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32、原始雨林

　　所有人都看向姜寒。
　　姜寒笑道：“让我猜猜顾子茗说了什么。
　　想打舆论战云鼎奉陪，最好的公关团队、悟空传媒的爹，就算不会为我服务，也不会站在你们那边。你们可以随便炒作，但顾家绝不会默默无闻咽下这口气。
　　就算我私德有亏又怎样，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至多一件风流韵事，等热度过去就算了。
　　但姜寒不一样，他不仅要吃网友这碗饭，以后还要在圈子里混，他比我更在乎名声。
　　万一真出事，我有几百种方法让姜寒去做挡箭牌把自己摘出去，事实上我能来见你蒋石燕，也都只是为了让你把这些话带到我面前。”
　　蒋石燕指着姜寒对其他人说道:“看看，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全中，只是顾总说话比你礼貌多了，并且，他还多说了一句。”
　　萧玉书：“什么？”
　　蒋石燕看了看刘家成，又看了看萧玉书：“要不先请刘总回避一下？放心，我们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没关系.....”
　　“不要讲了。”
　　萧玉书和姜寒的声音同时响起，萧玉书喃喃着说完：“没什么是不能当着刘总的面说。”
　　姜寒面无表情：“顾子茗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不听也罢，况且他骂人前从来不照镜子。”
　　刘家成是跟顾子茗合作过的，听到姜寒这话，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震惊，问道：“姜老师很了解顾总？”
　　“上有精明能干的哥哥，下有生母在世备受宠爱的弟弟，他作为前后不着的老二，和我的区别在于，他排行老二。”
　　会议室里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刘家成尽可能委婉道：“姜老师，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但在我们私下讲讲就好，不要为了证明自己，也在顾总......顾子茗面前这么说。”
　　麦冬立刻摆手表示自己的心脏负荷过载：“好了好了，我们已经知道从顾总那毫无转圜的余地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从我们内部解决。”
　　徐雅妮收到麦冬的信号，说道：“我们一共拟订了三个方案，一个成本高一点，效果可能也没那么好；一个成本低，但风险较大，如果成功了效果会非常好；还有一个成本低且最容易成功的。”
　　姜寒：“不要最后一个。”
　　麦冬：“我还只对最后一个感兴趣。”
　　“最后一个什么都好，但我不一定会接受是吗。”
　　徐雅妮刚毕业做的就是公关，很懂的察言观色以及和甲方沟通。
　　一开始她本来只打算提出最后一个方案的，其实这个事根本不难处理，那个方案完美又简单，简直是损失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的典型。
　　但是世上的事不是二减一等于一这么简单，比起解决方案，跟甲方的沟通也是最重要的。
　　刚刚姜寒那一通贴脸开大，她立马推翻构思好的说辞，拿出备用方案放到前面来说，等详细展开后好说服姜寒接受最后一个方案。
　　结果姜寒根本不想听她们的详细展开。
　　姜寒：“徐组长，你从业多年经验丰富，合作过不少甲方乙方，见过各种各样的事也认识各种各样的人。
　　我和你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在你并不了解我的情况下，仍然会觉得这个方案我不接受，是不是代表你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能不是那么地合乎人道主义。”
　　“……”
　　“但麦总对我的了解比在座各位除萧玉书外要多，所以你们可能很早就通过气了，今天开这个会只是来试探下我的态度，或者说直接通知我。”
　　“……”
　　“又或者，从头到尾摆上桌的只有planC，从来没有planA和B。”
　　全场鸦雀无声。
　　姜寒勾唇一笑：“你知道萧玉书为什么能做刘总的雇主吗？”
　　“......”
