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幔故事集》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2、第一卷 第一章

　　（1）
　　洛芙诺旅人打扮。
　　披风衣，戴小兜帽，提手提箱。衣摆底下的是赶路人常穿的靴子。

　　罗辛特是在伦萨纳斯和雅克缇芙家里见到的她。

　　“小罗辛特，过来，这是我们的外甥女。”
　　紫色头发的雅克缇芙搂着那纤细旅人的肩膀。
　　“她的母辈很早就带着她去别处定居了。她们也是制伞匠！只不过，学的都是外地手艺。现在这孩子回到家乡居住半年，想再进修进修。怎么样？可以让她和你哥哥好好聊聊吗？”

　　“喔，好。”
　　罗辛特这会儿还不怎么在意这个和雅克缇芙一样拥有紫色头发的陌生人。
　　“我哥哥让我带来絮莓糕。他要线轴。”

　　“好好好，给你们线轴。”雅克缇芙接过篮子，连盖布都没掀，“我准备好了一大兜，够用了吧？”

　　“够用，”罗辛特望着自己的脚面，才在提要求的时候不那么羞赧，“但是……我哥哥说要把篮子也提回去。”

　　于是罗辛特、雅克缇芙和洛芙诺一起七手八脚地腾空篮子、装进线轴。

　　再之后，罗辛特和洛芙诺一起提着篮子出门。

　　罗辛特不太会表达好感，也不认为有必要对陌生人表达好感。
　　但她对陌生人心怀善意。
　　所以她默默拿过洛芙诺的行李箱。

　　洛芙诺急忙拒绝，“我自己拿就行。”

　　罗辛特也不擅长和别人推攘客气。
　　就面皮发烫地松开了手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洛芙诺清清嗓子，说，
　　“外面管你们这里叫锅炉地。平锅-圆炉村嘛。锅炉地。”

　　“喔，”罗辛特慌乱回应，“锅炉地。”

　　（2）
　　“我长大的地方叫霜天。”
　　洛芙诺继续说。
　　她好像也挺不习惯跟陌生人谈话。
　　听听吐字的气息就知道她这会儿也浑身不得劲。

　　罗辛特没听清，“叫……叫什么？”

　　“叫霜天。”
　　洛芙诺仍逼着自己谈话，
　　“霜天是岩念族人的一支出去之后另找的住处。那里也不错，已经形成了聚落。”

　　“挺好的。”罗辛特稍自在了些。“你是岩念族咯？”

　　“是。”
　　洛芙诺点头。

　　一阵水风拂过。
　　是春风。但仍然清冷。

　　罗辛特被吹得直哆嗦。
　　就连脑壳最深处也在跟着哆嗦。

　　“罗辛族。”
　　不知道为什么，她哆嗦出了这句话，
　　“这次我是罗辛族的，没有陶俑族的血统。所以没那么好看了。”

　　她到底是讲了这句话，还是没讲？

　　“罗辛族啊，”
　　洛芙诺毫无异样。
　　“说起来，你们的祖先‘庇护者罗辛’，好像是我们岩念族的人呢。”

　　“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人叫罗辛。”
　　罗辛特神思有点恍惚，但还能正常交谈，
　　“也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叫罗辛特。这些都是世代相传的名字。”

　　然而。
　　像方才的罗辛特一样，洛芙诺也接了一句和上句毫不相干的东西。
　　“春天就快过去了。也该醒一醒了。”

　　罗辛特头皮一炸。
　　“什——什么？”

　　“我说啊，我的名字也是世代相传的。”
　　洛芙诺刚走进大桃树下的阴影，淡紫色的头发搭在脖颈后，还没过肩，
　　“差点就叫黛琳了。但是他们又想了想，觉得太多人叫这个名字，就改成了洛芙诺。”

　　（3）
　　罗辛特脚步发飘。脑袋沉重，“好像也有好多人叫洛芙诺。”

　　“是，但比黛琳霸气一些。”
　　洛芙诺笑，
　　“和我们的大驿道重名。洛芙诺大道。”

　　走到家门口了。
　　罗辛特也不恍惚了。

　　回想这一路，她实在觉得很不对劲，而且能清晰地说出来哪里不对劲。

　　她想重新捋一遍。
　　问问洛芙诺，刚才有没有听见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没有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然而，刚越过自己家的篱笆，就和赛欧林西打了照面。

　　“啊，所以你就是黛琳的女儿！”
　　赛欧林西满面红光地招呼洛芙诺，
　　“快请进！老黛琳和我母亲是朋友。”

　　他也伸手接洛芙诺的行李。
　　洛芙诺也和他推托。

　　罗辛特耐心等他们客气完，准备把洛芙诺拉到一边问话。

　　但赛欧林西一看见罗辛特就大叫，
　　“你的布，现在是鸢尾花蓝，这次对了吗？”

　　罗辛特尖叫一声跑走了。
　　为了这个鸢尾花蓝，她已经失败十二次了。

　　鸢尾花蓝的布料来自霞羊和一种叫沉寂牧人的树。鸢尾花蓝则来自精心调制的染料和繁复调控的水染与火烤。
　　现在，在罗辛特手中，它们像一片层层叠叠的雾气。
　　罗辛特不敢折它们。但她早就能用眼睛确定浸泡的比例。
　　三分之一入水，余下的斜在空气中。六分圆周的角度。

　　这操作很精确。
　　忙完后，罗辛特眼晕，看东西重影。

　　她折回客厅，看洛芙诺。
　　洛芙诺坐在桌子前，用茶壶倒水。

　　罗辛特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

　　权当刚才那些是幻觉吧。

　　风吹桃花。一瓣落进杯盏。
　　好像……是该醒一醒了。

　　（4）
　　罗辛特的生平年代是星幔之地最为和平舒适的年代之一。

　　锅炉地是星幔之地最为和平舒适的地带。没有之一。

　　那时候还没有昼梦和夜熠。
　　荒之烟火也还没陷入沉睡。它就像天地初分的时候一样，金红亮白，明灿庄严，是星幔之地唯一的大光源。

　　罗辛特时常在夜间出门漫步。
　　赛欧林西让她提上暖岩做的小灯。但其实没必要提小灯。
　　倘若天气晴朗，荒之烟火能把整个地面映得金红亮白。

　　那时的夜晚，明亮、宁谧而芳馨。

　　春季，罗辛特偷偷地在头上别杏花枝。
　　小篮子里采了一把会发光的星轮花。

　　不知不觉间来到大桃树下。

　　有人在那儿哼歌。

　　隔得不远，但歌声低微。
　　似乎只是无心的吟唱。

　　不必望见树下剪影，罗辛特就知道那是洛芙诺。

　　不能说唱得很好听。
　　这样模糊的歌声是很难辨别出好不好听的。

　　然而罗辛特一动不动地站着，打了遍身的寒战。

　　（5）
　　罗辛特看到，自己前世是个英俊的壮汉。有许多人爱他爱惨了。

　　罗辛特也看到，洛芙诺就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但为什么是洛芙诺？
　　有那么多人爱过他又恨过他，不想放过他且想报复他。
　　想报复他。同时又想继续爱他。

　　为什么只有洛芙诺来了？

　　罗辛特再度清醒。

　　夜色清凉。

　　洛芙诺还在桃树下。但已不再唱歌。

　　罗辛特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手臂。

　　女孩手臂。肌肉修长、结实，贴骨骼。
　　其实，相比从前，差得也不多。
　　顶多就是块头小了点。

　　这一次，应该能做些不一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