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浅风》岚蝶绯樱

2、苏醒

　　上卷绿野仙踪

　　(1)苏醒
　　“黄昏，
　　黄昏，
　　野花摇曳，
　　香气不知所踪。”

　　一段清浅小曲被人反复吟唱，声音似远又近。
　　不知名的词，异于中土的调，柔和又飘渺。
　　待头脑和耳朵都渐渐清醒，他分辨出身旁有个女人在哼唱。
　　睁开眼，一片漆黑到影都看不见。
　　想出声，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暗不可闻的嘶哑声。
　　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不能动。

　　“醒了？听见我说话就试着点头，头若动不了就试着眨眼，眨眼困难的话就试着动动手指。”
　　声音的主人考虑挺周到,点头。
　　“嗯~再试试眨眼和动手指。”
　　照做。
　　“很好，意识算清醒；你现在伤很重，几乎完全不能动，昏迷的太久大概声音也暂时发不出来，所以如果我问你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有疑惑就眨两下眼，我会想办法知道你的想法。”
　　指示明确，点头。
　　之后感觉左手手指上被绑上了似乎是细绳的东西。微微动下，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当即眨眼两下。
　　“哦，这个...”对方心领神会，“需要我就摇铃。比如...小解...之类的。”
　　对方最后一句音尾渐低，貌似羞赧。
　　男女有别，更何况陌生人相对。
　　他怔愣霎时，预想日后要任人摆布那私密却必然之事场景，顿觉懊恼失意胜过一死。
　　半响，缓缓点头表示明白。
　　我为鱼肉，又有奈何。

　　“我叫月夜，虽是女人但善医。医人者只分病患不分男女，我既救了你，就要医好你。日后的治疗料理难以避免身体裸露接触之事，我已成年不会尴尬，也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对方表明身份，原来刚才她是在替他赧然。
　　如此慰解当然明白，他也从来不拘小节，释然点头。
　　“如此便好。你刚醒来不宜过累，还是继续休息为佳。我去斟药。”
　　急忙眨眼两下以示疑问。
　　“怎么？”
　　试图转动眼珠，四处黯黑一片。
　　“眼睛...看不见吗？”
　　他点头，果然为医者心清眼明。
　　“现是黄昏，洞里光线已暗，我竟没注意到。我看看。”
　　女医者一番翻眼摸脑的检查，不知有效与否，动作倒轻柔。
　　“极有可能是脑内淤血压迫视神经，所以你才看不见。”
　　听了这话他再眨两下眼，隔行如隔山，医者的话常常晦涩难懂。
　　“啊，对不起，说了你不明白的话。瑶仙台崖面上斜生而出的树木灌丛多已百年，枝根盘错。你从崖顶上摔下之时一路磕击勾绊了不少树木，撞到了头。就像皮肤下的淤血，你的头外部看似无恙，想必内里却受了伤，而淤血的部分正好影响到你看东西。倒不用太担心，等头里淤血完全化掉，你就可复明。其实那些树也功劳不小，没有它们拦着你，在半山腰采药的我也没那么容易发现你。”
　　女医者款款解释清楚，他稍稍安心。

　　思绪再转，原来是这位救了自己。
　　一时间往日种种随之浮现脑海，身世之事，江湖之事，儿女之事，在一死之后也只化作南柯一梦。
　　不知生为何，死为何，曾经的记忆有几何。
　　前22年的人生竟毫无几许回味留恋之处。
　　唯独跳崖前说的那句话烁烁在耳。
　　“若人生能重新来过，我绝不会如此愚蠢！”
　　重新...来过吗？
　　既然还活着，那就重新来过！
　　我玄衣修罗不贪生不惧死，平素最不能容忍一个输字。
　　前半生输了个彻底，后半生我定赢他个痛快。

　　靠近的脚步声打断思绪，女医者唤他喝药。
　　“你现在的状况不可以起身喝药，我会喂你，要尽力张口和吞咽。”
　　玄衣修罗点头以示明白。
　　试着张嘴，不知是否大到可以塞进木勺。
　　不料柔软之极。
　　一双纤唇轻碰浅酌，湿软小舌含着药汁潜入，又迅速退回。
　　如此反复。
　　“目前这样喂你最有效，药汁不会漏掉。”语气平平，权作说明，仿佛唇齿相接一事对她毫无影响。
　　看来这位女医者不简单。
　　横竖他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照单全收这看不见的艳福。