　　“因为萧玉书一开始就知道，要拿温洱来跟我做交易，而不是把温洱当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损失最小化的那个‘最小化’。”
　　徐雅妮握着手机的手隐隐泛白。
　　对，不管顾子茗同不同意合作，他们都是要把所有错全推到温洱身上。
　　姜寒是孤儿，没有人教他怎么处理感情问题也没有人给她一个正确的引导。偏偏温洱是有名的海王，为了钱更是出卖尊严，经年累月的相处让他误导甚至诱骗姜寒也很正常。
　　直到姜寒为了他和顾子茗在夜店大打出手，他才迫不得已告诉姜寒真相。
　　在姜寒为了劝他离开顾子茗而跟他表白时，又因为无法舍弃荣华富贵拒绝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顾子茗只会舍弃温洱，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情人而毁掉得来不易的事业，看客也会理解他放弃一个同性摇滚乐队主唱而选择一位高门贵女，无需沟通也可以配合他们的公关方向。
　　至于温洱本人，他不靠舆论吃饭，这些负面舆论对他的影响只是一时的，很快就会过去。
　　但对姜寒这样刚出道的爱豆来说，却是灭顶之灾。等姜寒功成名就后，完全可以给予他足够的补偿。
　　徐雅妮：“那你要听一下planB吗？”
　　萧玉书：“我不想听planB。”
　　徐雅妮满脸生无可恋，觉得自己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公关营销。
　　姜寒妥协：“都听。”
　　徐雅妮：“planA成本高一点，可操作性有待商榷。
　　可以把温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形象，温洱父母离异跟着重病的奶奶生活，十三岁辍学打工。姜寒跟他表白可以理解为物伤其类惺惺相惜，不然就是麦总说的，是可怜他也行。
　　姜寒没有爱过人，所以误把友谊当□□情，温洱也没有引诱他，拒绝姜寒也是一片好心，现在和他也是很好的朋友。
　　至于和顾总在夜店动手，最好是花钱压下来，如果真的压不下来。可以模糊为一场误会，不该对朋友私事过多探究，并且为自己的过激行为带来的不良影响道歉。”
　　徐雅妮说完，姜寒和萧玉书都不说话了。
　　连刘家成这个看戏的外行人都知道，这个方案很大概率行不通，反正他是不会信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麦冬：“网民都是二极管，智商只有七岁。
　　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你和温洱到底有多惨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多复杂，什么表白不一定要有爱你们现在只是单纯的朋友，网友根本不会理解的。
　　他们只会把你的行为简单定性为同性恋，打上求而不得心生怨恨的标签。
　　而在你自立自强的对比下，更会不客气地评价温洱好逸恶劳，少年时靠男人吃饭，后来碰上一个固定金主稳定下来，用身体做交换走捷径。
　　你一个未成年出入夜店不止，还为了暧昧对象和他的金主大打出手，并且事后还在和暧昧对象往来。
　　舔狗、莽夫、蠢货，你觉得如果你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有哪一点值得小姑娘们去追捧？”
　　姜寒看了萧玉书一眼，萧玉书眉眼低垂，仿佛没有在听。
　　蒋石燕：“planB是什么？”
　　“把事情爆出去后，引导舆论全方位攻击姜寒，同样无需沟通，顾总也会这么干。
　　但这件事终究不是姜寒一个人的错，姜寒还小，社会容错率高，并且第一印象还不错，出发点也是好的，动手对象更是网友很难共情的资本家。
　　所以一面倒的舆论一定会让网友逆反，这个时候，姜寒就可以出个声明，我们会开始营销他的敢做敢担有责任心。
　　最后温洱再发个声明，和姜寒打配合，形成链条闭环。虽然粉丝的怒火会转移到他身上，但姜老师，你已经扛下了大部分火力。毕竟舆论这回事，谁先出头，谁就先出事。”
　　刘家成看了眼自己年轻的雇主，他很清楚这个方案是在姜寒可接受范围内最好的，但不知道这在不在萧玉书的可接受范围内。
　　又是一阵沉默后，姜寒率先开口：“我先说一下PlanC为什么行不通。你们不了解顾子茗，他这个人脑子有问题。既不会承认温洱的身份，但也不会允许你们把所有脏水泼到他身上。
　　他一定会让公众视线全部集中在我和温洱身上，等发酵到一定程度后，再把温洱摘出来，留我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
　　顾子茗不是在说大话威胁我们，他是真的有这个本事。但如果我们采用planB，前期可以分散顾子茗的视线，就算他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到时候的情况也会逼他跳下去。
