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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明不白 ...

  •   又几日后。

      金城彻底没了年味,金戈铁马的防备依旧严密,朝廷施施然发来关于五城收复的嘉奖。

      杨严齐无令而出兵,不合军规章程。

      邑京为收复故土大肆庆贺,兵部却联合吏部等司,将嘉奖内容说得不阴不阳。
      听来褒奖,实则暗讽杨严齐好大喜功,贪功冒进,致使队伍在苏察城遭到重创。

      委婉些说,都司卫众官兵对该嘉奖颇有微词。
      照常而言,有司对立下收复之功的边军,不会如此冷嘲热讽,这个嘉奖令,明显是在欺负人。

      直到听说杨严齐还在为抚恤补贴事宜奔忙,季桃初才慢半拍明白,杨严齐为何重伤初醒,便不顾身体情况,即刻着手安排伤残阵亡官兵的抚恤补贴。

      若姓杨的老实等朝廷嘉奖,此刻都司卫里可能已经出现哗变,至少也是随战官兵对杨严齐这个主将大失所望。

      好生阴毒的法子。
      欺人至此,季后缘何一言不发?

      太能共情她人不易,大多数时候委实令人痛苦。
      以至于送往邑京的几封信尽数被截下,季桃初也没觉得多生气。
      就像上元节在法圆寺,和杨严齐不欢而散,她不能接受杨严齐的做法,但却可鄙地理解杨严齐的一切困境。

      是日夜,中堂。

      靴底沾的积雪融化在干燥的地砖上,洇出两团深色水印,消失数日的杨严齐,脊背挺拔坐在椅子里。
      手边茶几上,放着几封季桃初这几日连续寄出去的信,面色憔悴问。
      “镇守太监种目宿的事,你打算告诉你姑母,还是告诉你叔祖父,季由衷?”

      姑母是代制皇后,叔祖父季由衷是九相之首,无论二者谁知道,对杨严齐而言都是没有好处。

      季桃初没想到,上元节那日将话说破后,两人再见,杨严齐开口说的还是公事。

      也对,当撕下那张故作熟络的面具,她们之间,哪有私事。

      “你多虑了,”西书房门口,季桃初垂手而立:“书信的确是要送往邑京,但拿人钱财,为人谋事,我与令堂签下两年契约,便会在这里干够两年,除去种地,其他事统统与我无关。”

      杨严齐没说话,簇着灯火的眼底幽暗深晦。

      季桃初的视线,落在对方靴子下洇出的两团雪水上:“凛冬已逝,阳春将至,过几日我们启程去东防,后续有何情况,我向陈统府反馈。”

      “这个,还给你。”她说着,隔空抛来一物。

      是之前杨严齐给她的那把黄铜钥匙。

      杨严齐接住钥匙,神色淡静如常:“不喜欢,还是,不要了?”

      季桃初摆摆手,语气轻快,风轻云淡的样子:“拿人手短,偏我不喜受人要挟。”
      无论是谁的要挟,通通不受。

      尚带余温的钥匙烫着掌心,杨严齐甚么也没说。

      .

      说来也怪,季桃初在都司卫数月之久,连西厅提刑石映雪的背影也没见过,却在启程去东防这天,在都司卫门口,遇上同样要出行的石映雪。

      这是位气质柔和的年轻女官,裹在厚厚的黑皮毛大氅里,面庞青白得近乎透光,说话嗓音凉沁沁,好似当下寒将消而春未至的天气。
      “季上卿,久仰大名。”

      “不敢,”季桃初没心情和人寒暄,卸下热络客套的伪装,她是这般凉薄的性子,“石提刑有事?”

