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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药到病除 ...

  •   望不到尽头的山道台阶上,杨严齐背着个包袱,嘴里嘚吧个不停。
      任她从东聊到西,季桃初皆不予理会。
      直到。
      “东防耕种如何,全部结束了吗?王容岳她们可曾来书信?”

      农事,季桃初职责所在,点头以答。

      杨严齐心下稍宽,道:“照你早前写好的规划书,下个月将动身去道州,眼下此般情况,还去吗?”

      季桃初点头,毫不犹豫,迫不及待。

      “要不,咱再商量商量?”杨严齐扯扯人家袖子,“道州虽挨着虞州,气候水土也更接近虞州,但……”
      真是,话到嘴边才发现找不到借口,人家道州挺好一地儿,还是幽南地区三大主供粮地之一。
      杨严齐掂掂包袱,借此动作缓了缓话头,略作思考,道:“那里离奉鹿好几百里,我会想你的。”

      “……”季桃初骇然之中一不留神,被台阶给绊了个踉跄。
      待稳住身形,她若无其事往上走。

      杨严齐又絮絮叨叨跟上来:“对不起啊,溪照,我和季嗣侯有来往的事,不曾告诉你是我不对,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你走慢些,我们聊聊季嗣侯?”

      季桃初实在不想听那些叫她厌烦不堪的破烂流丢糟心事,越走越快。

      一阵山风迎面吹来,拂过她略显空荡的衣裤,隐约勾勒出衣下清瘦的身形。
      太瘦,好像随时会叫山风裹不见似的。

      看得杨严齐心里直突突,一步跨仨台阶追上来,拽住人家袖子指向不远处:“那有座小亭,咱坐那喝口水?”

      爬山越岭,以前的季桃初不在话下,如今的季桃初压根遭不住,定睛瞧去,果见一小亭掩映在苍翠树木间,遂拖着酸沉的腿脚往那厢去。

      杨严齐上前相扶,被她礼貌地推开。
      扶住,推开,再扶,再推开……直至坐到小亭下。

      汤己容想上前来侍奉,被苏戊变相拦住。恕冬带随护近卫在山道上沿台阶立哨休整,有条不紊。

      杨严齐打开水囊,递到季桃初手边:“从旁边土地上的脚印看,王妃她们才离开不久,若接下来加快脚程,说不定能追上她们。”

      追?追上王妃和梁滑?干嘛,山风喝不饱,还要靠梁滑再气上一气?

      尽管季桃初面无表情,杨严齐还是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指着她道:“瞧,凡听见梁滑的名字,你便会愤恨得咬后槽牙。”

      季桃初转头看向另一侧。
      亭外青峰峦聚,花木郁郁葱葱,间或虫鸣鸟啼,令人胸中浊气暂降,稍觉畅快。
      身边却坐着个叫人没法畅快的家伙,说着叫人头疼的话。
      “其实梁县主的确被梁滑气到生病,你姥爷葬礼毕,她回四方城求医,乃诊出癥瘕积聚【1】之症,时常痛到食难下咽,夜不能寐,遂退至南湾别墅休养。”

      娘,娘。
      在季桃初不知道的地方,娘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下多少罪?
      季桃初可以谁也不在乎,唯独不能抛弃母亲于不顾,世人只见恒我县主行事作风严厉,不见作为母亲的梁侠的舐犊深情。

      稍作歇息,热汗落下,山风吹红了眼眶。
      忽地,季桃初从挎包里,翻出个纸本子和削尖的炭笔,唰唰写出两行气愤之字,怼到杨严齐面前。
      【养育恩深,我皆顺从,还待如何?】

      汤己容发现亭下的无声争执,紧张得张望过来。
      倘知杨严齐会来此,她一定多多带些护从,坚决不叫这姓杨的接近她家姑娘!

