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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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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我们会就那样一直下去。
半个月一次的饭菜,一句不多也不少的问候,这些足够让我抵御生活里那些难以诉说的孤独。
我以为时间可以绕过去,命运也会绕过去。
可2020年来了。
2020年初,华盛顿的雪还没化。
那年的一月,天特别冷,窗外是常年灰白的云,街道边的树光秃秃地站着,像被岁月削尽枝叶的老人。
江深原本说,一月末会来。
他订的是28号的航班,还发来截图,说:“等我过去做糖醋小排。”
我回了个“好”字,那天我刚下完课,天色还未黑,华人餐厅里正播放着陈奕迅的老歌。
后来疫情的消息开始多了起来,国内的新闻在朋友圈传得越来越密。
我也开始频繁点开那些我平常不太关注的公众号,翻看每一个角落,找着熟悉的城市名。
我没有催他,也没有问他来不来了。
只是把厨房里那块空出来的位置清了清,又在冰箱里留了几罐他爱喝的冷萃咖啡。
好像只要那块地方不被占,就还会有下一次。
他没有来。
也没有发消息。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通讯软件沉寂得如同掉进了冬天的湖里,连波纹都没有泛起。
我把那条聊天记录固定在对话框上方,每天点进去看一眼,又默默退出。
那几周我常做一个梦,梦里站在我家楼下的江深,他穿着深灰色呢大衣,背对我站在暖黄色的灯下,那是他29岁那年第一次来华盛顿时的样子。
我在梦里叫他,他没有回头。
醒来时,我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没有哭,也没有慌乱。
只是盯着窗外天色渐亮,直到阳光透进来,照在那双他送的拖鞋上,他总说我穿厚袜子不够,要脚暖才不容易感冒。
后来,我联系了余钰。
“江深在武汉,情况……不太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发涩,反复斟酌哪个词才不至于让人崩溃。
我放下手机,坐在桌前没有动。
茶水的热气还在冒,我却伸手把茶杯挪远了一点,怕手抖,怕打翻,怕失控。
余钰没有再说更多。
我也没有问。
有些事,不问比问了更痛。
那一晚我没有睡觉。
坐在沙发上,一直等天亮。
外面下了一夜雪。
天亮时,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路慢慢被清理出来,铲雪车一寸寸地推开障碍,发出低沉而缓慢的轰鸣声。
我在想,他以前睡客厅的时候是不是也听得见这样的声音。
我去查机票,封航,航班取消,再买,再等。
那是一场无尽的拉锯战,仿佛命运故意刁难。
那时候机票像黄金,一张飞往国内的单程机票要上万美金,层层退票、改签、审核,我整整盯着电脑三天,几乎没合眼。
我拼了命才买到一张回国的航班,整整转了四个机场,坐了五十三个小时。
飞机落地上海,我整个人如同从时间的夹缝中拖出来,疲惫得不像自己。
但是我还要隔离十四天。
隔离期间,我什么都不做。
白天就看一部他以前推荐给我的电视剧。
晚上则反复看他发来的每一张菜谱,每一句嘱咐——“少吃生冷”,“不要连夜改论文”,“花椰菜焯水后再炒才好吃”。
等我终于抵达武汉,天灰得像水泥压顶。
我去了医院。
他,已经不在了。
余钰交给我一份文件和一个黑绒布包,说:“这是他留给你的。”
文件是股份转让书,他将他股份的49%转给了我。
“他说,以后不能给你做饭了,让你在华盛顿找个会做饭的中国厨子,别总吃面包披萨。”
她说这句话时轻描淡写,可我听见这话时,耳边只剩下了嗡鸣。
你们说,江深是不是傻?
他明明知道我十五岁就出国了,一个人在美国待了七年,我怎么会不适应呢?还飞了十七年,横跨半个地球,次次飞来给我做饭。
我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将那份文件收好,仿佛是替他,把他最后一点体面放回怀里。
黑绒布包里是两块被修补后的玉佩,温润通透。
是他那年陪我去庙里求的,一块给我,一块给……我们那个,未曾来到这世间的孩子。
我在酒店的床上,坐了一夜。
灯没开。
窗帘也没拉。
手机亮了灭,灭了又亮,我没有接任何一个电话。
我只是把那两块玉佩握在手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那一刻我才知道,有些人离开,不需要一场葬礼,不需要告别,甚至不需要一句“再见”。
他只需停下回应你信息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从此失去了他。
而你,连失去的资格,也是在他安排妥当之后,才被“知会”。
我带着那两块玉佩,又回到了华盛顿。
飞机降落时,华盛顿是春天。
和江深第一次来看我时,是一模一样的天气。
这些年,我从没说过我爱他。
他也没有说过一句爱我。
十七年,我们隔着半个地球,维持着别人不理解的“关系”。
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很多个“半个月”。
可他走了。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爱着宁浅的江深。
我跟着过海关人群,听见后面乘客的手机里播着新闻,突然泪如雨下。
从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没有人每半个月来一次。
没有人包饺子给我。
没有人问我吃饭了吗。
没有人再站在厨房里,把我的冰箱塞满。
我好像什么都没失去。
但我好像又失去了一切。
我这一生最不能失去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