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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烟火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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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竹在小院住下了。
起初只是说暂住几日,看看江南风景。江唯落对此并无异议,她这小院虽简陋,空屋却还是有一间的。她利落地将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搬来干净的床褥,又特意多备了一床厚被。
“江南冬天湿冷,不比北边干冷好受,你小心些,别又惹了寒气。”她抱着被子进来,嘴里絮絮叨叨,动作却毫不含糊地将床铺铺得平整暖和。
柏竹站在门边,看着她为自己忙碌,心中暖流淌过,低声道:“有劳了。”
江唯落铺好床,直起身,拍了拍手,打量了一下这间焕然一新的小屋,还算满意:“凑合住吧!比你在京城的屋子肯定是比不了,但也算干净亮堂。”
“很好了。”柏竹看着窗外的一角天空和院中的青石板,轻声道,“比边关的营帐好上千百倍。”那里只有呼啸的风沙和冰冷的铁甲。
江唯落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倒是!至少没风沙,晚上也安静,保证你能睡个好觉。”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柏竹似乎真的不打算走了。他没有再提京城,没有提柏家,更没有提那纸早已随时间流逝而作废的赐婚圣旨——老皇帝在他戍边期间驾崩,新帝登基,许多旧事都已翻篇。他现在只是一个辞官归隐、暂无去处、暂居友人处的普通男子。
江唯落也从不同他往后打算,仿佛他住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人的日常简单却充实。柏竹身体底子依旧不算强壮,江唯落便变着法子给他调理。每日清晨,她总会雷打不动地熬上一碗驱寒补气的药膳,盯着他喝完。
“苦。”柏竹第一次喝时,微微蹙了眉。边关的伤药比这苦得多,他从未吭声,此刻却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江唯落眼睛一瞪:“苦也得喝!良药苦口不懂吗?喏,吃了这个就不苦了。”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小包蜜饯,塞进他手里。
柏竹看着掌心那粒裹着糖霜的果子,又看看她一副“快吃别磨蹭”的表情,低头无声地笑了笑,依言将蜜饯放入口中。果然,甜意很快冲散了舌尖的苦涩。
他也不再是那个只知读书抚琴的矜贵公子。他会学着帮江唯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在她生火做饭时,坐在小凳上帮着看火添柴——虽然最初常把火弄灭,或是弄得满屋烟尘,惹得江唯落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请”出去。
又比如,他会帮她整理晾晒的药材,动作细致,分门别类,一丝不苟。江唯落发现,他做起这些事来,竟比她还要有耐心。
午后,若是天气晴好,柏竹便会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抚琴。江唯落有时坐在一旁擦拭她的剑,有时则什么都不做,就靠在门边听着。她依旧说不出那些曲子好在哪里,但就是觉得好听,心里安稳。
这一日,江唯落从镇上回来,手里提着一条鲜活的鳜鱼和一些时令菜蔬,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柏竹!看我买了什么!”她一进院门就嚷道,“今天集市上这鱼可新鲜了,我们晚上吃鱼!”
柏竹正坐在树下看书,闻声抬起头。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他看着她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额发和亮晶晶的眼睛,放下书卷,很自然地站起身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沉甸甸的菜篮。
“好。”他应道,目光落在她略显凌乱的发丝上,下意识地抬手,想替她拂开,指尖快到触及时又微微一顿,转而接过了她另一只手里的鱼。
江唯落似乎毫无所觉,兴冲冲地往厨房走:“我来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不是我吹,我做的鱼,我爹娘都说好!”
然而,半个时辰后,厨房里传来的却不是诱人的香气,而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和江唯落气急败坏的声音:“哎哎哎!怎么粘锅了!别糊啊!”
柏竹放下书,走进厨房。只见江唯落正对着锅里那条面目有些焦黑的鱼发愁,灶台上溅满了油星,场面颇为狼藉。
看到他进来,江唯落有些尴尬地挠挠鼻尖,脸上还沾了点锅灰:“呃……好像火候没掌握好……”
柏竹没说话,走过去,拿起锅铲,动作生疏却沉稳地将鱼小心地翻了个面。虽然另一边也有些微焦,但总算抢救回大半。
“我来吧。”他挽起袖子,露出清瘦却已有几分力量感的手腕,“你告诉我该如何做。”
江唯落惊讶地看着他:“你会?”
“不会。”柏竹坦诚道,“但可以学。总不好一直让你忙碌。”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江唯落指挥,柏竹操作。她咋咋呼呼地喊着“放姜!”,“加水!”,“小心烫!”柏竹则是沉稳地依言而行,虽然动作略显笨拙,却极其认真。
终于,一顿算不上完美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鱼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尚可。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饭。
窗外月色初上,清辉洒满小院,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其实……”江唯落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这样也挺好的。”
柏竹抬眸看她。
她咽下饭菜,眼睛在烛光下亮亮的:“我是说,就这样每天吃饭、练功、听你弹琴……挺好的。比一个人闯荡江湖有意思。”
柏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江唯落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江唯落。”柏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嗯?”她抬起头。
“我们成亲吧。”柏竹看着她,金色的眼瞳里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她的身影,语气平静而郑重,没有一丝犹豫或玩笑,“不是圣旨,不是婚约,是我,柏竹,想娶你江唯落为妻。你愿不愿意?”
“啪嗒”一声,江唯落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她彻底愣住了,粉眸圆睁,嘴巴微张,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砸懵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你……你……”她结巴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柏竹极其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坚定而温柔,“我想和你,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每一天。”
江唯落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喜悦和暖流瞬间席卷了她。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认真无比的表情,看着他眼底只倒映着自己的光芒。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一声。她却顾不得这些,几步绕过桌子,走到柏竹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疼他。
“你说真的?”她盯着他的眼睛,非要一个最确切的答案,“不反悔?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因为感激或者别的什么?”
“真的。”柏竹任由她抓着,仰头看着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不反悔。不是冲动。更非感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因为我心悦你,只心悦你一人。在巷口初见时是,在院中练剑时是,在边关风雪中亦是。此生此世,唯你一人。”
江唯落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却咧开嘴笑了起来,又哭又笑,模样有些滑稽,却灿烂得如同最明媚的春光。
“好!”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响亮无比,“我答应!柏竹,我嫁你!”
她松开他的手腕,却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柏竹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手臂渐渐收紧,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烛火摇曳,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融成一团温暖的光影。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过江南的小院,温柔地笼罩着这人间最平凡的烟火,和最真挚的誓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