      “梁县主为病痛折磨,你为何不能采取措施,尝试去解开她的心结?你是没有这个能力,还是不想去做!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孝顺母亲,而今却以生病为借口逃避该担的责任,季溪照,你真的是个二十四岁的人了?”
      杨严齐语气平静,言辞又开始咄咄逼人,却是在季桃初看不见的地方,那双乌黑眼睛里闪过抹欣慰与期待。
      发火吧溪照,火气撒出来,人就会好的。

      季桃初上火。
      姥爷下葬后,回到四方城那些日子,她不是没有劝慰过母亲。
      可母亲却听不进半个字,成日咬牙切齿,气愤不已,扬言要找到朱家叫梁滑还钱,将恩怨分个两清,整个人……跟魔怔了一样。
      每当提起梁滑,母亲生气,父亲发脾气,闹得乌烟瘴气,偏越是乌烟瘴气,越是总会提起梁滑。
      反反复复,无休无尽。

      此刻,季桃初更是能想象出来梁滑在朱凤鸣面前,装可怜扮无辜,倒打一耙污蔑侯府的嘴脸。

      她烦躁着恼,又被杨严齐句句戳心,恼羞成怒,用力在素纸订装成的簿子上刷刷写字,笔尖甚至划破纸张。
      【吾惰且自私,每遇事,赖亲长解决,乃三岁孩童心性,思而不行,合该深陷痛苦,毋需汝口舌!】

      想的多,做的少。
      既然思虑能周全,为何不敢付诸行动,是顾及昔日情分,还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被心中道德束缚?

      亭下的一言一写还在继续,亭子外,山风吹动树枝,繁叶扫过苏戊头顶,被她偏头躲开,满是担忧:“大帅这个方法,当真能行?”

      别弄巧成拙,逼得嗣妃更不好。

      恕冬被汤己容剜几眼,不敢言语,只好凑过来和苏戊说话:“大帅几时做过没把握的事,嗣妃的病若能靠汤药治好,那便早该痊愈了,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回设计引梁三夫人来此,正是为解开嗣妃心结。”

      “喏,”她递上个揉皱的绢条,“涂三义传书,朱彻已追到山脚下,放心,都在大帅预料之中。”

      苏戊看了绢条,揉成团塞进腰间皮挎包,眺向山下,喃喃祈祷:“求各路神仙保佑,保佑我家嗣妃安康顺遂。”

      .

      季桃初靠写字,和杨严齐吵了一架。
      尽管那姓杨的从头到尾未有激烈言辞,但还是把季桃初气得不轻。
      休息好再出发,气鼓鼓的人闷头爬山,也顾不上体力不支,竟然成功甩开喋喋不休的杨肃同,在傍晚时分,和提前出发的巡抚夫人仝孝长等人,同时抵达青梧观门口。

      撞上一行官太太时,季桃初是有些慌张无措的。
      她站在那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平时没有血色的脸,此刻也微微泛红。

      “季嗣妃,你怎么一个人?”被簇拥在人群中间,雍容华贵的妇人,率先开口,亲切温柔:“王妃更衣去了,天色已晚,凉气反扑,嗣妃何妨与我们先进观?”

      可怜见的,季桃初太久没和外人接触过,一时呆愣,又不会说话,定在那里,不点头,不摇头。

      仝孝长不知杨严齐与季桃初同行,微笑着道:“臣是仝孝长,家父曾位列九相,任兵部尚书,拙夫李兴,幸职奉鹿巡抚。数年前,臣曾在邑京见过嗣妃,彼时嗣妃年少,乘在皇后陛下的肩舆上,活泼开朗,羡煞众人呢。”

      仝孝长回忆得细致,季桃初也确实不认识这位漂亮夫人。
      她攥着挎包,犹豫要不要拿出小本本来,写几个字回应对方,好不叫失礼。

      便是这片刻的沉默,珠光宝气的人群里,传来道听得季桃初戾气横生的声音,依旧气短虚弱,依旧单纯可怜。
      不是梁滑还会有谁:“仝夫人见谅,我家外甥病过一场,不幸失声了。”

      嗣妃是个哑巴——引得众人发出低低惊呼。
      各种低切的议论,清晰传进季桃初耳朵,偏巧汗湿的里衣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她觉得好烦。

