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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未露面的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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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地下的事务所,满得容不下更多纸箱。
  还没来得及拆封,大小不一的箱子们,摞成“山”,铺成“河”。
  肖依依端举托盘,数次往返穿行其中,既怕碰到颤巍巍的箱体,又因高跟鞋与窄裙装,施加的双重束缚,使得每次落步,都像在悬空钢丝上,找落点。
  等热茶被稳妥送到,客人早把两杯喝空了。
  趁换杯的工夫,名为见习,实则身兼杂工的肖依依,悄悄地打量来客。
  女客人衣着得体,举手投足间,似有若无的复杂香气,幽幽晕开。那是一种,烟熏调的苦香。她画着并不相称的浓妆,浓艳的色彩,无法遮盖面容的憔悴,尤其是乌青的黑眼圈。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客人仍在频频看表,挂钟、腕表、手机过了个遍,哪处时间显示,都不能令她满意。
  肖依依端上白桃茶冻卷,恰巧看见手机息屏前的画面:在小美人鱼雕像前,女客人揽着女孩的肩膀,二人有着相似的容颜。
  她不动声色地,给待客的同事,递了个眼神。这是提前商量好的暗号:社长遁逃了,联系不上。
  穿着背带裤的少年,总算舍得放下方块掌机,向后靠坐,单臂搭在沙发背,语气礼貌但姿态散漫:“不好意思,社长来不了了,您改天再来吧。”
  “不行,”抬腕看表的客人,突然拉住肖依依的手腕,不停地摇晃,“不是什么都能解决吗,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女儿?!”女人越说越激动,美甲的边缘,掐入肖依依腕部皮肉。手劲之大,疼得她无法挣脱。
  少年强势地扯开那只手,当着客人的面,压了一泵免洗消毒液,毫不避讳地搓洗双手:“您这样做,我们很为难。茶喝够了,请回吧。”
  目睹如此直白的嫌恶,惊得肖依依汗颜。
  当事人虞方,却没把这劣行放在心上,翘起二郎腿,抱臂坐在沙发扶手边缘,漫不经心地晃着脚尖。
  身为新人的肖依依,只好赶鸭子上架,替不靠谱的前辈打圆场。
  然而,不等她开口,女客人先一步腾地站起身:“要多少钱?我一分不会差你们的!”被撞退的沙发,震得其后箱堆摇摇晃晃。
  “您先消消气,真不是钱的问题。是这样的,能处理异状的是社长,我们俩只负责辅助工作,确实没办法私自接单。”肖依依挂着营业笑容,踮脚扶正歪箱,“您也看到了,我们刚换办公室,都没收拾利索。社长她,跟我们忙前忙后,累到身体抱恙,卧病在床。实际上,事务所还没正式营业。”
  资深员工虞方,克制想yue的冲动,白眼恨不得翻上天,暗自吐槽:那个酒鬼,肯定又喝了个通宵,宿醉起不来而已。
  不明真相的女客人,倒也真听进去只言片语。她看了看“童工”,又看看“花瓶”,心生悲哀,叹了一口气。
  不知被人贴上“花瓶”标签,肖依依递近茶和点心,继续劝说:“而且,我们事务所有明确规定,需要事主亲自面谈。您头一回来,不清楚也正常。刚才听您说,有困扰的是您的女儿,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她亲自来一趟吗?”
  “……难道,真没办法了吗?”女人自言自语,卸了力气,瘫坐回原位。紧接着,她红了眼眶,在陌生人面前,不顾形象地掩面痛哭。
  本就所剩不多的纸抽,被事主母亲,三两下抽得见底,哭声犹如泄洪,分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啧。哭顶什么用,”虞方被哭得心烦气躁,逐渐失去耐心,牢骚不断,“真麻烦……”
  生怕他再火上浇油,肖依依“请”前辈,帮忙去取新纸抽。
  同为女性,肖依依更易共情心软,再者,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她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自找麻烦地询问:“或许,您可以先简单说说情况,我也好尝试转达?”
  女人像是捉住救命稻草般,牢牢地握住肖依依的双手:“我女儿,她很久都吃不下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找厨师、医生,跑这儿来作甚?”虞方把纸抽撂在桌上,冷眼瞧了一眼,拳拳交叠,没打算再管闲事。
  “自讨苦吃,笨死了。”经过肖依依身旁,虞方甩下一句评价,拾起桌边的游戏机,径自走到社长桌后,窝进转椅,继续打俄罗斯方块,消磨无聊时光。
  肖依依笑到僵的嘴角,抽搐着,压抑攀升的火气。
  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毕竟,这份工作,是自己求来的。直到找回好友前,她仍有足够的理由,没皮没脸地赖在这里。
  愤怒的力量,让肖依依生出蛮力,助她抽出手,反握住事主母亲的双手:“您再详细说说看,比如,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久了,有什么状况?”
