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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汇嘉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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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真没找错地方么?”肖依依顿在景墙前,仿佛被点中定身穴位,心里的鼓敲个不停。做贼似的,抬眼偷瞄金属logo。可无论再怎么瞧,也仍是“汇嘉园”。
且不说,整个小区内死寂一片,单是高层窗口中,恒亮的零星红光,已足够令人胆颤。
她仍不死心,又看了看备忘录:留仙路73号,汇嘉园A区4栋1404。
夜风渗冷,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福至心灵,肖依依突然明白,接单司机的神情中,为什么会有异样。隐隐有种直觉,逃避般地,不愿承认猜测。
“少见多怪。”虞方双手插兜,绕过挡路的无能同行者,大步流星地,直奔行人通道。
在这人气含量极低的地方,组队总比落单强。肖依依抬起麻到发木的脚,握拳藏起拇指,小跑带颠,追上正要刷卡的同事。
经过无人值守的保安亭,二人循着指引,一路畅通无阻,向A区4栋走。
步道两旁,点缀着昏暗的草坪灯。细窄的,像戳在坟头不灭的香。既不温馨,也不惬意。
虞方的步调,快且轻,一步顶着一步。肖依依若不全力跟着,就会被他落下一大截。
除了凉飕飕的风以外,她总感觉,有数不清的视线尾随。
一堵堵用砖砌死的窗后,有旁观者,静悄悄地打量。
直到她俩站在1404的门口,被注视感,仍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没做好心理准备,肖依依躲在门背后,眼瞅着虞方开门进屋。独留她一人,在走廊里傻站着。
“你不进来?”虞方模糊的声音,从远离门的位置传来,混着熟悉的烟熏苦香。
走廊中,本来亮着的吸顶灯,由远及近地逐个熄灭,吓得肖依依绷直了背。心一横,溜进屋里,不忘带上了门。
屋内宽敞整洁,贯彻极简生活信条。刨除没亮灯、窗帘紧闭这点,整体还算得上宜居?跟刻板臆想中的骨灰房,大相径庭。
屋里虽不至于漆黑一片,但也相差无几。唯一称得上光源的,是供案上,长明烛的弱光。
看她这边没动静,站在案前的虞方,指了指看不清脸的照片:“怎么?现在才后悔,也太迟了。这儿都这样,你真觉得,‘医院’是什么好地方?”
那对反光的猫瞳,瞅得她心虚。口干舌燥,反射性地吞咽。
刚才,肖依依真在琢磨,为什么分头行动,她偏偏被分到这一组。
如此不敬之举,看得肖依依心里咯噔一下。她赶忙走到贡品前,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连连鞠躬:“请原谅,他的无心之过。找到东西,我们立刻、马上就离开。”
身旁飘来嘲讽地哼笑,顺着“不悔改”同伴的目光,肖依依借着手机中,手电筒的薄光,重新打量那张遗照。上面是一只金毛犬,年岁不详,笑容憨态可掬。
悬着的心,稍有懈怠。
从其中一间卧室,走出一名年轻女孩。她穿着居家服,面无表情,紧盯着不速之客:“你们进我家做什么?”
这下子,勇闯鬼屋,变成擅闯民宅了。
“你是?袁媛?”肖依依举着手电,说出合理推断。
过多的光线涌入,袁媛皱着眉,抬手遮挡眼睛,语气多少有点不耐烦:“不然呢?”
与此同时,万筠那头。
车窗外的景色单调,有种催人入睡的魔力。
袁帆掌舵,跟随导航指引,穿行绵雨之间。她纤细的脖颈,像撑不住头的重量,被压得频频下倾。
万社长坐在副驾驶,手肘拄着门把手,看向身边人:“你很困?换我开吧?”