      “原来如此,倒是臣冒昧了,嗣妃请先行。”仝孝长不再等季桃初开口,让出路来,抬手做请。

      季桃初不再傻站着,沉着脸大步进门。
      管不住身后人低切议论。

      “没听说过嗣妃是个哑巴啊!”
      “谁说得准是真哑假哑,勋爵高门里的事,别乱猜。”
      “梁夫人是嗣妃亲姨母,定然知晓内情。”

      接下来是梁滑的戏台,又怎会不唱上几句。
      “诸位见笑了,本都是家事,不好宣扬,诸位姐妹与我关系甚笃,说来不算外人。”

      立马有人附和:“自然不是外人,我们定会守口如瓶!”

      梁滑长叹一声,千回百转,惋惜伤感:“想来诸位也听说过我那亲姐姐的名声,她在关原说一不二,专断,跋扈,强横,不仅独揽关原大权,逼得关原侯伏低做小,还把亲生女儿逼得患上失语症,对我则是更狠,老父亲病重不告知我,以至于我没能见到老父亲最后一面,这是我一辈子都抹不掉的痛……”

      哭腔隐隐,引人同情。

      有人小声道:“梁县主强横跋扈,天下皆知,没想到她不仅逼得女儿患病,还与你如此不相饶,亲姊妹何至于此?真是铁石心肠!”

      不明真相者跟着评头论足,在梁滑的如泣如诉中,将梁侠评价为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十恶不赦之流。

      说话间,众人已在道童引领下到达休息的地方。
      因有贵人来,观内灯火通明,诵经声从正殿方向传来,如悲如泣。

      有人劝慰季桃初:“令堂的所作所为,与你是没有关系的,看面相就知道,你是绵善好孩子,以后来在咱们奉鹿,脱离了梁县主的掌控,嗣妃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门前台阶上,季桃初躲开对方宽慰般拍着她小臂的手,嫌恶地看向梁滑——这个许久不见,如今满面红光,气色充足却非要装虚弱,扮可怜的东西。

      盈盈灯火下,梁滑双眼含泪:“桃初,别怪姨母,姨母只是太心疼你,你还年轻,一朝失语,往后怎么办?这些事,就算姨母不说,世人最终还是会知道,你再是出于孝心,想维护你娘,可纸包不住火,大家伙的眼睛是明亮的啊。”

      众人纷纷附和,边出言宽慰梁滑。

      季桃初不愿和这般无赖纠缠,身上冷,转身进茶寮。

      众华服随后而入,却仍旧不见王妃踪影。

      既知季桃初患有失语症,众人不敢造次,转而围着梁滑宽慰起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家非是真的关心梁滑如何,而是想通过梁滑的嘴,打听更多她们平时听不到的国戚丑事。

      “你爹过身时,你真没在跟前?”问这话的,是奉鹿所在地安州布政使的夫人。

      梁滑闭闭眼,满脸无奈和悲楚:“老爹病重月余,人家半点消息没有透漏,说实话,在老爹病重前,我已有两年没见到过他老人家。”

      “为何?”给梁滑递热茶的,是安州按察使的夫人。

      梁滑接住茶,哽咽着道了谢,“不是我不想见,是人家不让,老爹生病,我欲前往侍奉,人家拦在门口,叫我拿五百两白银,否则不让见老爹的面。”

      “五百两?”奉鹿知府的夫人拧眉疑惑,“堂堂梁县主,富有关原一十九州之地,要你区区五百两做甚?”

      梁滑擦眼角的动作微微一顿,余光瞄向另张茶桌前,在袅袅茶雾中低头沉默的季桃初。
      她的谎话,不假思索:“不怕各位笑话,这五百两,是当年我出嫁时,夫家给我的聘礼折价。”

      安州布政使夫人:“你的聘礼,梁县主要甚?”
      梁滑:“我自幼丧母,由老祖母和姐姐带大,人家觉得,人家辛苦将我养大,这个钱,我该给人家。”

      气得安州按察使夫人拍桌:“这不是欺负人?!”
      梁滑又掉眼泪:“那有甚么办法,为了能见到老爹,她要多少我都得给啊!”