  “哈?你没事儿吧?”虞方从掌机上沿,探出视线。
  热血正涌上头,肖依依跟没听见一样,打开手机备忘录,准备边听边记。
  看她这么上心,女客人连抽几张纸巾,抹去脸上涕泪残妆,一边回忆,一边娓娓道来。
  也许是太久没向人倾吐心事,除了女儿身上的异常情况,她还东拉西扯地,说了其他一堆有的没的。
  经肖依依重新提炼,简而言之,客人袁帆的女儿袁媛,大约从3个月前,出现怪异举动。
  起初,只是饭量减少,口味挑剔。渐渐,吃什么吐什么,畏光怕人,成天躲在卧室里。
  某天夜里,袁帆听见厨房异响,撞见女儿,从垃圾桶,翻腐肉残渣吃。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上网一通查。她原以为,是学业压力引发的异食癖,带女儿去市里最好的医院,能做的检查都查了,指标一切正常。
  袁媛依然什么都吃不了,全靠营养剂,吊着命。
  近日,症状加剧,人变得迟钝、封闭,甚至有时连自己是谁,都糊里糊涂。
  至于,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身为母亲的袁帆,也说不清道不明。
  “不是我不想带她来,从昨晚起,她人就不见了。”袁帆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又放下,交替抓挠两侧手腕,挠出田垄般整齐的竖道。
  接下来袁帆所说的话,更是离奇:住在单人病房的袁媛,趁自己去洗脸的几分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袁帆报了警,调了监控,哪儿都没找到这大活人。
  查无可查,无处可寻。
  走投无路的她,经人介绍,找上这家隐秘的事务所。
  身体虚弱、神志不清的女孩,能躲过层层监控?从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大变活人”凭空消失,是有点能耐在身上的。
  “都怪我,赖我……”袁帆说着,又红了眼眶。
  虞方手上按键不停,对懊悔与“卖惨”的行为,并不买账,短促冷哼:“现在知道着急,早干吗去了?”
  “前、辈。”肖依依从齿缝间挤出话来,就差给嘴不饶人的虞方,磕上两个响了。眼神祈求:少说两句吧,求你了,祖宗。
  虞方又哼一声,连人带椅转向一旁。
  “事已至此,找人才是最要紧的。您再想想,袁媛失踪前,有没有发生过,某些不寻常的事?或者,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什么东西?”
  袁帆眯着眼思索,一件件、一桩桩,倒带般地回忆,好一会儿没说话。她长而卷翘的睫毛,颓丧地低垂,无力地摇了两下头:“……实在没什么印象。”
  夕阳斜照,溜进扁窗,像是炽热的铁水,淋在袁帆身上。倒真叫她想起来,某些曾忽视的细节:“昨天,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点儿,医院走廊里,有婴儿的哭声,混着模糊的笑声,吵得很。我本来想出去,喊家长注意点。刚打开门,外头又没动静了。反倒是媛媛,转头望向窗外,说了句‘到时候了’。问她到什么时候了,也不说。其他,好像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听袁帆说话的全程,肖依依表情严肃,不时点头回应,并不是真分析出什么,而是主要出于礼节。从普通人的角度来说,即便发现异样存在,也无法真品出当中门道。
  她下意识地看向虞方,二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虞方用掌机硬角抵着下巴,琥珀色的猫瞳半睁,不知是袁帆的哪句话,触动了他,绷紧的唇角,压得更低。
  时钟嘀嗒,没人出声。
  也许正是这短暂的沉默,让袁帆意识到,事态或许比想得更严重。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嘶哑:“不管什么代价,只要能救媛媛回来,我都愿意支付。”
  “臭腐为食,涤欲之贪。你的愿望,我收下了。”爽朗的女声,从角落传来。
  “!”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堆零零散散的杂物。
  废纸堆里,伸出一只匀称修长的手,每根手指,都叠戴夸张复杂的套戒。
  手的主人,打着哈欠,从“铺盖”中抽身而起,仿佛墓中爬出新鲜骸骨,被她撞倒的瓶瓶罐罐,叮当乱响。
  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过目难忘。身材高挑,发丝如绸,容貌十分耐看。但不知怎的,就是让人很难记住,究竟长什么样。
  声称“抱恙在家”的社长,大剌剌地出现在人前,肖依依自觉地,退到足够远的位置。
  虞方见怪不怪,把手垫在后脑勺,仍占着椅子,没有起身的打算,不痛不痒地来了句:“新来的,早替你揽了这活儿了,老板。”
  也不管事主母亲的脑子,转没转过劲儿,女社长步下生风,淡定地摸出名片,递给对方:“初次见面,我是XX事务所社长,万筠。这单生意,我们接了。明早前,袁媛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