袁帆涣散的眼神,盯着被车灯照亮的地面,微张的唇含糊地蠕动,没有回答。
“您已偏航,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AI女声,重复了多次。
她像压根没听见一样,直到远光灯,扫到矗立的招牌,猛踩一脚刹车。
连人带车,扎进招牌的“双臂”之间。“热情怀抱”的上方,是中规中矩的欢迎语:“食暮疗养院,您的身心港湾。”
袁帆梦游般地推开车门,跨过铁门上,垂地的锁链。变形的铁铸花纹,支棱着,刮破了过路的衣摆。她仍不为所动,趔趔趄趄地,向漆黑的废墟深处走去。
万筠追随摇晃的人影,从衣兜中,抽出便携扁酒壶,猛灌一口烈酒。借着微醺的惬意,一脚踏平,疗养院碍事的铁门。
野草疯长的漫漫荒园,断石残垣覆盖青苔,中西合璧的造景弯绕。死水中浮着油厚的绿层,腥臭浓烈。
废墟探秘的终点,位于教堂旁的墓园。
一跨进园内,衣着光鲜的女人,急不可耐地,就近跪在一座墓碑旁。双手刨土,一捧接一捧,往嘴里塞。
“真好吃啊,你要尝尝吗?”袁帆扭过头,齿缝间飞出粉末。
她冲万筠咧嘴一笑,唇齿间,挂着犹如巧克力的土渣。
一声犬吠,涨破了夜的宁静。
袁媛用手攥着门框,脸色不太好看。她好像并未意识到,指节正在不停地抽动。
清瘦的身材,荡在毛茸茸的衣服里。单这么看,只会觉得她节食过了头。再细瞧光晕中的投影,肖依依以为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结果未变:墙面上,没有袁媛的影子。
说不出的违和感,总算对上号了。肖依依握紧颈上的护身符,躲到同事身侧,冲他挤眉弄眼。怕被察觉,她压着嗓音,语速既轻又急:“你快看呐,看墙那边。”
“你才发现,她有双影?”虞方用手指搓着鼻尖,眉毛几乎要皱成一团,扫视四周,像在找恶臭的源头。
看到同事依旧一脸迷茫,虞方一字一顿,将“特殊词”展开重说:“双重影子,真笨。”
肖依依捏紧拳,气得快缺氧。心想:要不是实力不允许,真想把这欠揍小鬼,按在地上,好好磨擦解气。
但影子这茬,她的凡胎肉眼,横竖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袁媛扶着墙,靠近几步:“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来帮你的。”肖依依用词慎重,不知怎的,舌头有些发木。拉扯虞方的袖口,同步缓退,与袁媛保持等距。
“退什么退?难不成,你还能穿墙出去?”虞方脚踩肖依依的影子,不耐烦地,提起她的后领。
肖依依脚已离地,任由摆布动弹不得,用眼神抗议。
站在不远处的袁媛,甩了甩头,脖颈发出咔嗒的声响:“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快给我滚。”
啪的一声,房门被掀开,形成一股“送客”的湿冷阴风。
供案以外的家具,无一不在强烈震颤。
这回,就算肖依依再怎么迟钝,她也看见了,何为“双影”。
叠在下方的影子:额宽耳垂,体长毛蓬,无声地哀鸣。
其上盘踞的沉影:羊角卷曲,人面虎齿,粗重地喘着气。
虞方冲那团晦暗的影,笑了笑:“该‘滚’的,应该是你,饕餮。人交出来,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饕餮捧腹大笑,袁媛的身体,像木偶被操纵,抬起一只手,指着黑猫少年:“就你?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那你就试试看。”不被放在眼里,虞方倒也不生气,顺手把肖依依,往稳如泰山的案前一抛。
猫妖、凶兽,缠斗得难舍难分,挡住了出口。
不想添乱的“观众”,靠坐在案腿旁,反正也帮不上忙,索性牢牢地搂抱着“盟友”。
再凶险的乱斗,看久了,也如照本宣科的课堂,乏味至极。
肖依依皱了皱鼻尖,细致辨别。烟熏苦香越来越浓了,她锁定了一个人。
在袁媛身上,或许又不是?
好像有袁帆相似的香味,甜甜的烟草、浸泡奶香的木头,……嗯?余韵的苦,让人心尖一颤。
生与死的决定权,既然由不得她,也没什么可着急的了。
绷紧到极限后的松弛,叫躯体束缚的肖依依,发散思维,想到了很多事,比如:早知这么冷,应该穿厚点。再如:脚麻了,一会儿跑不跑得赢。
过了很久,她总算想到了关键:以后,若是有以后的话,还是争取不跑外勤了吧。
肖依依像是被闷在水底,周边嘈杂声逐渐远去,眼皮也越来越沉,好困。
要不先睡一觉吧。心里有这样一个决断,拉住她的手,沉向光都照不透的思维深海。
迷迷糊糊的,肖依依感觉到,有谁拍了拍她的脸颊:“还睡呢?收工了。”
肖依依被迫睁开眼。阳光灼灼,她倚坐在长椅上,手背挨上湿漉漉的东西,是一杯,淌“汗”的外带咖啡。
眼瞅着,同伴走在林荫道间。垂着的手,提起同款咖啡,喝了一口。
显然,没有停下等她的打算。阔步向前,仿佛烈日炙烤中的虚影:“累死人了。待会儿,想吃什么?咱们狠敲社长一笔。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哈。”
肖依依头疼得厉害,像烧烤用的自行车辐条,横穿太阳穴。
这痛感,扎实而温暾,无论怎么甩头,也摆脱不掉。
她用手撑住椅背,艰难撑起橡皮泥般的躯体。地面柔软起伏,随时可能跪倒。
眼前仍是处处重影,虞方的背影乱晃,看得并不真切。
肖依依想开口喊住虞方,却忘了怎样说话。呆张着嘴,发不出丁点声来。
就这么解决了?
肖依依愣了一下。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有些莫名其妙。
奇怪的想法,被放归思绪的海洋。
肖依依并没有意识到,也许,已经忘了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