      茶桌前轰地一声,人言沸腾,无不指责梁侠欺人太甚,却没人问,这钱,梁滑是否给了。

      仝孝长单独陪季桃初坐在临窗小茶桌前,饮茶不语。

      安州按察使夫人道:“这种情况,你就该上衙门告她,勒索财物,阻碍孝亲,欺凌手足,哪一条拎出来,都是她不占理,你干嘛不告她,一告一个准!上告后准能见到老爹。”
      好的,不愧是按察使夫人,律条俗约信手拈来。

      梁滑啜泣难止,好似胸中万千委屈,今日终于得以舒泄:“不行啊,那是我亲姐姐,无论她怎么对我,我都不能无情无义,我对她,连句难听话也说不出来,你叫我怎么舍得去告她?”

      安州布政使夫人拍拍她后背,以作安慰。

      按察使夫人:“你这么好的性格,这么有情有义,怪不得会被人家欺负,这年头就这样,好人没好报,坏人得长生。”
      梁滑摇头:“不怪我姐姐,其实只要她能过得好,我吃点亏都无所谓,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只要她过得好,我别无所求。此番来青梧观,我除去给老爹供奉往生灯,也要给姐姐祈福,唯盼她能安好。”

      一番委屈自己的言论,又换取大家不少同情,以及对梁侠的指责。

      见季桃初从头到尾像个被霜打蔫儿的茄子,梁滑言行愈发嚣张,仿佛是在挑衅季桃初——是非黑白任我说,哑巴你能奈我何?
      “桃子小时候,也是我照顾的,我姐姐忙于关原政务,我姐夫那人,你们也知道。没办法,我就算才嫁到夫家,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外甥带在身边照顾。”

      在众多夸奖中,梁滑卖力地构造着她的谎言世界。
      “彼时,肃同也住在我们家,两个小孩子在一起玩,难免为点小事动手,桃初年长肃同好几个月,力气也大,抢玩具时推倒肃同,叫肃同磕肿了后脑勺,我公婆心疼外孙,又不好责怪小桃初,只能逮着我破口大骂。”

      “我那时候是新妇,哪见过那般阵仗,吓得给二老磕头求饶,始终不行,逼得我走投无路,抱着桃初跪在门外哭求,人家一家则抱着肃同,亲亲热热在屋里吃饭。”

      一位夫人宽慰道:“无量福。你待嗣妃这样好,嗣妃定不会辜负你的恩情,梁夫人好人有好报,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梁滑摆手:“我从不贪图孩子们甚么,只要他们身体康健,生活顺遂,我就心满意足啦!”

      又有人回头冲季桃初道:“嗣妃也是有福之人,有这样一位姨母,真是叫人羡慕。”

      被说到脸上,季桃初真是想掀桌,在纸上刷刷写下四个字。
      【羡慕?送你!】

      “啊这……”对方好生尴尬,回头看向梁滑。

      梁滑抹泪赔笑:“宗夫人见谅,嗣妃是爱说笑的,如今不能言语,写在纸上,难免引人误会。”

      这位宗夫人松口气,跟着笑:“原来是这样,嗣妃也是位风趣的人呢哈哈哈。”

      不笑还罢,笑起来显得更尴尬。

      季桃初心焦,杨严齐属蚂蚁吗?再慢也该跟上来了,怎的也不见踪影。

      可能看出了季桃初的焦急,安州布政使夫人宽慰道:“嗣妃稍安勿躁,有梁夫人在,俺们一定和她一起好生照顾你。”

      众人又附和,莫名巴结起梁滑。
      眼见着就要用言语直将人捧到九霄云上,和这青梧观里供奉的碧霞元君比比高低了。

      季桃初无意间对上梁滑视线,看见了对方赤裸裸的轻蔑和挑衅。

      胸中怒火轰然而起,伴随着杨严齐的讥讽,叫她终于忍无可忍,脱口斥骂。

      “小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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