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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狼子野心 ...

  •   转眼到上元节,戒严仍旧未解,金城节庆气氛不算高。

      在全体大夫允准下,杨严齐得以出门,季桃初趁机搭顺风车,要到甜水街附近的寺庙。
      路上杨严齐买了五斤月饼,还非说这叫空心烧饼。

      饼刚出炉,外皮很酥,轻捏即碎,里头空心,冒着热气,吃起来脆脆的,红糖芝麻内馅,甜而不腻。

      像月饼,又不是月饼,挺好吃。

      片刻,季桃初承受不住那双乌黑明亮眼眸投过来的目光,递来个带着内馅的碎块:“别这样看着我吃,你吃不了,倒是可以舔舔馅解馋,我不告诉大夫。”

      红糖芝麻的香甜萦绕鼻尖,杨严齐顿了顿,侧身躲开。

      不是不想尝尝,是这般的亲昵,令某种晦涩的情绪,逐渐在内心深处沸腾,烫得她心尖酸软。

      “不吃就不吃,板起脸做甚,”季桃初不明所以,将碎块丢自己嘴里,“汤大姐说,甜水街旁边的寺庙,是金城最大的佛寺,待到地方,我过去转转,就不陪你喽。”

      “怎的忽然要拜佛?”杨严齐依旧板着脸,声音低缓艰涩。

      季桃初不明她为何忽冷忽热:“你伤恢复的不错,我才敢出来散心,不然显得多没良心。况且,今日上元节,逛逛庙会,也算好生过了年节。”

      她还好心问:“要和我们一起逛庙会吗?”
      她和王怀川约好了,在寺庙碰头。

      马车行驶缓慢,杨严齐身子轻晃,沉默片刻,她摆了摆手。

      季桃初微微笑了笑,没再多言。

      当今皇帝崇道,深居皇宫潜心修道,以至于国朝之内,上起九相之首季由衷,下至庶民农工商,无不拜三清,礼尊神。

      佛法最盛之地如今寥寥无几,一数国南境交趾,二数国北境幽地。

      金城到处可见寺庙和壁画,汤己容说,开凿在崇山峻岭间的石窟,更是气势恢宏,需等雪化后方能登山游览。

      甜水街旁边的法圆寺,是前元政权悯节帝登基后,由其长姐镇国长公主主持修建,记载上说,建筑乃皇家庙宇规格,可惜于善通三年草草竣工。

      在街口与杨严齐分手,季桃初在近卫苏戊带领下,步行前往法圆寺。

      今日上元节,大约全金城的热闹,尽集中在了法圆寺。
      寺外大街是庙会主要场所,会上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贩夫走卒沿宽街两侧做生意,货担子穿行其中,玉石、皮货、旧货、字画、药材、香料等摊位各有秩序,首尾相连,多而不乱。

      站在人群中一眼望去,香客、书生、杂耍、游人、形形色色,摩肩接踵,如织如梭。

      风雪冷气中,淡淡的香火味下,各般食物香味陆续飘来,手里没吃完的空心烧饼,瞬间就不香了。

      季桃初一家家食摊挨着吃过去,她食量小,每份食物皆要和苏戊分着吃。

      苏戊也有吃不完的,提前分包好,要给小惊春带回去。

      吃到本地特色白萝卜粉条肉包子时,在苏戊怂恿下准备把醋倒进肉包子吃的季桃初,终于和分头行动的王怀川碰上头。

      “摸清楚了?”季桃初往包子里倒着香醋,问。

      王怀川不理解如此吃法,看得口中猛生酸津:“我以为会是敬文来,结果来的是一羽信鸽,那鸽子被支军制弩射穿胸背,愣是硬挺着飞回来。”

      见王怀川答非所问,言语间还隐有责怪之意,苏戊识趣地蹲到不远处,埋头吃包子。
      普通鸽子,军里自是不会射杀。但那是信鸽,飞到距离金城九十里时,被左近巡防射伤,幸而有命令及时传到巡防处,才免了信鸽被追击射死。

      对于苏戊的主动避嫌,王怀川耸耸肩:“没办法,大家各有难处。”
      季桃初笑了笑:“敬文查出甚么,东防那些人,在耕地里种的何物?”

