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生》》fling

7、在一起喽

　　那声“哥”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静谧的暮色里漾开无声的涟漪。萧白森下颌微不可察地一点，几乎算不得回应。可那点弧度落在萧白榆眼里，却远比任何承诺都更清晰、更笃定。夕阳的金辉彻底沉入远山，别墅里温暖的灯光次第亮起，无声地包裹住他们，将过往淋漓的伤口和狂暴的雨夜都隔绝在身后的一片暖融里。
　　日子如同被精心修复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流转起来。
　　萧白森依旧是那个工作严谨、作风冷硬的萧总。晨光熹微时，书房的门便已关上，里面传来清晰而沉稳的指令，或是与海外团队视频会议的低语。只是门内那把宽大的真皮座椅旁，悄然多了一把线条简洁却异常舒适的靠背椅。那是萧白榆的位置。

　　“启明张维那份报告，第五章第三小节关于社区医疗嵌入模式的投入产出比模型，你有疑问？”萧白森的目光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移开，落在旁边正蹙眉盯着平板的萧白榆脸上。语气是惯常的工作口吻，却不再有审视的距离感。
　　萧白榆抬起头，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年轻专注的脸上投下光斑：“模型假设里，政府对公益项目的补贴持续性参数设定得太理想化了。张维引用的政策文件是旧版的，新出台的细则对补贴的审批流程和后续监管严苛了很多。”
　　萧白森眉峰微挑，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调出最新的政策文件比对。“切入角度不错。”他微微颔首，指尖划过屏幕，“具体影响系数，联系风控部老李，让他结合最新的政策导向重新评估，补充进风险规避预案。这份补充分析，你跟进。”
　　“好！”萧白榆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一种被赋予信任和责任的光芒，远比空洞的赞许更灼目。他立刻埋首记录，指尖在平板上飞快敲击，神情认真得像个终于拿到关键拼图的孩子。
　　书房的门不再总是紧闭。萧白榆进出的脚步声由最初的迟疑试探，变得轻快笃定。有时是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被轻轻放在萧白森手边，有时是整理好的、关于南湾周边社区民意调查的简报被整齐地叠放在待处理文件的最上方。萧白森的目光偶尔掠过那只静静停留在桌角的骨瓷杯，眼底深处那层坚冰，在氤氲的热气和弟弟无声的努力下，悄然融蚀，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温润的平和。
　　胃药瓶出现在萧白森触手可及位置的频率明显降低。取而代之的，是厨房阿姨变着花样炖煮的养胃汤羹。晚饭的餐桌上不再只有沉默的咀嚼声。萧白榆会笨拙地分享他在调研中遇到的趣事，或者提出一些关于南湾项目某个细节略显天马行空却又透着年轻人独特视角的想法。萧白森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在萧白榆眉飞色舞时，唇角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软化痕迹。

