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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人随春好 ...

  •   少年蝴蝶一般跃上台来,他的出现引起周遭一阵喧闹,漂亮的人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

      “郎君请用笔墨。”一旁的小厮端上纸砚,抬眼见妘素葙虽着男装但戴首饰,衣着看起来素净,细瞧皆是奢华料子,心中猜测这是哪位大人家的心头好,不断地瞟看那张脸,磨磨蹭蹭半天才离开,看得台下的戢修远心口窝火。

      “啧,送个笔墨,老盯着我夫人作甚。”他双手抱胸站在人群最前面,纹丝不动地立着,任谁想走上前来看个热闹都掰不动他的步子。

      台上,妘素葙提笔写字,援笔立成。

      小厮取了纸张准备送上楼,另一道声音将他喊住,“这灯真是漂亮,劳驾,也给我送笔墨来。”

      来人口音略微有些别扭,皮肤近乎深褐色,高颧骨,细长眼睛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对妘素葙说:“哎,小郎君落笔如有神的模样真是潇洒极了。”

      一瞧就是外邦人,台下的人群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人而议论纷纷,他身量极高,长腿跨上台来,站着的妘素葙都要抬头仰着,几乎是同时,戢修远也跃步上前,站在葙君身旁。

      见他面色微沉,妘素葙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是丘刃人。”

      比拉德塔勒,汉名大意为“丘刃之国”,位于边陲,十多年前他们的新帝上位后根基不稳,为尽快稳住边境以集中力量处理国内问题,从而不再与玄麟朝交恶,两国关系有所缓和。

      丘刃盛产绿松石、盐与硝石这类珍惜矿产与资源,民间渐渐也开始有商队贸易往来。

      “虽说两国互市已有十余载,然玄麟自有规矩,外邦人等不得擅入,京城更是重地,唯使节方可入内。”戢修远盯着对面的人,眼神异常警惕。

      “大人也说了,唯使节方可入内。”对方衣袍内取出一物递上,约一尺长,以烫金硬纸作封,写有“通帖”二字。

      戢修远审视他一眼,接过后展开,内页抬首有一方红印[玄麟内府监],内容标注了来路,行径途中经过的驿站,还有通帖者姓名、出身、身份,以及官员签押。

      “伊桑·阿烈图,药材商人?”

      伊桑将右手搭于左肩,行礼道:“是的大人,伊桑向您问好。”

      “卖的是什么药材?”

      “月照花。”

      “真有这样的药材?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妘素葙从戢修远身后探出头,身体微微歪着,他在书上看到过,是一种每年只在沙漠月圆夜的夜晚,在月光照耀下才开的花,只开三刻便凋谢,采后须立即放入琉璃罐中以保留其药性。

      “当然不是传说。”伊桑笑着走近几步,眼睛不再眯起,几乎是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妘素葙,彻底将那双墨绿色眼珠暴露出来,锐利得深邃,与和煦的笑容相反,冷漠从眼中渗发,单瞧他那双眼睛,会生出些许违和感,“月照花是很漂亮的月光色,小郎君想看么?”

      “靠那么近做什么呢?”戢修远横插在二人中间,“你上台来,是来卖药的,还是来拿灯的?”

      “当然是来试试自己有没有好运气,能拿到这盏漂亮的花灯。”伊桑双手交叠在胸口,“愿濯母赐福与我。”

      “那可有些遗憾了,此灯非我莫属。”妘素葙颇为自信地说道。

      “若我要是赢了......”

      戢修远出声截断他话头,"想的挺美,普天之下还没几人能赢过葙君,更何况你是个外邦人。"

      伊桑的目光在妘素葙面庞上短暂游离,莫名笑了笑,转身在一旁的纸张前提笔写字,握笔姿势都像模像样。

      二人的下联都被送入阁中,半晌都未见动静,人群开始轻声议论,该不会真让一个外邦人赢了今年的花灯?那多少会有些拂玄麟文人才子的面子。

      好半晌,掌事才重新出来,感叹道:“哎呀,二位的下联都写得极好,阁主是翻来覆去地看,思来想去地挑,终于是选出了一位。”话说一半又不继续说下去,反而开始吊人胃口,刻意卖关子。

      台下熟识他的人忍不住笑骂,“老罗,你又在这里调嘴调舌的,老毛病又犯了。”