      北防东边适合耕种,地理位置上成为东防,意为北防东域。

      王怀川小心道:“是目宿。”她比出两根手指:“零零散散,起码种有两千余亩。”

      季桃初暗暗吃惊。

      目宿耐干旱,耐盐碱,适应力极强,原只种植在皇家苑囿,供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食用。

      天狩五载,因三北军马改良,季后批允三北官家军马场种植目宿草,作为优等马草供战马食用。

      目宿草非是私人能耕种,况乎如此大面积。

      “这些耕地,全在东防镇守太监阎培手里?”季桃初思量片刻,问。

      王怀川摇摇食指:“大部分在东防镇守府里,一个名叫屠圭的小内监名下。”

      “这屠圭,是阎培的十三义子之一。”
      王怀川吃口包子蘸醋,发现这醋是香的,还是咬了咬后槽牙。
      “寿州那边几个军镇的人,称阎培的十三义子作‘十三太保’,据说那些人好事不做,坏事干尽。照敬文的意思,阎培和他的十三义子,同当地大部分驻军关系匪浅,阎培他们侵吞耕地,私种目宿,杨严齐作为北防总兵,会毫不知情?”

      知道却不加以阻止,背后是何原因?或者说,是有何难言之隐?

      杨严齐行北防总兵之职,却无总兵之名衔,朝廷提防边塞势力失控,设巡抚监察北防总兵,又恐巡抚与总兵暗中勾结,再设镇守太监监察巡抚。

      武将受监于文臣,文臣受监于内官。
      武将起势乃靠军权,文臣在朝有党派集团支撑,内官唯一的倚靠,是给予他权力和荣禄的人。

      季桃初蹙眉,再次感觉有些棘手。
      内官的靠山,是代天子掌宝玺治天下的皇后,是她的亲姑母,季婴。

      游法圆寺只是个幌子,如今看来,还是个被杨严齐看穿的破幌子——那没被射死的信鸽就是证明。

      这个杨严齐,究竟想干甚么?

      法圆寺乃七字九会的庞大建筑群,今日酬神佛,三连的戏台前围满看客,台上各自演唱着因果报应、恩怨得偿的本子。
      念唱作打,好生热闹。

      季桃初站在远处听了片刻,转身走进那条人迹罕至的琉璃瓦长廊。

      穿过大而阔的大雄宝殿,再往后去,是通往后法圆寺的路。
      路面宽阔平整,两侧植被尽为冰雪覆盖。
      行走其中,天地一色纯净,如花飞雪落满头,好似过了那道三善三恶轮回门,此生便从青丝到白首。

      行过长道,一座单檐歇山顶的薄伽教藏殿,拙朴气阔地出现在视线中。

      往来香客主拜前法圆寺大雄宝殿的五方佛,后法圆寺里,用来藏经的薄伽教藏殿可谓门可罗雀。

      站在台阶下隐约望见殿中佛影,季桃初鬼使神差迈上台阶,迈进及膝高的门槛。

      入目是三尊造型古朴的佛像,季桃初不认识人家,只觉佛像身上积灰甚厚,挂在佛前的对对幡幢,瞧着倒是新的。

      最左边的大佛前,有位身着布衣,头发灰白,但颌净无须的老汉,正伏在蒲团上祈祷。
      最右边,那尊手托金钵的大佛前,也跪着个人在虔诚参拜。
      季桃初险些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
      ——那是杨严齐。
      杨严齐?

