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叛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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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沈颜的发梢滴落，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江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周围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此刻阴郁的内心。父亲那句"这是通知，不是商量"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自尊。
"凭什么？"沈颜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石子撞在路灯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十七年了，从记事起，他的人生就像被编程好的机器人，上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学什么才艺，甚至连生日礼物都是父亲认为"适合继承人"的东西。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母亲打来的。沈颜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母上大人"和23个未接来电。他犹豫了一秒，还是按下了关机键。
雨越下越大，沈颜躲进一家便利店的屋檐下。透过玻璃窗，他看到货架上整齐排列的便当和饮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离家出走时连钱包都没带，现在口袋里只有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要进来就进来，不进来别挡着门。"收银台后的老板娘不耐烦地喊道。
沈颜尴尬地退后两步，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抱歉——"他转身，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站在雨中的是裴贺，他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另一只手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水滴从他的伞沿滑落，在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干净。
"沈颜？"裴贺微微皱眉，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同学。
"呃，晚上好。"沈颜干巴巴地打招呼，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头发湿透，校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汤鸡。
裴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把伞往沈颜那边倾斜了一些："你没带伞？"
"很明显不是吗？"沈颜自嘲地笑了笑。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裴贺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不用了，谢谢。"沈颜下意识拒绝，"我...暂时不回家。"
裴贺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雨声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你吃饭了吗？"裴贺突然问。
沈颜愣了一下，诚实地摇头。
裴贺叹了口气："我家在附近，要来吗？"
这个邀请来得太突然，沈颜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和裴贺虽然是前后桌，但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几乎没说过话。裴贺在班上是个神秘的存在，成绩优异但独来独往，拒绝所有社交活动，包括女生们热情的追求。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见沈颜没回答，裴贺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沈颜鬼使神差地叫住他，"我...我去。"
裴贺的公寓比沈颜想象中要小得多。一室一厅的老式单元房，家具简单到近乎简陋，但异常整洁。客厅里唯一的装饰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画，画的是展翅欲飞的鹤。
"浴室在那边，有热水。"裴贺递给沈颜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沈颜道谢后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走了身上的寒意和部分不快。换上裴贺的衣服时，他注意到这些衣物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
走出浴室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旁边放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饭团和小菜。裴贺正坐在桌边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将就吃吧。"
"已经很好了，谢谢。"沈颜在对面坐下，突然感到一阵鼻酸。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家吃饭，而且还是被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收留。
两人安静地吃着简单的晚餐，只有雨敲打窗户的声音填补沉默。沈颜偷偷观察着裴贺，发现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分明，确实长得很好看。
"为什么离家出走？"裴贺突然开口，眼睛依然盯着书本。
沈颜的手指僵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离家出走？"
"猜的。"裴贺翻过一页书，"周五晚上，穿着校服，没带伞，不回家，情绪低落。"