　　那一剂药汁服下，不知又昏睡多久方醒。
　　想来女医者手段极高明，玄衣修罗自觉已比初次醒后精神更好，腹中竟微微作响，稍觉饥饿。
　　“饿了？我去拿粥。”女医者在一旁出声，遂听得碗瓢作响。
　　若非寸步不离，她岂知他长短。
　　有心感谢，却苦于无法出口，他日定补上。
　　有莫名花香入鼻，清浅又幽远。
　　“张嘴。”女医者附身喂他吃东西，香气自她身上来。
　　对方发丝轻扫他脸颊，两人再度唇齿相接。
　　入口之物粘稠无米若糊状，不过味道一流：清甜不腻，齿颊留香。
　　他一时好奇，平生从未尝此佳味，不由得眨眼两下，想知自己所吃为何。

　　“要问什么？吃的东西吗？”女医者猜测颇准，他微微点头。
　　“此乃食疗，专为你而做。”
　　“用白木灿花合了野山麦碾成粉，取山泉水兑合黑蜂王密调匀，再加了千盏花汁添香。”
　　“白木灿花清肺利喉，可助你早日说话；你昏迷良久，消化减弱，排解不便，野山麦粉既能填肚，于肠胃也有益；而山泉蜂蜜可养生润体，千盏花则因为花香清甜开人胃口。”
　　吃饭也能疗伤，他暗叹，对方果然考虑细致，医术高超。
　　“可惜你现如今暂看不见，若能看见，我就再加紫槿果染色，那才叫色香味俱全。”女医者说的一派兴致勃勃。
　　他心里补一句：厨艺也一流。
　　一碗粥喂完竟燃尽一炷香。
　　这顿饭吃得好，内容精致，过程香艳。
　　在女医者离去收拾碗具的当儿，他突然想问：做这一碗药粥，她要摘多少花瓣，挤多少花汁？

　　饭后用药又入眠，再醒后他颇觉困窘。
　　忍耐再三，终于忍不住牵动一根手指，扯得铃铛叮当一声。
　　话说人有三急，凡人俗事免不了。
　　闻见女医者身上花香渐近，曾经的玄衣修罗窘迫之中暗道这会若能变成个木头人最好。
　　所幸他现在看不得，说不得，动不得，和个木头人差不多。

　　清醒的时候渐多，百无聊赖下玄衣修罗只好躺在床上苦练耳力。
　　女医者告诉他两人所住乃为瑶仙谷底一处的石洞中。
　　想必洞内一角当有地泉汇聚成潭。
　　整日里但听得水滴声声，若能看见，洞内的钟乳景观倒不知如何。
　　更何况还有每两天一次的医女入浴图。
　　“听见喧哗水声不必惊讶，那是我在沐浴。”一日医女突然交待。
　　随即听得宽衣解带之声悉数作响，而后水声渐起。
　　他心下默然，尽管眼睛看不见，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
　　这女子在男人面前衣服脱的倒利落，沐浴沐的倒坦荡。
　　欺他是个瞎子。
　　每次沐浴过后，女医者身上的水仙秋昙之香便愈加浓郁。
　　几日后又闻其味，他随口问：“这香从何而来？”
　　“嗯-----？”对方洗澡洗乏了，正坐在池边慢腾腾地擦头发，一点鼻音慵懒。
　　专注于自己的青丝数秒后，女医者猛然回头瞪向石床上发问的男人。
　　“哎-------？！”拖着长音惊呼的女声霎时间传出洞外，扑啦啦飞起两三只小雀，“你能说话啦？”
　　一派医者形象全失。

　　玄衣修罗发现自己嗓音恢复时女子正在外采药，待她回来也没有告之.
　　一来习惯沉默已成自然，二来他本就不喜言谈。
　　这一刻待他从洞内回旋的余音中闪过神，有生以来破天荒第一次觉得好笑。
　　感情观音菩萨也有跳脚的时候。
　　因可以说话交流了，治疗从此又方便许多。
　　玄衣修罗已昏睡几月有余，皮外刀剑之伤遍布全身，内里则悉数筋断骨裂，能活下来着实是他命大。
　　当然，女医者更功不可没。她替他所用的灵丹妙药即使是他这位前情报头子也闻所未闻，功效更是惊人。
　　例如“醉酒草”。
　　服用后只知沉睡不知疼痛，创伤却恢复依旧，胜过中土仅用于止痛的麻沸叶太多。
　　“不过毫无知觉于疗伤并无益，你的伤已好一半，我要减了这味药。”
　　女医者如此告知他，“少了此草免不了疼痛难忍，你可以吗？”
　　死都不惧，怕什么皮肉之苦，玄衣修罗暗自冷笑。
　　何况每回痛至发汗难以入寐，身旁还总有一双手在替他擦拭，嘴里轻哼着助他安定的入梦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