      石映雪肤色太白,衬得两颗眼珠像黑宝石,只是里面没有光泽,瞧着缺了几分生趣:“东防有点公事,我过去一趟。”

      季桃初懒得揣摩石映雪的意思,左右甚么都没意思:“石提刑辛苦,我赶时间,先告辞。”

      载着两位上卿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街口拐弯处,杨严齐从大门后走出来。

      天色阴沉,不远处黑云翻滚,石映雪幽幽道:“都司的计谋,也不是万无一失。”

      “那就等。”杨严齐反手叉后腰:“等吃饭的人,总比做饭人更着急,只要着急,定会露出马脚。”

      是啊,阎培再狡猾,也无法对季后亲侄女的到来视若无睹,只要他再次有所行动,必然能被抓住蛛丝马迹。
      石映雪不再多言,登上马车离开。

      门前又剩杨严齐一人。
      少顷,一名国字脸的男近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如何?”杨严齐眺目望着街口,头也不回。

      近卫暗探涂三义:“那些联络点,使用一次便作废,里面人极为谨慎,我等至今没能摸到有用信息。”
      他顺着季上卿发信的地方找过去,接连数处,一无所获。
      倒像是……季上卿故意暴露,近而戏耍捉弄他们。

      “撤回来吧。”
      那些是季桃初和季桢恕的无声警告,杨严齐又怎能咄咄逼人:“点几个好用的人,到东防照看着二位上卿和石提刑。”

      涂三义领命而去,杨严齐转身往回走。

      暗中在背后为季桃初撑腰的,不是急于将季桃初嫁人,以换取等价利益的季秀甫;也不是将关原政务一肩挑,忙到被人认为是铁石心肠的梁侠。

      而是季桃初的长姐。

      那个十三岁封嗣侯爵,一边帮梁侠担起关原政务,一边帮只重农耕的关原,重新拉拢起门阀、士人及学子拥护的季桢恕,季行简。

      关原嗣侯季桢恕不是省油灯,不仅能在金城安插若干眼线,还能让近卫暗探束手无策。
      杨严齐想,怪不得母亲说,恒我县主后继有人。

      回到书房,已有人在开会。
      旧书案前摆放两排圈椅,离书案最近的圈椅里,坐着位风尘仆仆,面色疲惫的青年女子。
      正是半个时辰前,才回到金城的陈鹤衔。

      见杨严齐回来,陈鹤衔清清嗓子,继续方才和人讨论的话题:“我还是坚持,驰道修筑暂止道城,不达双鞍镇。”

      理由很简单,钱不够。

      幽北军主要吃二十州自己的赋税财政,边境线上战乱频仍。
      未免离离哀鸿遍野,老王君杨玄策与幽北众官员商定的赋税,已是低得不能再低。

      互市关闭,商贸困顿,幽北再陷艰难,举二十州之力,勉强养活四万幽北军,再加上朝廷每年划拨粮草械备补贴,方够幽北开销。
      无论北防想做甚么,银钱乃最大难关。

      陈鹤衔对面,是年后新从五标营调回来的蒋英,同时他也是陈鹤衔的现任下属,东厅都参军。

      蒋英不参与东厅行政决策,只在军政事宜交接中起搭桥作用,及时把军务所需,和政务所行准确结合起来。

      他建议:“倘驰道修过道城,直通双鞍镇,北防军会像把利刃,隔空悬在季秀甫头顶,一旦有何意外,轻骑随时冲到他面前,

      “不仅如此,双鞍镇卡着通往关原的要道,无论是土尔扈特还是其他部落,只要他们去和季秀甫做生意,就不得不提防咱们的轻骑,季秀甫必然深受影响,他还敢动杂乱心思?”