沈颜苦笑："你观察力真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爸要强行送我去纽约读书，下周五的机票。"
裴贺终于抬起头："你不想去？"
"不是不想去，是不想被强迫。"沈颜捏扁了空饮料罐，"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学什么课程...现在连我未来要走的路都规划好了。"
裴贺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反抗。"
"可惜没什么用。"沈颜自嘲地笑了笑，"最后我还是得按他说的做。沈慈生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沈慈生？"裴贺的眉头微微挑起，"沈氏地产的沈慈生？"
沈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尴尬地点头："嗯，他是我爸。"
裴贺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裴贺合上书，"你今晚有地方去吗？"
沈颜摇头："可能会找个网吧通宵吧。"
"你可以睡这里。"裴贺指了指沙发，"虽然不大，但总比网吧强。"
沈颜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可以吗？不会打扰你？"
"我习惯早起，不会打扰。"裴贺起身收拾碗筷，"浴室柜子里有新牙刷。"
那一晚，沈颜躺在裴贺家的沙发上，听着雨声和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翻书声，第一次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这个简陋的小公寓，比他家那栋豪华别墅更让他感到舒适。
第二天清晨，沈颜被厨房传来的声响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裴贺正在厨房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煎蛋的香气。
"早。"裴贺头也不回地说，"早餐马上好。"
沈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在他家，早餐都是由佣人准备好，摆在精致的餐具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同龄人在狭小的厨房里为他煎蛋。
"你会做饭？"沈颜走到厨房门口。
"基本生存技能。"裴贺简短地回答，将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咖啡还是牛奶？"
"咖啡，谢谢。"沈颜接过盘子，注意到裴贺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伤的。
早餐后，裴贺收拾好书包："我要去图书馆，你呢？"
沈颜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他本该去上钢琴课的："我...不知道。"
"钥匙在鞋柜上。"裴贺指了指门口，"走的时候锁好门就行。"
"等等，"沈颜叫住他，"我能...再住几天吗？就到我找到地方为止。"
裴贺的手停在门把上，沉默了几秒："随你。"
门关上后，沈颜环顾这个小小的公寓，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裴贺几乎一无所知。他走到书架前，上面整齐排列着各种语言的书籍，从经济学到文学，甚至还有几本医学专著。最下层放着几个文件夹，沈颜蹲下身，看到标签上写着"医疗账单"和"债务清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翻看。转身时，他注意到茶几下方压着一张照片，抽出来一看，是年幼的裴贺和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医院前的合影，女人穿着病号服，但笑容温暖。
正当沈颜出神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齐名辰发来的消息：
「沈哥，你人呢？昨天怎么突然走了？老班今天问我知不知道你为啥没来上钢琴课，我说你拉肚子了哈哈」
沈颜回复：「谢了，帮我圆一下。我这几天有点事，先不回去了」
齐名辰：「？？？出啥事了？需要兄弟帮忙不？」
沈颜：「没事，就是跟我爸吵了一架，出来冷静几天」
齐名辰：「卧槽！沈哥牛逼啊！敢跟沈叔叔叫板！那你现在住哪？要不要来我家？」
沈颜看了看裴贺整洁的小公寓：「不用，我有地方住」
放下手机，沈颜决定做点什么回报裴贺的收留。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鸡蛋和半颗白菜。沈颜掏出钱包——幸好昨天带了手机，现在移动支付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两小时后，当裴贺推开家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餐桌上摆满了外卖盒，沈颜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一份糖醋排骨装盘。
"你这是...？"裴贺站在门口，表情复杂。
"我想着请你吃饭，感谢你收留我。"沈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我不会做饭，只能点外卖...然后想装盘看起来正式一点..."
裴贺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沈颜第一次看到他近乎微笑的表情："谢谢，但太浪费了。"
"不浪费不浪费！"沈颜连忙说，"我点了好多，够我们吃两顿的！"
吃饭时，沈颜注意到裴贺只夹面前的青菜，对肉类几乎不碰："你不喜欢吃肉吗？"
"不是，"裴贺放下筷子，"只是习惯了节省。"
沈颜这才想起看到的那些医疗账单，试探性地问："你...一个人住？"
"嗯。"裴贺简短地回答，"母亲去世后。"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裴贺平静地说，"已经五年了。"
饭后，沈颜坚持要洗碗，虽然打碎了一个盘子，但裴贺并没有责怪他。晚上，裴贺在书桌前学习，沈颜则躺在沙发上看手机。齐名辰已经发了十几条消息，问他具体位置，说要带兄弟们来"陪他避难"。
「真的不用，我在朋友家挺好的」沈颜回复。
「朋友？哪个朋友？我认识吗？」齐名辰穷追不舍。
沈颜看了一眼专注学习的裴贺：「裴贺」
消息发出去后，齐名辰直接打来了电话："卧槽沈哥！你说谁？裴贺？那个高冷学霸裴贺？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沈颜压低声音："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在他家暂住几天，你别到处说。"
"牛逼啊沈哥！不过..."齐名辰的声音突然变得犹豫，"你知道裴贺的事吗？"
"什么事？"
"就是...他家里好像挺复杂的。我听说他妈以前是...呃，那种职业的，后来生病死了，欠了一屁股债。裴贺白天上学，晚上在酒吧打工还债..."
