
　　窗外的风愈发猛烈，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战役哀鸣。
　　"这次市一模，成绩直接决定清华冬令营推荐资格。"林薇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重点突破"四个大字，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刺耳声响让不少人瑟缩。
　　她忽然将粉笔重重折断，白色碎屑飞溅在讲台："尤其是某些同学，别以为踩着竞赛保送线就能高枕无忧！"
　　这句话让许妍的脊背瞬间绷直，钢笔在稿纸上洇出墨团。
　　女孩低头掩饰住发红的眼眶，却在抬头时撞见沈翊鸣望向窗外的侧脸——那里曾是叶笙的座位，如今坐着程以沫，和一张微微翘起的樱花便利贴。
　　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又无力地落下，仿佛在诉说着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窗台上，叶笙临走前种下的多肉植物早已干瘪，陶盆边缘结着一圈盐碱，像干涸的泪痕。
　　午休铃撕破凝滞的空气时，沈翊鸣第一个冲出教室。
　　消防通道的铁门推开，刺骨的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他摸出烟点燃，猩红的火星在冷风中明明灭灭。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消息："叶笙妈妈说她在英国交了新朋友。"
　　烟灰落在雪地上，很快被风吹散，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叶笙塞给他的新年糖，草莓味的甜还残留在记忆里。
　　远处的操场空无一人，篮球架孤独地矗立着，篮板上的积雪不时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跑道边的公告栏上，去年运动会的照片被雪水浸得模糊，叶笙举着班旗的笑容只剩斑驳的色块。
　　与此同时，顶楼的天文社活动室里，段嘉言正小心翼翼地给许妍涂抹烫伤膏。
　　薄荷味的药膏气息中，少女突然开口："你说他...真的放下了吗？"窗外的风掠过结冰的水箱，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段嘉言的手指顿了顿，想起昨夜撞见沈翊鸣在便利店买樱花味汽水——那是叶笙最爱的口味。"别想太多。"他拧上药膏盖子，声音混着风声有些模糊，"高考倒计时不会等人。"
　　许妍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开学典礼，阳光正好，叶笙蹦跳着分给全班同学的樱花糖，甜丝丝的味道仿佛还留在舌尖。
　　而此刻，活动室里的老旧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命运的倒计时。
　　墙角的天文望远镜蒙着灰布，旁边堆放着叶笙留下的《星图手册》，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已经发黄。
　　下午的数学课被临时改成测验。
　　林薇抱着试卷走进来时，夕阳的余晖将倒计时牌染成血色。"最后一排交换试卷。"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发现作弊，直接取消保送资格。"
　　许妍接过邻桌传来的答题卡，钢笔尖悬在姓名栏上方，听见后排传来橡皮滚落的声音。
　　她悄悄回头，看见沈翊鸣盯着最后一道导数大题，草稿纸上画满凌乱的函数图像，而他的目光却穿透玻璃窗，落在远处积雪覆盖的梧桐树上——那里曾是叶笙和他约定一起看初雪的地方。
　　雪地上零星的脚印早已被新雪覆盖，就像他们曾经的誓言，渐渐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教室暖气管道发出咔嗒的热胀声，与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交织成焦虑的网。
　　"还有十五分钟。"林薇的声音惊醒了发呆的学生。
　　许妍咬着下唇验算最后一道数列题，掌心的汗浸湿了试卷边缘。
　　她偷偷抬头，看见沈翊鸣将答题卡倒扣在桌上，侧脸映在玻璃窗上，与窗外飘落的雪花融为一体。
　　收卷铃响起时，教室里爆发此起彼伏的叹息，而沈翊鸣起身时，一张纸条从课桌缝隙滑落——是许妍的字迹，详细写着导数题的多种解法，右下角画着小小的樱花图案。
　　讲台上，林薇整理着试卷，眼镜反光遮住了她眼中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期待，或许是担忧，又或许是对这群即将奔赴战场的孩子们的不舍。
　　她的教案本里，夹着往届学生的毕业照，那些青涩的笑脸与眼前的面孔渐渐重叠。
　　放学铃声刺破压抑的空气，暮色已经漫进走廊。
　　沈翊鸣收拾书包时，段嘉言倚在教室后门晃了晃手里的滑雪场门票："周末去天池？听说那边新开了高级雪道。"
　　少年扣上校服纽扣，目光掠过走廊尽头的光荣榜——许妍的照片被贴在学科竞赛栏首位，笑得温柔而克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段嘉言发来的消息："许妍的手伤是因为帮你调试竞赛模型。"
　　他攥紧手机，抬头看见天文社活动室的灯光亮起，两个交叠的身影在窗帘上投下模糊的轮廓。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亮又熄灭少年们沉重的脚步，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又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楼梯转角的储物柜上，不知谁用粉笔写着"高考必胜"，字迹被无数手掌蹭得模糊，却依然倔强地存在着。
　　北风裹挟着雪粒拍打在走廊的玻璃窗上，发出细密的敲击声。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在风雪中明明灭灭，180天的期限像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有人在题海中沉浮，有人在回忆里挣扎，而这场关于青春与梦想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帷幕。
　　当教学楼的灯光渐次亮起，映在积雪上的光晕里，藏着少年们最炽热的渴望，也藏着最隐秘的疼痛。
　　寒风卷起校门口残留的春联残片，在空中划出破碎的弧线，如同他们被高考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心事，终将埋进这个漫长而凛冽的深冬。
　　教室里，桌椅的摆放依旧整齐，却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黑板上，公式与笔记密密麻麻，却写不尽少年们心中的迷茫与执着。
　　而那扇曾经被叶笙无数次推开的教室门，此刻在寒风中微微晃动，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校园广播突然响起《明天会更好》，跑调的歌声混着风雪，在空旷的走廊里飘荡，惊起了檐角沉睡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被暮色笼罩的天空。
　　沈翊鸣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街边店铺的霓虹灯在雪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路过常去的奶茶店时，橱窗里贴着新品推荐，樱花限定款的海报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摸出手机，翻到和叶笙的聊天界面，停留在那句"等我回来"的未读消息。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呵出的白气在手机上方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又迅速消散。
　　拐角处的流浪猫钻进纸箱，爪子碰落了箱盖上的积雪，簌簌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像是时光流逝的轻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