　　更何况，不要忽视上位者的傲慢，他们通常觉得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当然，刘总除外。”
　　刘家成没有再油腔滑调，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姜寒知道，那是让他自求多福的意思。
　　他都不用看萧玉书就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愤怒。
　　蒋石燕拍拍手笑道：“那就planB吧，这个方案还能大赚一波热度。只是姜寒，这是你自己选的，不管结果怎样，都是你应得的。”
　　“我知道。”
　　麦冬：“还有一个问题，我怕顾总也会先发制人。”
　　姜寒隔着长长的会议桌，看着所有上位者说道：“人这一生穷尽心血也只能追逐一样东西，但顾子茗要的太多了。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我和顾子茗谁的心更硬，看看他，到底要舍弃什么。”
　　萧玉书没有说话，拉开椅子离开了会议室。姜寒朝众人点头致意，紧随其后。
　　刘家成当了一个晚上的吉祥物，看戏看的心满意足，迫不及待要和老婆分享，也笑着告辞。
　　一屋子剩下自己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徐雅妮开始在私人社交平台吐槽今日遇到的傻逼甲方。
　　麦冬是老板，有气可以当场发:“就这么顺着姜寒？以后他还不得骑到我们头上？！”
　　蒋石燕：“徐组长。”
　　徐雅妮立刻收起手机：“在。”
　　“今天临场应变能力很快，沟通能力也不错，方案准备得很充分，但有一点希望改正。”
　　“请说。”
　　“重视自己身为上位者的傲慢，不要觉得自己想怎么就能怎样。”
　　“......我明白。”
　　“姜寒是个孤儿，还是个身世经历复杂的孤儿，他对危险的感知远远比你们敏感得多。他能以这种嚣张跋扈的性格长到这么大，想得也远比你们多。
　　和顾总在夜店动手是冲动，但这种冲动每个人都有，他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无法控制。”
　　然后转头看向麦冬：“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姜寒比我们在座所有人都了解顾子茗，他的意见确实很重要。
　　并且陈凯莉说了，萧玉书原本是站在投资方的立场来考察项目，结果现在愿意下海当戏子，显然这里出现了远超预估的利益。
　　显然，这个利益并不是这个节目、能否出道和收益多少。”
　　“他到底要什么？”
　　“太子爷的心思你别猜，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想炒作这件事，离不开姜寒的配合和萧玉书的支持，后者依附前者存在，所以我们必须尊重姜寒的意见。”
　　麦冬咬牙切齿:“姜寒可真是找个好靠山。”
　　蒋石燕看着对面已经空荡荡的座位，笑道:“萧家人要的远比说的多，姜寒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萧玉书关上宿舍门，两人都没有开灯的打算，月色拂过树梢透过窗棂打在地上，一片霜白的光亮延伸到萧玉书脚下。
　　“姜寒，你仗势欺人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考虑权势本人的心情。”
　　姜寒难得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爸妈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跟我们这种底层人交朋友吗？
　　你拿真心对我，我却只想利用你的权势，丝毫不会顾忌你的死活，用完就丢。”
　　萧玉书无意识般点点头：“理解，充分理解。你和温洱是同一阶级的人，你们同甘共苦，你们生死不弃。我和你天壤之别，我只是你的垫脚石。
　　对于我来说，你是这次训练营的意外之喜，是我想要改变短期人生目标的原因，是我倍加珍惜的缘分。
　　可对于你来说，这里好像只是一次普通的旅途，而我只是你旅途上遇到的，印象有点深、交集有点多的过客。
　　我挺羡慕温洱的，他什么都没有，却能得到你毫无底线的袒护，我什么都有，却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你的爱。
　　在你心里，他永远都排在我前面。”
　　八年了，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再一次来到姜寒身体里，他好像又被漫天雨雾蒙住了身体，永远困在了八年前的那个雨夜。
　　“玉书，别......”