      昨日,奉鹿王府送来消息,关原侯季秀甫,将原本要卖给幽北军的粮食,以高出二厘的价格,卖给了土尔扈特部。

      每年三月份,幽北军的军粮会出现十几日的缺口,要等朝廷拨发的粮到位,方能接上。
      这中间,需幽北军自掏腰包向关原购口粮,称为春补粮。

      杨严齐手肘撑到桌沿,安静地思量陈鹤衔和蒋英的建议。

      说实话,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季秀甫究竟为何把原定给幽北军的春补粮,转头卖给土尔扈特。
      高二厘钱都让人说不出口,毕竟二十余年来,关原和幽北军的粮食生意,做的很稳定。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蒋英有蒋英的考虑,陈鹤衔有陈鹤衔的筹谋。
      这厢里,她道:“蒋参军的话自有道理,不过驰道暂通道城已是财力极点,若要打通双鞍镇,”

      她两根食指打出个十字:“至少要多出这么多预算,这是幽北大约五年的赋税总数,如今边贸互市关停,数赤三年时,在正常情况下勉强熬过得去,若赤五年......”

      后面的话,不好直白说出来,赤数五年的后果,在座诸位心知肚明。

      “驰道是否修通到双鞍镇,”杨严齐食指无声点在牛皮记事册上,音容皆淡,“此事容我再想想。”

      陈鹤衔和蒋英双双称是。

      “还有,”杨严齐忽然想起来,“雪客,你早前递的那封文书我已看过,叫商贾垫出一成抚恤金的事,做得非常漂亮。”

      杨严齐颈上伤口尚未痊愈,说起话来仍艰涩:“王妃所拨资金,已于上元节送到,你和账房交接,将东厅紧缺的先领回去,剩下那些银钱,后续都堂慢慢补给你。”

      “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陈鹤衔道:“听说季上卿已出发去东防,届时东边定会有不少用钱的地方,这钱来的及时,能缓我燃眉之急。”

      话及此,陈鹤衔冷不防问:“若有东防农事呈文,及时报来书房?”

      安静在旁边整理文书的恕冬,偷偷转头瞄过来。
      只见她家都统神色不变,若无其事:“送都堂,按规矩来即可。”

      未几,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陈鹤衔出书房,见耳房门环上仍挂着铜锁,拽恕冬到回廊拐弯处说悄悄话。
      “都司亲手打的那些农作用具,季上卿不喜欢?”

      恕冬整平被统府拽皱的衣裳,手遮到嘴边,神神秘秘:“不知道。”

      “嘶!”陈鹤衔眯眼,手背一扫恕冬,佯嗔:“我好不容易回来趟,别藏着掖着,我走前都司还和人季上卿住一块,这会儿连农事呈文也要按流程办,能没点甚么?”

      恕冬不觉得同住有何不妥,开口却是解释:“别乱说,从来没有住一块,都统重伤时,上卿另外睡在西书房……好吧。”

      在陈统府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恕冬承认道:“都统惹恼了季上卿。”

      “我观季上卿颇为好说话,啧,”陈鹤衔搓着下巴,“如此简单的事还能办砸,杨肃同真是不开窍。”

      “开窍?”恕冬不明白,这有何值得开不开窍,自家都统的心计手段,还用再开窍?

      “罢了,三言两语跟你也说不明白,我还有事要忙,先去也。”陈鹤衔却摆摆手,脚步生风离开。

      陈鹤衔要去账房领钱,心情好,肯和人多聊两句闲话。
      与此同时,向东奔驰的马车里,季桃初情绪格外低落。

      眼见着外面景色愈发枯燥,王怀川关紧车窗,搓了搓冻疼的脸颊:“那日从法圆寺回去,你心情便很差,你不说我也知道,和杨严齐有关。”

      季桃初缩在角落,有气无力闭闭眼:“不过是她算计我,现在也没关系了,我们去东防,眼不见心不烦。”

      王怀川瞧着她神色:“若仅是这样,你情绪不该如此低落,晏如,实话告诉我,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季桃初勾勾嘴角,推了下怀川膝盖,“不要担心,好着呢。”

      王怀川用膝盖碰回去:“骗人精,当我傻,猜不出杨严齐打的啥算盘?”

      险些以为怀川知道点甚么,吓一跳的季桃初暗暗松口气:“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咱们只是负责耕种,其余概不关心。”

      “无论是何种局面,”季桃初喃喃着补充:“我保证,没人敢动我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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