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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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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克将军和大周朝臣们都松了口气,两边谁都不希望这个时候出岔子。
只有副使的脸色更难看了。
江晚勾了勾唇:“副使大人,在我们大周,妾室进门第二日是要向主母敬茶的。”
副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如果妾室对主母不服,就会在敬茶时假装不小心打碎茶杯,不让主母喝到这杯茶。”江晚微笑道,“没想到副使大人进京过几日,就把后宅女子争宠的那一套全学了去,还现学现卖地用上了。”
能坐在这里的朝臣都跟人精似的,听出了江晚话里的讥诮,大殿上传来此起彼伏的低笑。
江晚把来通杯完好无损地放回托盘,起身:“副使大人学习能力惊人,真叫人佩服。”
这一句中的讥讽更为明显,那副使脸涨得紫红,嘴唇翁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来通杯没碎,便不至于上升到到挑衅的地步。图克将军对江晚道谢,转头骂那副使:“丢人现眼的蠢货,还不滚回来!等回了赤谷城,自去领三十军棍!”
然后他站起来,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对承德帝道:“请大周皇帝恕罪,回去我一定对他严加责罚。皇帝的赠礼十分精美,所用的工艺我们乌孙都是没有的,待我回禀昆弥后,昆弥一定很喜欢。”
停顿了一下,图克将军看向身旁的翻译官,对他讲了几句乌孙话。因为第一次来到大周,他是最近一两个月临时补习的中原话,日常对话勉强能用,但生僻些的词汇还只能求助于翻译。
翻译官道:“启禀陛下,贵使说,他一路上见到大周吏治严明,百姓和乐,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1】,令他心生向往。贵使希望日后能够经常拜访临安。”
承德帝哈哈大笑:“贵使过奖,过奖了。”
他看向江晚:“你就是清江居的创始人?叫江……”
“草民江晚。”江晚叩首。
“江晚,朕听皇后提起过你。制瓷的技术不错,反应快,讲话也很合朕心。”承德帝道,“大周历朝都有四名皇商,朕记得前年有一个病逝了,他的位子一直空着。”
他慈祥地说:“你接替了他,就有正五品官衔,不必自称草民了。”
江晚惊喜地抬头看去,主桌上,闻皇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于是江晚麻溜改口:“臣谢皇上隆恩!”
余光里,阿依古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有看她,但她明白那是祝贺的意思。
还以为完成对他的承诺要花些时日呢,没想到刚好赶在他到达临安的第一天。
江晚回到自己的坐席,歌舞节目也开始了。
借着乐声遮挡,花清芷星星眼看着她:“你太厉害了晚晚!哈哈,这下我们清江居的问题都解决了!”
“是啊,”江晚也很开心,“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
她俩开始干饭看节目,前几席的大臣们就忙了,轮流给使节们敬酒,明里暗里地谈起结盟的条件。
酒足饭饱,江晚隐约听到那图克将军操着蹩脚的官话说什么“愿结秦晋之好。”
花清芷悄悄道:“什么意思,要和亲了?”
话音刚落,阿依古也站了起来:“母后仙逝,父王这次派我来,也是因为我到了娶妻的年纪,想请求皇帝陛下再下嫁一位和亲公主,以延续楼兰与大周的兄弟之亲。”
花清芷:“怎么一个两个都求亲,我们大周的公主又不是白菜,而且一下子嫁两个女儿过去,陛下怎么舍得。”
江晚小声道:“据说可以挑选贵族女子封为公主。”
“哪个世家愿意把自己女儿嫁到西域啊,”花清芷嘀咕,“真要和亲,又是一场世家之间的博弈。”
江晚摆弄着筷子: “最可惜的还是和亲的姑娘。不是有句古诗说,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么。”【2】
花清芷:“有这句诗吗?”
江晚: “没有,我做梦梦到的。”
花清芷:?
————
临安的夜晚热闹,灯火通明。西湖的风裹着水汽吹入城市的大街小巷,温柔又湿润。
亥时二刻,距离晚宴结束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江晚的马车停在四方馆门前,她下了车,问门口的楼兰守卫:“王储殿下回来了吗?”
守卫:“您就是清江居的江老板吗?”
