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幔故事集》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3、第一卷 第二章

　　（1）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罗辛特就知道自己在思念。

　　有关从前的回忆。虽不是全貌，虽零零散散模模糊糊，但已足够让她自幼就带着惆怅。
　　赛欧林西不理解，他们的双亲也不理解，雅克缇芙和伦萨纳斯也不理解。
　　他们只当这是小小少年的伤春悲秋。

　　万明渊横跨夜空，荒之烟火的火光高照，一缕又一缕。好像清晰分明而沉甸甸的一笔一划。
　　一笔一划写的都是思念。

　　现在，洛芙诺就坐在她身边。

　　罗辛特将谜语兰的芯束拧成长条，在水盆上方拧干。

　　洛芙诺在挑选布匹。偶见称心的，就蒙到从霜天带来的伞骨上，迎着星空照一照。

　　罗辛特记得这个人，记得那种气息和氛围，也隐约记得自己要偿还和治愈。

　　水珠从谜语兰的纤维束里挤出来，掉进清水盆。
　　一颗一颗边界分明的银色珠子。即使被清水包裹也不会融化。
　　把手伸进水里，它们迎着手掌滚来，又贴着肌肤划开。永远摸不着。
　　纷繁闪烁而朦胧。就像灵魂。

　　怎么也摸不到，不能拿在手里，也无法看得清楚。

　　但思念则没有那么朦胧。

　　思念与决心，是那样的清晰明朗和必然。就像长明的荒之烟火。

　　（2）
　　春季已过，渐次入夏。

　　夜风一日较一日舒朗。
　　星河洁白，火光清凉。

　　在明晃晃的夜色里，洛芙诺跟着罗辛特学采摘谜语兰，并将它们打软和煮熟。

　　夏夜漫步，罗辛特不戴杏花了，也不背篮子。
　　水灯笼取代发光的星轮花，成为照明用具。

　　“谜语兰能给我们柔顺的丝束，此外，还是很棒的染色草。沉寂牧人比谜语兰更柔软，但它的丝线更难拿到。相比之下，霞羊和栀鸟都没那么麻烦，乌朗羊毛却比沉寂牧人的树皮更难打理。”
　　罗辛特讲，洛芙诺听。
　　洛芙诺眼含谦逊乖巧的笑意，专注地凝望罗辛特。
　　她就是为了这些知识和技巧才来的。

　　“风琴藻简直简单得像是作弊。只不过难以上色。除了青星缕石的碎末，谁也别想染好风琴藻。”
　　罗辛特伸手，在河滩浅雾里缠了两下。
　　“但是，我们可不能只依赖所有的这些草木和鸟兽，洛芙诺。这些都是最末端的工艺。你知道我最想教会你的是什么吗？是雾蜡封固。”

　　“只要你愿意教，我就想学。”
　　洛芙诺总是那副朴素又安然的神情。
　　“只不过，我听说雾蜡封固很困难。用它来制造布匹的话，岂不是更繁琐了？”

　　“无非是将凝固的颗粒串成线，线再编织成更粗的线。或者缠成一个个晶体团，再串成线。这时候就可以纺布了。”
　　罗辛特说。

　　“好厉害！”洛芙诺赞叹，“雾蜡封固就够难的了。后面还有这么多步骤！你会的东西好多！”

　　罗辛特扭开头不去看洛芙诺的眼睛。

　　这一次，她只是想对洛芙诺好、想教会她她想要的东西、想给她她需要的一切而已。

　　她不打算跟这个人谈恋爱。
　　不要像上回一样让他爱上自己。
　　那是重蹈覆辙。

　　当然，她也没有想过要不要爱上洛芙诺。

　　毕竟，上一次他也没爱过洛芙诺。
　　他没爱过任何人。

　　（3）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洛芙诺问出这句让罗辛特感到石破天惊的话的时候，已是夏末秋初。

　　雾蜡颗粒上挂着露珠，蒲苍果正由青转黄。

　　“为……为什么这么说？”
　　罗辛特根本不敢看洛芙诺的眼睛。
　　“我……我没有，我哪里对你很好了。”

　　洛芙诺就坐在成堆的青绿色雾蜡前面。
　　它们是刚从晨雾里转化来的。

　　在发光枫叶的映照下，雾蜡块熠熠生辉。
　　洛芙诺的脸颊也一样。

　　“你就是对我很好。”她说，“我想学的东西，你都会教给我。我需要的材料，你都会帮我弄到。”

　　“喔……”
　　罗辛特低头拣选雾蜡块。
　　“这样啊……”

　　罗辛特很享受坐在洛芙诺面前的感觉。
　　那股熟悉的气息和氛围。让她感到安宁。

　　但她不打算和洛芙诺扯上任何友谊之外的关系。

　　如果发展成别的关系，她的偿还和治愈就不纯粹了。

　　而且，她没打算把自己再搭到情爱当中去。
　　那些事太甜美也太危险。
　　今生今世，她都不愿再踏入爱河。

　　“所以呢？”
　　洛芙诺并没有忘记追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的神色似乎愈发得意，笑容也愈发明亮。

　　“因为……”
　　罗辛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借口。
　　“因为你那首歌唱得很好听！”

　　“哪首歌？”洛芙诺的脸好像红了，底气也没那么足了，“不会……不会是桃花树下那一首吧？”

　　“是！”
　　在罗辛特表示肯定的同时，洛芙诺却深深地低下头，“不不不不说这个了！”

　　罗辛特终于反退为进。
　　“为什么？明明很好听。‘我们搓着线，搓着金色的黎明。我们纺着纱，纺着银亮的黄昏。’”
　　她嗓子亮，但直，细听没跑调，但乍一听总觉得像是跑调了。

　　（4）
　　“我知道，我知道。是这首老歌。”
　　洛芙诺满面羞红。
　　但她脾气好，所以，就算说了不要再说这个，罗辛特还坚持要谈，她也没生气。

　　“我们这儿搓线的不搓线的都唱这首歌。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罗辛特望着洛芙诺的眼睛，坚定、笃定地说。
　　“从来没有人能把它唱得让我这么喜欢。还有后面那段吟唱，是你自己加的吗，我觉得好美。就像看见烟雾缭绕，看见四季回环。”

　　洛芙诺仍双手掩面。但是从手掌上面探出眼睛来，腼腆又犹豫。
　　“真的？”

　　“真的。”
　　拿歌当借口的初衷是找借口。
　　但罗辛特知道，洛芙诺在桃树下唱的歌，对自己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那里面有关于洛芙诺和洛芙诺在成为洛芙诺之前的那个人的全部氛围与气息。

　　“但是，罗辛特，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
　　洛芙诺好像找回了自己的立场。

　　脸蛋还是红的，但双眼晶亮，挺直的脊柱也显示出了某种三分硬撑七分骄傲的气场。
　　“到今年冬天，我就会回霜天。如果一切都满意的话，我会去找赛欧林西谈，把你也带回霜天。你怎么看？”

　　他还是老样子。
　　害羞但直接。
　　内敛、谦逊、多数事情都可以得过且过，真正在意的却毫不含糊。
　　不撞南墙不回头。

　　现在又轮到罗辛特不敢看洛芙诺。

　　“跟……跟你回霜天？”

　　“嗯！”

　　罗辛特垂头丧气。
　　“我得考虑一下……。”

　　“好，我知道你会这样说。”
　　洛芙诺神气活现。
　　在罗辛特眼里，这是一副“不愧是我的人”的神情。

　　罗辛特借口要去帮赛欧林西倒垃圾，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