      掌事欠着身子讨饶几声,让小厮展开得胜的下联。

      “上联一句:‘朝日暮云昏,乘鹤归重门’,下联对:‘千山隐暗影,雁歌雾沉沉’。”

      台下人纷纷拍手称好,掌事笑得满脸褶子,吩咐小厮将花灯取下,双手奉给妘素葙,“恭喜郎君,这盏'春山如笑'归您啦。”

      "春山如笑,秋水共游。"妘素葙在一阵欢贺声中接过灯,含着笑意对戢修远打趣道:“喏,赢回来了。”

      他将花灯塞到戢修远手里,摁住戢修远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轻吻自己的举动,周围人看着他们的动作这般亲密,猜出二人关系,起哄般,“哎呀,恩恩爱爱,哎呀,甜甜蜜蜜。”

      戢修远笑容忍不住的荡漾,如同喝了酒一般,举着花灯大喊,“我夫人!我夫人替我赢来的!!”

      “我与葙君!真真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儿——”

      妘素葙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羞臊不已,捂着面颊将戢修远拉下台去。

      此时明月高悬,正是时候,四面八方的花炮升上天空,流星一样炸开,舞龙队顺着街巡游回来,花炮声、锣鼓声,噼里啪啦震天响,戢修远回身替妘素葙捂住耳朵。

      他双唇张合说了什么,但是听不清,妘素葙迷茫地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听不清呀。”

      戢修远咧着嘴笑,亲吻他艳艳的红嘴唇,挤闹着将人抱进怀里,力道大得似乎要将人溺死在自己的胸口,却又控制着手臂,会在让人感到疼痛之前松开桎梏。

      既不能握紧又不想放开,像是一种另类的酷刑,浓烈的情感单从言语和动作仍然觉得无法传递出去,怀里人可怜可爱到他手足无措。

      待到这阵喧闹过去,耳旁都在嗡嗡作响。

      “恭喜郎君得到了这盏漂亮的花灯。”伊桑跟在他们身后,语气和善的问:“可以让我仔细看看这灯吗?我真的很喜欢它,没能赢下真是太遗憾了。”

      妘素葙偏头看向戢修远,对方立答:“不要。”

      “这灯已经是他的了,他说不要,我也不好勉强,抱歉。”妘素葙笑道。

      “真是遗憾。”伊桑半垂着眼眸重复着,“真是遗憾了。”他将双手交叠在胸口,朝妘素葙说了一句,“愿濯母赐福与你。”便转身离开。

      “丘刃国的人都是这样吗?”妘素葙问戢修远,“给人感觉怪怪的。”

      “对,他们国家的人都很奇怪,所以以后见着了要离远一点。”戢修远嘱咐道:“丘刃与玄麟从前交恶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来由,民间除了通商,其他生活习性,人文教义皆是不同。”

      想起刚才那句对自己的祝福语,妘素葙问:“他刚才说,濯母?”

      “濯母是丘刃国掌管情欲、欢愉、人间爱欲与苦痛净化的神,但形象并非淫靡,而是“以欲引众生苦,以情渡尘世执”,传说中祂会化身为最艳丽女子或男子,拥抱苦者,吸收贪执,将其渡化为自在欢喜。”

      他常年在边陲,相比于京城事务,沙漠里的反而熟络得多,几乎是张口即来。

      将这样的化身奉为神灵,确实与玄麟截然不同,妘素葙掩着唇,虽惊讶,但未出声打断,安安静静听着。

      “丘刃人替祂塑像,雕像中常见其双眸低垂、唇含笑意,形似观音却多一分妩媚与艳光,裸足而立、雌雄同体、露一肩或半胸,象征“肉身不避凡情”,认为人有七苦,欲为其一,为“真性之根”,不可废,肉身可渡。”

      戢修远总结道:“他们不避讳□□,不受我们所认为的教条约束,行事有些胆大,少有人能理解。”

      妘素葙点点头,“难怪书上关于丘刃国的事情少之又少,大概率是无人愿意记录吧。”

      一路上人来人往,戢修远将人搂在怀里,花灯被他插在腰间,用另一只手护着,防止他人将它撞坏了。

      “我都能想象著作郎想写点丘刃的人文风俗,结果发现全都不能写的抓耳挠腮模样,葙君在书上所读到的月照花,大概是少有几个能正常写出来的东西。”

      妘素葙抿着唇,闷闷笑着,“嗳,说起那月照花,夫君见过?”