沈颜的心猛地一沉："哪个酒吧？"
"好像是'夜航'吧，就在老城区那边。沈哥，我不是说裴贺不好，就是...你懂的，那种地方挺乱的，你小心点。"
挂断电话，沈颜偷偷观察着裴贺的侧脸。昏黄的台灯下，裴贺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而坚韧，完全看不出他背负着这样的重担。
第二天晚上，沈颜悄悄跟着裴贺来到了"夜航"酒吧。与想象中乌烟瘴气的环境不同，这是一家装修典雅的爵士酒吧，裴贺穿着白衬衫黑马甲，在吧台后熟练地调酒。
沈颜坐在角落，点了一杯果汁，看着裴贺工作时的样子——他动作优雅而精准，偶尔有女客人搭讪，他也只是礼貌地微笑回应，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凌晨两点，裴贺下班走出酒吧，看到靠在墙边等他的沈颜时，明显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裴贺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波动。
沈颜直起身："来接你下班。"
裴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跟踪我？"
"对不起，"沈颜诚实地道歉，"我只是担心你。"
"不需要。"裴贺转身就走，"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沈颜追上他："我知道你妈妈的事...还有债务的事。"
裴贺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时眼神冷得吓人："调查我？"
"不是！是齐名辰告诉我的！"沈颜急忙解释，"我只是想帮忙...我可以——"
"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裴贺打断他，声音低沉而锋利，"我过得很好。"
"不是同情！"沈颜抓住裴贺的手腕，"是...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裴贺甩开他的手："我们不是朋友，沈颜。你只是暂时借住的路人甲，等你想通了回家，我们就会回到普通同学关系。"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沈颜心里。他站在原地，看着裴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胸口闷得发疼。
裴贺说得对，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沈颜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而裴贺是从小就学会独立生存的孤狼。他们的相遇只是一次偶然，迟早会回到各自的轨道。
但为什么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会这么痛？
沈颜慢慢走回裴贺的公寓，发现门没锁。推开门，他看到裴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
"对不起。"裴贺先开口，"我不该那么说。"
沈颜摇头："你说得对，是我越界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后是裴贺打破了寂静："我母亲是单亲妈妈，做的工作确实不太光彩，但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她生病时，借了很多钱治疗...最后人没留住，债留下来了。"
沈颜坐到他身边，小心地问："债务还有多少？"
"快还清了。"裴贺喝了一口啤酒，"再坚持半年。"
"我可以——"
"不。"裴贺坚决地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
沈颜叹了口气："至少让我陪你上下班？那么晚不安全。"
裴贺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随你。"
那一晚后，两人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沈颜开始学着做简单的家务，甚至尝试做饭——虽然结果往往惨不忍睹。裴贺则渐渐卸下防备，偶尔会讲一些工作中的趣事。
周四晚上，沈颜帮裴贺整理吧台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杯红酒，正好洒在一位客人的定制西装上。
"对不起！我赔您干洗费！"沈颜连忙道歉。
客人转过身，沈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沈慈生的商业伙伴李总。
"沈颜？"李总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还穿着...服务生的衣服？"
裴贺立刻挡在沈颜面前："李先生，这是我朋友，来帮忙的。衣服的损失我们会赔偿。"
李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了...沈少爷体验生活是吧？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父亲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沈颜的手微微发抖："完了...他肯定会告诉我爸。"
果然，不到半小时，沈颜的手机响了——是沈慈生的号码。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酒吧后巷接听。
"立刻回家。"沈慈生的声音冷得像冰，"别让我派人去抓你。"
沈颜握紧手机："我不会去纽约。"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沈慈生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和那种底层人混在一起，在酒吧打工？你知道那男孩的背景吗？他母亲是——"
"我知道！"沈颜打断他，"但裴贺比你们所有人都要高尚！至少他靠自己的双手生活，而不是像你一样用钱控制一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回家，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怎样？"沈颜冷笑，"断绝父子关系？求之不得。"
挂断电话，沈颜靠在墙上，双腿发软。他刚才一时冲动说了狠话，但真要与家族决裂，他其实毫无准备。
回到酒吧，裴贺正在等他："出事了？"
沈颜勉强笑了笑："我爸知道了。不过没关系，我早该面对他了。"
裴贺的表情变得严肃："你该回家了，沈颜。"
"连你也要赶我走？"沈颜的心一沉。
"不是赶你走。"裴贺叹了口气，"而是你不能因为我毁掉和家人的关系。你有我没有的东西——家人的关心，优越的条件，光明的未来。"
沈颜想说些什么，但酒吧的门突然被推开，三个穿黑西装的保镖走了进来。
"少爷，沈总让我们来接您。"为首的保镖恭敬但不容拒绝地说。
沈颜看向裴贺，后者对他轻轻点头："去吧。"
"我不会去纽约的。"沈颜固执地说。
保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您可以亲自和沈总商量。"
沈颜被半请半强迫地带出酒吧，在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裴贺站在门口，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他的表情难以辨认，但沈颜觉得，那似乎是一种告别。
车门关上的瞬间，沈颜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对裴贺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这个认知让他既恐惧又兴奋，就像站在悬崖边缘，既害怕坠落，又渴望飞翔。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叛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