      殿宇更深处,一名正在给彩塑擦灰的老和尚,察觉有人进来,远远向这边行了个合十礼,季桃初习惯性点头,算作回应。

      老和尚似乎略感意外,多看了季桃初一眼,后者察觉杨严齐和布衣老汉之间气氛不对劲,故而没有停留,离开往后去了。

      等再遇杨严齐,是在水月观音窟的壁画前。

      向指路和尚问路时,那和尚说窟里寒,叫季桃初在浅处看看便罢。

      此刻站在壁画下仰首观看,只见观音垂眸,慈悲众生,壁画流畅的线条和艳丽的色彩,深深震撼到人灵魂上。

      见杨严齐过来,季桃初好奇问:“你信这个?”
      杨严齐抬眼看壁画,空荡的壁画窟回荡起她低缓艰涩的声音:“没办法,这里的人信。”
      比如,那喜穿布衣的北防镇守大太监。

      季桃初笑笑,笑意未达眼底:“你信甚么?”
      杨严齐同样笑笑,笑意却与季桃初不同:“殿堂楼宇,精美若此,岂能付诸战火。”

      “此窟北边,有片残垣断壁,”季桃初过来时,在指路和尚介绍下,特意过去看了看,“废墟前的石刻上,写着‘水月观音殿旧址’,是战火所致?”

      杨严齐:“是督建此寺者,亲手所毁。”

      季桃初饶有趣味:“镇国长公主亲手烧掉由她督造的殿宇,呦,有故事呢。”

      杨严齐克制地轻压嘴角。

      前元政权割据北方,后期权臣迭起,朝堂混乱,通善三年,年仅十六的悯节帝元巩合暴毙身亡。
      权臣朱氏拥节悯帝堂弟,安定王元邛为新帝,奉父旨监国的长公主元屹合,扣下国玺,拒认元邛称帝。
      朱氏兵困镇国长公主府。

      数月之后,远离元政权都城奉鹿的金城,传出一则消息。
      本该被围困在奉鹿长公主府的元屹合,自焚在其封地金城的法圆寺中。

      朱氏派人前来核查。
      此人来到元屹合自焚地水月观音殿,在看见未被尽数烧毁的观音残像后,又放一把大火,烧干净残像,也烧了自己。

      杨严齐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这分明是个凄凉厚重的故事,被她低哑艰涩地讲出来,听得人起心里掀不起丝毫波澜。

      塞外持续吹来的北风,在窟口外跋扈呼啸,季桃初终于感受到了指路和尚所说的“窟深处寒”。

      如刀如剑,刺骨伤髓。

      比起杨严齐的沉稳,她终是定力不足。
      季桃初短促一笑,似自嘲,似讥讽:“你是提前算到我定会来金城,还是在我来之后,才定下对付东防镇守太监的计策?”
      怀川说的没错,她这点能耐,斗不过走一步谋百步的杨严齐。

      杨严齐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素明亮的目光此刻深沉若渊:“如何发现的?”
      如何发现她要用季后亲侄女,来对付北方的镇守太监?

      这就坦然承认了?
      季桃初有些害怕她这样的目光,再次转开视线:“从到来金城第一天起,我就感觉不对劲,可无论是茶楼劫持,还是安茂祥茶行失窃茶叶,我皆没能看穿甚么,直到你突袭收复关外五城。”

      越说越觉得冷,身上棉衣仿佛泡了水,又冰又硬,生硌着她,寒气渗进四肢百骸,随着血液不停往心脏聚拢,简直要呼吸不上来了。

      真痛苦。

      季桃初呼出口颤抖的凉气:“收复五城,该是你密谋已久之策,可你有否想过,你冒如此大的风险,万一我不肯配合,你待如何?”

      问声休,回音层层荡向画窟深处,直至彻底消失,暂退的冷意重新逼上前来。

      “抱歉,”良久后,杨严齐望向壁画上慈悲垂眸的水月观音:“幽北下任王君,只能是我。”

      此前条理清晰地分析局势时,季桃初只觉到重重迷雾被拨开的畅快感。

      眼下,寒风穿心的壁画窟里,当她想起即将要说的话,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起满身。

      汗毛竖起,喉头阵阵酸涩,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极度厌恶动辄掉眼泪的自己。
      “杨都司,你要做王,没人拦,无论你是要以身涉险,还是赌项上人头,左右是你自己的事,不该拉我下水。”

      还有句“我此一生,唯憎欺骗”没能说出来,说与不说的,没意思。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掉得季桃初心烦,抬手一掌抹下去,她拢袖朝外走去。

      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得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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