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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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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宫灯在风中摇曳,将朱红的宫墙映得忽明忽暗。
沈长安和一行人静立在寝殿外的石阶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扇雕花殿门。
檐角铜铃被冷风掀起,叮咚声碎在沉寂里,像是一种不安的征兆。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老太医佝偻着背跨出门槛,额间冷汗未干,袖口还沾着几点暗色药渍。
沈长安一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臂,指尖发冷:“怎么样了?”
老太医摇头叹息:“公主体内的毒已用金针逼出,只是……”
他喉头滚动,瞥向身后垂落的鲛绡帐幔,声音压得极低。
沈长安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捏碎:“只是什么?你说啊!”
老太医被他逼得踉跄半步,苍老的脸上皱纹更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他低叹一声,嗓音沙哑:“那剑……离公主的心脉太近了,毒虽已解,但伤势太重……能不能醒来,全靠公主自己了……”
话音未落,沈长安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
他后退半步,喉结滚动,眼底血色翻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内烛火幽微,沉水香的气息混着苦涩的药味。
沈长安的脚步极轻,却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直到停在榻前。
李乐霜静静躺着,面色苍白如雪,唇上不见半点血色,唯有眉心微蹙,像是仍在与疼痛纠缠。
她的长发散在枕畔,乌黑如墨,衬得那张脸愈发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薄瓷。
沈长安缓缓屈膝半跪在榻边,指尖悬在她手背上方,却迟迟不敢触碰。
他想起她平日张扬的笑,想起她和他说笑时鲜活的模样,如今却只剩一片死寂。
“霜儿……”他嗓音低哑,似在唤她,又似在压抑什么。
窗外风过,烛火猛地一晃,影子在墙上扭曲了一瞬。
榻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
沈长安的指尖触到李乐霜手背的刹那,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的手指冰凉,软软地垂在他掌心,像一截枯萎的小草。
他下意识用拇指摩挲她手背淡青的血管,仿佛这样就能把温度渡进去。
可触及的只有冷,冷得他脊骨发僵,冷得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原来是他咬破了舌尖。
一滴水珠砸在她苍白的虎口处。
沈长安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落了泪。
他仓皇抬头,生怕她听见这滴泪的声响,却只看见烛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两道死寂的阴影。
"醒来好不好……"他忽然哽咽着俯下身,额头抵住他们交叠的手。
殿内烛火昏黄,映着沈长安僵直的背影。
他仍跪在榻前,双手紧握着李乐霜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逐渐流失的温度。
珠帘轻响,翠儿端着漆木食盘轻步走进来。
盘上是一碗清粥,几样小菜,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她看着沈长安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沈将军,吃点东西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榻上昏睡的公主,又像是怕惊动沈长安那根绷到极致的弦。
沈长安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握着李乐霜的手又紧了几分。
翠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将食盘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烛火将沈长安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雕花屏风上,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翠儿刚踏出殿门,便被三人团团围住。
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几人的影子拉扯得凌乱不堪。
林黛滢一把攥住翠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怎么样?"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
翠儿摇了摇头,眼眶通红:"公主……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沈将军也不肯吃东西,就这么守着……"
白玉箫手中折扇"啪"地合拢,玉骨扇柄竟被他捏出一道裂痕。
周铁一拳砸在廊柱上,木屑簌簌落下:"他娘的!这个李玦还是让他死的太简单了——"
林黛滢突然松开翠儿,转身就要往殿内冲。
白玉箫闪身拦住:"别去!"
"让开!"林黛滢眼底泛起血色,"难道就看着他们一个等死,一个找死吗?!"
"阿滢,"白玉箫的声音依然温润,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你现在进去,是要逼沈大哥当场疯给你看吗?"
翠儿的声音轻软却坚定,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大家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休息的地方我都安排好了。"
林黛滢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希望睡一觉...霜儿就醒过来了。"
……
光穿透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烙下细碎的光斑。
沈长安猛地惊醒,脖颈因整夜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僵硬刺痛。
他下意识收紧手指,却触到一片温软——
李乐霜的指尖竟有了温度。
许久后。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原来是自己的假象..."