见她点头,守卫往旁边让了两步:“殿下早回来了,正等您呢。”
江晚道了句辛苦,推门而入。
四方馆是专门接待使节的驿馆,屋里布置得比普通客栈要华丽很多。桌上的红烛明亮,花纹精致,照得整间屋子亮堂堂的。
阿依古坐在桌前,用羊皮卷写着什么。
若换了从前,她就直接上去看了,但如今阿依古是王储,万一那羊皮卷的内容与朝政有关,她就得避嫌了。
因此江晚没有靠近,好在关门声引得阿依古抬起头,看见了在门口踟蹰的她。
“江晚!”阿依古眼睛一亮,嗖地一下站起来,“你终于来了。傻站着干什么?快坐下,我去倒茶。”
“不用麻烦,晚宴上我都喝饱了,”江晚摆摆手,仔细打量他,“沉稳了不少,有点王储的样子了。”
三月不见,他的变化不小。刚才在大殿上,他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提起去世的清蓉公主,语气平静得无波无澜,完全没有三个月前哭天抢地的样子。
记忆里他的性子直,又不拘礼节,更不喜文墨。如今也学会同那些朝臣们周旋了,当时看得江晚都暗暗心惊。
也不知道这三个月,他都经历了什么。
“你也不赖,这么快就成皇商了。”阿依古坐在她对面,“什么时候能把铺子开到楼兰来?我让王室子弟都买你家的产品。”
江晚呛他:“说的好听,你能做你父王的主?”
“父王?我母亲被瑶姬害死,他不仅不惩罚,还继续跟那女人睡觉。从那时起他就不是我的父亲了。”阿依古语气冷漠,“反正他也中了风,只能躺在床上。如今楼兰宫里宫外,都是我说了算。”
江晚倒吸一口凉气:“那瑶姬母子呢,你怎么处置的?”
“瑶姬蛊惑老国王,致使国王耽于享乐;三弟么,毒害母后,自然是按律处斩。”
阿依古望着她:“我说过,你新店开业之时,会剜出瑶姬的心头血,作为庆贺。”
嘶——还想着忙完了就去楼兰帮他呢,没想到这小子下手这么狠,已经解决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好像在楼兰城外之时,他的心态就已经不同了。
见江晚不说话,他眼里流露出几分忐忑,语气却凶凶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心狠手辣了?”
江晚往软枕上一靠,调皮地对他竖起大拇指:
“我觉得你干得特别漂亮。”
“话说回来,既然不是楼兰王逼你,那你怎么跑来求亲了?”江晚一脸吃瓜样,“是不是看上哪个中原姑娘了,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阿依古别过脸:“自楼兰建国以来,历任楼兰王后都是大周和亲公主。我们楼兰弹丸之地,能跻身西域三十六国之列,靠的是大周的支持。”
烛火映照在他眼里,睫毛在年轻王储的脸下落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伤感。
“你知道的,我要坐稳王储之位,就必须向大周求亲。”
江晚一怔。前世在史书里,她看到过不少和亲公主,也看到过不少异国质子。有的思念成疾、客死他乡;有的苦熬岁月,名垂青史,却弥补不了遗憾。
读史书时不觉得什么,但这样的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朋友身上,她还是唏嘘不已。
可她只是一介商人,封皇商的正式文书都还没到手上。
她帮不了他。
“趁着和亲人选还没定下来,你多出去转转吧。要是遇到喜欢的,对方也愿意的话,你跟我说。”江晚道,“大周是有宗室女、贵女和亲先例的。虽然我不能阻止和亲,但我会尽量帮你挑一个喜欢的。”
使团留在临安不过短短数日,想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太难。她知道希望渺茫,却也只能这么安慰。
阿依古凝望她。
“要是我喜欢你呢?”他开玩笑似的,“要不你跟我回楼兰吧,我保证只娶你一个,一辈子对你好。怎么样?”
“啊?”江晚蒙了,指着自己,“我又不是贵女,我当不了和亲公主啊。”
顿了顿,看着他失落的模样,江晚也不确定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告白了——这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想了想,她支起几分笑意,用调笑的语气道:“少乱讲,我可已经有心上人了。要是被他知道了,要生气的。”
“啊,啊,”阿依古迟钝地移开眼,笑起来,“就你那一心扑在瓷器上的样子,还有心上人?哪位壮士视力不好,看上你了呀?”
“就是我在多伦湖边捡到的那个,跟你提过的。”想起闻深,江晚不知觉地弯起嘴角,眉眼都柔和了几分,“他可厉害了,文武双全,生的又漂亮,脾气还好。”
“那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一杯喜酒啊,”阿依古跟着她一起笑,“祝你们幸福。”
带着我的祝福,替我幸福。
阿依古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表情,在心里偷偷想着。
【1】出自杜甫《忆昔二首》
【2】出自杜甫《咏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