      “见过,玄麟无法获取此物,丘刃会派遣使者以“情谊”送来,商队从关口过,例行检查时候短暂见过一眼,确实是如同月光般的颜色,虽说每年都会长,但极难保存,十能存一已经是难得,大部分时候一年都未必能留下一朵。”

      “夫君方才那么警惕那个叫伊桑的商人,是他有什么问题?”

      “单看通帖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历年商队都从我管辖处过,我没见过这人,他又突然出现在你身边,我便有些警惕罢了。”

      二人一路逛着走着,说些天南地北的故事,聊些闲话,回府时候,妘素葙手里抓着花灯,发髻上还不伦不类地插着两支金螃蟹发簪,螃蟹的鳌用红玉石镶嵌,走起路来一颠一颠地颤,葙君可喜欢这簪子,准备一支自己留着,一支给大姐姐寄去。

      他们回来时已经很晚,连喜桃儿都睡了没出来迎接。

      “嘘。”妘素葙将食指竖在唇前,“小声些。”

      “嗳,小声些。”戢修远跟着附和,带着笑意看妘素葙在眼前踮脚奔跑的样子,像一只雀鸟。

      那盏赢来的花灯被珍视地摆放到山茶花挂画前,用羊绒软垫作为底座,一开始甚至用绸缎作罩子防尘,是妘素葙见这样摆着实在不成样子,便将绸缎给拿掉。

      "灯就是点来照明的,你不但不用,怎么还像供奉一样放着。"好说歹说,戢修远都不肯在夜间拿出来用,拗不过他,只能任由这灯在这里恭恭敬敬摆着。

      元宵一过,冬日寒冻渐渐退去,虽然还残留着寒意,但天地阳气初生,春耕备耕、万物苏醒,春日渐来。

      “可以准备种梧桐和山茶了。”戢修远对此念念不忘,亲自去挑选新株,从苗圃移栽到院中。

      天刚蒙蒙亮,妘素葙与睡梦中迷蒙听见挖坑翻土的声响,他起身披了外衫,慵懒地倚门而望,见山茶已经移栽好,戢修远正挽袖栽梧桐树于院中,春日的早晨很静、很湿润,梧桐树枝上已经微微泛出春意的青绿色。

      “夫君这是连夜将新株都移栽了?怎么不喊我一起?”

      戢修远笑而不答,只道:“我让花户替我选了一颗极好的梧桐树,它会长得很高大,今年夏时树虽不能成荫,但能抽出浓绿大叶,也能替你挡住几分日头。”

      “好呀。”妘素葙倚着门笑,话语里满是期待。

      越是临近回边陲的日子,戢修远越是粘人,好脾气的葙君都被他贴烦了,已经练就了好身手,不回头不抬眼,光是感受到一团火一样的热源贴过来,妘素葙反射性的就能抬手将人推开。

      戢修远拉长了嗓子哀嚎,“好秋水~让我亲一亲吧。”

      妘素葙正在刺绣,头也不抬,一指旁边的篮筐,“替我穿针。”

      戢武侯听话地蹲到旁边穿针引线,细线从针头穿过去,春雨也从树梢穿过去,风里的寒意彻底消失,草长出来,花绽出来。

      ——立春了。

      一清早,妘素葙便吩咐侍从寻一根粗细适中的竹棍来,要是漂亮的青绿色,保留还带着露水的竹叶,用这根竹棍作为骨架,顶部绑上彩条、绸缎,细长多色,自上而下垂挂。

      再用金箔、银片镂刻“迎春”、“纳福”字样,搭配鸟羽、花束和银铃。

      “春幡,做好了!”穿一身粉荷色衣衫的妘素葙将它举起来,挥动,层层叠叠的丝罗轻盈飘逸,装饰随风摇摆时光彩闪动,声音清润空灵。

      他说:“走吧,到春日里去。”

      到春日里去,到花田里去。

      肩上携着春幡,风把衣角拂了起来,他在齐膝的花丛中伶俐地跳跃,赤足奔跑,带起的泥土不沾染脚腕,像春来枝头蹦开的花,蓬勃生机得灼目,要你满心满眼都是他,像春水吹皱湖面时的柔晖,荡啊荡啊,绕绕缠缠都是他。

      最后他站在戢修远身前,微微弯着腰,手里揽着春幡,用上头的彩色绸布扫过戢修远的头顶,笑道。

      “春幡春胜,人随春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人随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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