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生》》fling

6、甜一下

　　萧白森那句“别提了”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像一份沉默的赦免，短暂地遮住了病房里汹涌的悔恨和酸楚。萧白榆的眼泪在哥哥疲惫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中止住，滚烫的泪珠悬在睫毛上，倔强地不肯落下。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抹去狼狈的痕迹，目光却再也不敢离开哥哥的脸。
　　接下来的两天，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又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张力。
　　萧白森坚持在医院处理工作。病房里，除了护士定时进来换药查看，便是笔记本电脑散热扇的低鸣和萧白森低沉冷静的指令声。他不再提南湾，不提那份方案，仿佛那场冲突从未发生。但萧白榆却敏锐地捕捉到不同——哥哥的目光会在他输液时长久地停留，在他因胃部不适而蹙眉时，哥哥握着鼠标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那份厚重的文件夹，那个装着启明咨询珍贵报告的文件夹，就放在萧白森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和解冻的信号。
　　萧白榆安静得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吵嚷，乖乖配合治疗，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哥哥工作，或者闭眼假寐，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阳光被暂时收敛，沉淀出一种脆弱而专注的安静。只有偶尔，当萧白森因过度专注而忘记时间，胃部发出无声抗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时，萧白榆会立刻抬眼望向陪护的助理林薇，眼神带着无声的提醒。林薇便会心领神会，适时地打断汇报，将温水和备好的胃药递到萧白森手边。
　　这种细微的关注，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渗透着病房里冰冷的空气。萧白森接过水杯时，指尖会短暂地停顿一下，目光掠过病床上看似沉睡的弟弟，眼底深处的冰层，悄然裂开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出院那天，天空是罕见的澄澈湛蓝，暴雨洗刷后的空气带着凛冽的清新。萧白榆换下病号服，穿着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跟在萧白森身后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黑色的宾利已经等在门口。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萧白森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阳光勾勒出他依旧显得有些清瘦的侧影，眼神恢复了部分往日的沉静，但那份深藏的疲惫并未完全散去。“回家？”他问，语气是陈述，却也带着一丝征询的意味，不再是命令。
　　萧白榆看着哥哥沐浴在阳光下的脸，那张脸上有熬夜残留的淡淡青黑，有尚未完全养回的苍白，却也有一种卸下部分重负后的松弛感。他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回家。”他刻意避开了“哥”这个称呼，仿佛那是一个太过沉重、需要重新定义的词。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郊的别墅区。一路无话，只有舒缓的音乐在车厢内流淌。萧白榆一直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阳光落在他年轻而安静的侧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萧白森则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点着，像是在整理思绪。
　　回到那座曾承载了不堪和混乱的别墅，心境已是天壤之别。管家迎上来，接过萧白森的外套，看向萧白榆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房间都收拾好了，先生，少爷。”管家说道。
　　萧白森点点头，径直走向书房的方向：“下午启明咨询张维的视频会议改到三点半。”他交代林薇，随即对萧白榆道，“你先去休息。”语气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场撕裂的冲突。
　　萧白榆看着哥哥消失在书房门后的身影，站在空旷奢华却不再冰冷窒息的玄关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熟悉的、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清新剂气息。他走上楼梯，脚步有些虚浮，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推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房门，里面阳光满溢，整洁如新，仿佛昨夜那场荒唐从未发生过。他走到窗边，看着花园里被暴雨洗礼后更加青翠的草木，阳光温暖地洒在肩上，一种久违的、带着酸楚的安宁悄然弥漫开来。
　　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萧白榆穿着柔软的居家服，靠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腿上摊开着那份启明咨询的报告。他看得很慢，很认真，指尖划过那些详尽的图表和严谨的分析，偶尔蹙眉思考。南湾，母亲最后的嘱托，不再是冰冷的方案名称，而是带着温度的、需要守护的净土。哥哥守护它的方式，并非墨守成规，那份报告里既有对历史的敬畏，也有对未来发展的前瞻性布局，思路清晰，逻辑严谨，远非他之前那份充满臆想的方案可比。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而从容。
　　萧白榆回过头。
　　萧白森也换下了正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盅，袅袅热气带着独特的暖香飘散开来。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连眼底那抹疲惫也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暖光。他走过来，将瓷盅轻轻放在萧白榆面前的矮几上。
　　“山药莲子羹，”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软化，“阿姨炖的，养胃。”
　　瓷盅里，雪白的山药和圆润的莲子浸润在晶莹的羹汤中，散发着清甜温润的气息。萧白榆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落在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羹汤上，又缓缓抬起，看向站在光影中的哥哥。
　　窗外是辉煌的落日熔金，窗内一片静谧的暖橘。空气里飘荡着清甜的食物香气。
　　萧白森的目光没有回避，坦然地迎上弟弟的视线。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公式化的疏离，而是一种深沉、复杂，却又无比清晰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卸下了部分沉重包袱的释然，是审视过深渊后依旧选择向前的决断，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包容的底色——那是属于兄长的、从未真正断绝的底色，只是被过往的迷雾和压力深深掩埋。
　　他看着萧白榆，看着沐浴在夕阳光辉里的那张年轻的脸。阳光勾勒出萧白榆略显清瘦却已褪去惨白的下颌线条，那双曾经明亮张扬、后来被痛苦迷茫占据的眼睛，此刻重新汇聚起光芒，认真而专注，带着劫后余生的清澈和一种想要重新开始的决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所有的痛苦挣扎，所有的混乱不堪，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矿石，在这片夕阳的暖融和无声的注视中，渐渐褪去粗糙的外壳，显露出内里最本质、最坚韧的模样。
　　萧白榆的心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他看着哥哥眼中那片沉淀下来的、如同深秋湖面的平静，那平静不再是以往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而是一种经历过惊涛骇浪后沉淀下来的、带着包容温度的安稳港湾。那些翻腾的情绪——悔恨、感激、依赖，还有某种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渴望——如同初融的春水，无声却汹涌地漫过心堤。
　　他放下手中的报告。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伸向那只温热的瓷盅。指尖触碰到光滑温润的瓷壁，那温度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熨帖了四肢百骸，也融化了最后一丝屏障。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那片深邃的湖底。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底，折射出碎金般的光点。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久违的、干净而真挚的弧度，带着失而复得的暖意和毫无保留的信赖。
　　“哥。” 这个称呼终于被轻轻吐出，不再是试探，不再是破碎的祈求，而是穿透了所有迷雾和伤痕后，最清晰的确认与归宿。
　　萧白森的眸光在听到这声呼唤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细微却真实的涟漪。他没有回应，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下颌的线条在夕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窗外，最后一点夕阳沉入远山，暮色四合。屋内温暖的灯光次第亮起，温柔地包裹住这对重新找到彼此的兄弟。那座名为“沉沦”的深渊已被抛在身后，眼前的路或许依旧漫长，但暮色尽头，终将迎来属于他们的、携手并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