　　“姜寒，我有时候情愿你只把我当个垫脚石，因为我可以一直对你有用，这样你永远就得依附我。我以为我把你拉进娱乐圈，就可以倚仗权势拿捏住你。
　　我知道你试探过戴德安我在萧家的话语权有多少，是，我现在得到的一切来源于我的家庭。
　　可是姜寒，不要因为自己家庭不幸，就恶意揣测全世界的父子亲情。
　　没有人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赵娜娜、刘家成、戴德安，我父亲把这些人送到我身边，就是为了让我学会如何驭下。我学得很好，我父亲很满意，爷爷更满意。
　　我也以为我是成功的，直到我遇见了你。
　　姜寒，你今晚并不是畏惧我的权势才想安抚我，是因为温洱还被我们所有人攥在手心里，你要把温洱抢出来，才好跟我们撕破脸。
　　姜寒，在你眼里，我跟你憎恶的顾子茗，没有任何区别对吗？”
　　“不.....”
　　“不对，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在顾子茗排行老二，我排老三。”
　　姜寒深深深呼吸，他很清楚得知道，萧玉书此刻的平静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情绪被胀满到爆裂，就还有点闲心说笑话了。
　　毕竟不管怎样的笑话，都不会有自己好笑。
　　姜寒握紧了拳头:“所以我说了，等尘埃落定我们再谈感情也不迟，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不，你并没有答应说事成之后我们就要在一起，所以现在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萧玉书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姜寒激怒了，结果发现姜寒想要激怒他简直轻而易举。
　　有过的亲吻可以当做不存在，说过的喜欢可以当做没发生，产生的悸动也只有自己知道，退回朋友乃至合作伙伴的关系，一切都还可以及时止损，多好。
　　“姜寒，我已经这么努力了，我努力去共情你的苦难努力去了解你和温洱之间的种种，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告诉我自己没关系的那些都过去了可是你！是你过不去！
　　你不仅过不去你还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堆连自己都信了的理由，你不仅过不去还骗我说只要尘埃落定只要我还愿意我们就能在一起。
　　姜寒，这个世上只有温洱是那块雪中送的炭，后来者全部都只是锦上添的花吗？这段关系是只有我在努力吗？”
　　“萧玉书，我说过了，我一直都愿意，只要我平安渡过这次难关，只要你还愿意，我们立刻就能在一起，而现在是你不愿意了。”
　　萧玉书觉得非常荒唐，都到这个时候姜寒竟然想推卸责任。
　　“好，只要你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那我也愿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
　　剩下所有话淹没在姜寒箭步而来的拥抱里，被他灼热而激烈的亲吻吞噬。
　　萧玉书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怒火一路沸腾翻涌，一把推开姜寒。
　　姜寒看了他两秒，再度走上前，把他按在床上坐下，然后跪了下去。
　　他们进来时没有开空调，此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音乐声涌入房间，为原本燥热的房间灌满了湿热潮气，仿佛来到了热带雨林，只剩下最原始的声音。

　　***

　　浴室里亮着白炽灯，而房间内还是一片昏暗。
　　萧玉书双手撑在床边，低着头闭着眼平复心潮。浴室里水声阵阵，姜寒吐出漱口水，把空掉的水瓶扔进垃圾桶。走出门，看见萧玉书已经穿戴整齐，但还是刚刚的姿势，不像是在回味。
　　姜寒倚在门边，双手在胸前交叉：“你还好吗？”
　　萧玉书仰头看他：“应该是我问你吧。”
　　“有点恶心。”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你接下来要是敢说我是为了温洱，我们就到此为止。”
　　房间里恢复了一片寂静，浴室里的白色瓷砖折射着白炽灯的冷光，淡淡的八四消毒水味道涌入房间。
　　萧玉书率先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当姜寒感受到萧玉书对他的失望，听到萧玉书有了一点放弃的预兆，当他企图用自己来挽留一个人的时候，姜寒就知道，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爱萧玉书。
　　“萧玉书，我好像确实挺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