尾音消散在空荡的殿内,连回声都不肯施舍。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自己额前。
窗外鸟鸣突然变得刺耳,每一句都像在嘲笑他的痴妄。
一缕腥锈味忽然窜入鼻腔,沈长安皱眉四顾,最终低头看向自己——玄铁铠甲上凝结着血垢与袖口浸透汗渍混合的酸腐,整个人散发着狼狈的气息。
他猛地后退两步,像是怕这污浊沾染了榻上之人。
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衣襟,布料发出黏腻的声响,竟是从里到外都透着血气。
"呵..."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先走了..."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不能熏到公主。"
许久后,沈长安换了一身月白锦袍,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整个人像是被洗去了所有锋芒。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莲子汤,热气氤氲间,清甜的香气在殿内缓缓散开。
他走得很慢,生怕汤水洒出一滴。
碗底贴着他掌心,温度透过瓷壁传来。
沈长安俯身靠近床榻,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刚刚,我做了你最爱喝的莲子汤。”
语调里藏着几分笨拙的讨好,像是第一次下厨的少年。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李乐霜苍白的脸,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沈长安含住那勺温热的莲子汤,喉结滚动间,清甜在唇齿间化开。
他俯下身,阴影笼罩着李乐霜苍白的容颜,指尖轻颤着抚上她的脸颊。
他覆上她微凉的唇瓣,舌尖顶开齿关,将温热的汤汁缓缓渡了过去。
然而,汤汁从李乐霜唇角溢出,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在枕上洇开一点浅痕。
沈长安的指尖猛地一颤,连忙用袖口去擦,布料摩挲过她下巴时,动作轻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是不是...不好喝。"他低笑一声,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空着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膝头衣料,将月白锦袍揉出深深褶皱。
窗外忽有落花被风吹进案几,正飘在那碗莲子汤里。
沈长安盯着那瓣残红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分明在笑,眼尾却泛起薄红。
"你醒来..."他重新舀起一勺,勺底在碗沿轻轻刮过,"教我做可好..."
翠儿端着鎏金铜盆迈进门槛,温水在盆中微微晃动,映着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
她脚步忽地一顿——沈长安已起身挡在榻前,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中投下一道阴影。
"我来吧。"他伸手接过铜盆时。
翠儿指尖在裙边蜷了蜷,目光扫过榻上依然沉睡的公主,最终低头福身:"麻烦沈将军了。"
退后时绣鞋碾过地上未干的水渍,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珠帘垂落的刹那,她瞥见那个威风凛凛般的男人,正单膝跪在脚踏上,将帕子浸湿拧干时,连指节发白的力度都小心翼翼。
帕子轻轻贴上李乐霜的额头,顺着她苍白的肌肤缓缓下移。
沈长安擦拭的动作极轻,像是在触碰一场易碎的梦。
指尖偶尔擦过她的眉骨、鼻梁,那些熟悉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水珠沿着她的脖颈滑落,消失在素白衣襟的阴影里。
沈长安的呼吸忽然凝滞。
他俯下身时,额前垂落的发丝扫过李乐霜的眉梢,在光中泛起细碎的金芒。
双唇触上她冰凉的额头。
一滴水珠从她鬓角滑落,不知是未擦干的温水,还是他睫羽间坠下的泪。
这个吻轻得如同叹息,却烫得仿佛要把所有说不出口的誓言都烙进她骨血里。
沈长安的的唇缓缓往下移。
双唇相触的瞬间,殿外惊起一串檐铃清响。
他尝到她唇上残留的莲子清甜,混着汤药苦涩。
指尖无意识陷入锦被,骨节泛白,却将触碰放得轻如朝露坠地——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惊碎这场偷来的幻梦。
当这个吻不得不结束时,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沈长安的指尖轻轻抚过李乐霜的脸颊,眼眶泛红,眼底的血丝在烛光下格外明显。
他低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颤抖:“……什么时候才愿意醒来?”
沈长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扯出一抹苦笑,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攥皱了被角:“你总是这样……任性。”
不关沈长安怎么说,李乐霜都始终安静地躺着,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片寂静里。
窗外一阵风卷过,吹得烛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