　　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难得没有紧急邮件需要处理，萧白森合上笔记本电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窗外阳光正好，春日的气息透过半开的窗棂流淌进来。
　　他走出书房，客厅里不见萧白榆的身影。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别墅深处那扇紧闭的、属于父亲生前专用茶室的红木门。门虚掩着。
　　一丝极其熟悉、却又尘封已久的清雅茶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端。
　　萧白森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推开虚掩的门扉，茶室内的景象让他微微怔住。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深色的紫檀茶案上投下斑驳温暖的光影。萧白榆背对着门，穿着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衬衫，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茶具。动作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生涩，却又有几分难得的沉稳。水沸的细微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面前，两只莹白茶盏已经温好，一小撮金骏眉在茶则上散发着干燥的、独特的蜜韵兰香。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味道。
　　萧白榆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却没有回头。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提起沸腾的银壶，手腕悬停片刻，清澈滚烫的水流如同一条银链，缓缓注入温润的白瓷盖碗。热气蒸腾而起，裹挟着愈发浓郁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萧白森没有出声，安静地走到茶案对面，在父亲常坐的那张布艺圈椅里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弟弟专注温杯、润茶、出汤的手指上。那双手骨节分明，阳光落在指节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泽。
　　茶汤澄澈透亮，带着金骏眉特有的红艳亮色，被萧白榆小心地斟入萧白森面前的茶盏里，七分满。
　　他将另一杯推到自己面前。
　　空气中只有细微的水流声和茶香浮动。
　　萧白榆终于抬起头，目光有些躲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交了一份忐忑的答卷。“我……跟老管家学的。”他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萧白森面前的茶盏上，“他说爸……以前喜欢这样泡。”
　　萧白森端起茶盏。温热的瓷器熨帖着掌心。他没有立刻品尝，只是垂眸看着盏中琥珀色的茶汤。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他沉静的眼。这间茶室，盛满了太多关于父亲的记忆，威严的、沉默的、甚至偶尔流露出疲惫的。他从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踏足这里，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守护，守住那些破碎时光里仅存的、带着苦涩茶香的温度。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落在对面那张年轻、带着紧张和期待的干净脸庞上。这张脸轮廓分明，眉宇间依稀有着少年时的影子，却又被磨砺出几分坚毅和沉淀后的清澈。
　　“以后，”萧白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平静，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清晰地荡开，“想泡茶，随时进来泡。”
　　萧白榆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哥哥。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没有审视，没有距离，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厚重的平静和一种近乎郑重的允诺——这间象征着他独自守护着过往的门，彻底为他敞开了。
　　巨大的暖流夹杂着酸涩瞬间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手指却紧紧攥住了温热的茶杯。
　　萧白森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壁。茶汤入口，甘醇清冽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熟悉的蜜韵兰香伴随着滚烫的温度滑入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驱散了经年累月的寒意。这味道，是父亲的，却又不完全是。它多了些什么……就像历经寒冬后，枝头冒出的第一抹新绿，带着倔强的生命力。
　　他放下茶盏，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对面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的弟弟。
　　“白榆。”他唤道，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萧白榆像是被惊动的幼兽，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对上萧白森坦然而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冰冷，平静之下是汹涌过后沉淀下的暖洋，深沉得仿佛能包容一切过往的惊涛骇浪。
　　萧白森看着他，看着那张年轻脸庞上还未擦干的狼狈泪痕，看着那双重新汇聚起光芒、清澈见底却带着一丝惶惑的眼睛。所有的壁垒都在这一刻彻底消融。那些横亘于血缘之外、曾令他恐惧又沉沦的悸动；那些混杂着责任、守护、心疼以及某种更深沉、更无法剥离的吸引……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坦然。
　　阳光穿过窗棂，在茶案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茶香浮动，时光悠长。
　　“需要你留下。”萧白森抿了一下唇，接着便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静谧的茶室里回响，“不是以弟弟的身份。”
　　他停顿了一瞬，深邃的目光直直探入萧白榆骤然紧缩的瞳孔深处，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灵魂的坦诚和沉重如山的交付。 “是以我想要共度此生的人的身份。”
　　轰—— 萧白榆只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哥哥那句低沉却石破天惊的话语，在他脑海里反复轰鸣炸响！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他死死盯着萧白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玩笑或试探，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的、如同大海接纳百川般的笃定。
　　不是错觉……不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所有的忐忑不安都被这直白而郑重的确认瞬间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灭顶的巨大狂喜和一种失重般的茫然无措。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仿佛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得茶盏轻晃，金黄的茶汤漾出圈圈涟漪。他绕过茶案，几步冲到萧白森面前，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漂泊太久、终于望见灯塔的小船。
　　萧白森没有动，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张象征着过往的圈椅里，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目光沉静地迎接着弟弟的靠近，迎接着那份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情感风暴。
　　萧白榆在哥哥面前站定，胸膛剧烈起伏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战栗，却不是去触碰萧白森的脸颊，而是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覆盖在萧白森搁在膝头的手背上。
　　掌心与手背相贴。萧白森的手背微凉，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质感。萧白榆的掌心滚烫，带着年轻人毫无保留的生命热度。冰与火无声交融，传递着灵魂深处最清晰的共振。
　　“哥……”萧白榆的声音嘶哑不堪，破碎的哽咽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我……我不跑了……”他用力吸着气，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这一次……换我……走向你。”
　　他缓缓地、坚定地走上前，站在萧白森的面前。这个姿势不再是小时候的仰望，而是另一种平等的靠近与交付。他微微低下头，泪水浸湿的脸庞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与坚定，像被彻底洗净的星辰。
　　萧白俞用带着滚烫的温度唇轻轻抵上萧白森微凉的唇。
　　呼吸在咫尺间交融，温热的气息拂过彼此的皮肤。这一刻，所有的身份、过往的沉沦、未来的重担都暂时退去。只剩下额心相抵处传来的、无比真实的温度，和两具灵魂在经历风暴后，终于冲破藩篱、紧紧相依的清晰回响。
　　窗外，一片流云恰好飘过，耀眼的金色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穿透明亮的玻璃窗，将茶案上那两只莹白的茶杯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也将这对额头相抵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明亮的光晕里。金骏眉清雅的蜜韵兰香，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无声弥漫，缠绕着新生的脉动，沉淀为岁月里最隽永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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