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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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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雪片似花落,月照冰文如镜破。
七年前
峨眉山,清音阁。
“是的。禀四师伯,侄儿与周掌门已有了终生之约。”
听张无忌这么一答,在座众人都是一惊,少林空闻大师终于停止了他那不知所云的念经,放下佛珠,浑浊老眼看向张无忌,又瞅了瞅周芷若,见张无忌脸颊微红,周芷若默不作声,便突然笑了起来。众人闻声都看向这位少林高僧,对他突如其来的大笑感到莫名其妙。少林为六大派之首,明教突然到来,众人不知所措,都在等少林发声,谁知这位少林掌门却大笑不止,不由得面面相觑。
“原来如此。”
空闻笑够了便双手合十,轻声说了这么四字。众人一听,脸上各色表情都有,或惊愕,或愤怒,还有恍然大悟的,张大的嘴怎么都合不上。
“原来都是误会,误会!老衲在此向周掌门和峨眉众人致歉,还请各位女侠不要介怀!如今中原势危,我等还需精诚团结,共抗元军才是!”
少林方丈都这么说了,剩下的人也已思量清楚,如今明教在此,五行旗恐怕就在山下,想要强夺秘籍是不可能了,不如就顺着明教给的台阶下去,免得粉身碎骨。于是众位掌门纷纷向周芷若鞠躬致歉,门下众人见状也都收起了兵器,心思细腻的还向峨眉中人低头表示歉意。峨眉众人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追究,见周芷若点头了,便也收起兵器,拱手致意。
“对了,险些忘了,恭喜张教主和周掌门!”
那崆峒派的关能变脸如唱戏一般,收起方才指责周芷若的嘴脸,摆出一副谄媚之笑,对着张无忌不断作揖。他心中害怕峨眉与明教合为一家后,会算起老账,于是便将阿谀奉承做到极点,若不是顾忌门人在场,都恨不得给张周二人叩上几个响头,求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崆峒众人。
场内气氛顿时欢乐了许多,众人也放松下来,坐回椅子,听张无忌说起如今形势,眉头微皱,个个面上都是忧国忧民,其实心里恐惧的却是来日遭到明教和峨眉报复。周芷若闭目不愿再看这些虚伪嘴脸,耳听着张无忌诉说赵敏如何劫了李思齐营帐,如何攻破平江城,每当说到关键处,在场须眉就会齐齐倒吸凉气,周芷若却无法与他们共情。此时的她,心里五味杂陈,无以言说之感涌上心头。
当年两人讨论诛仙阵时,周芷若就已经察觉赵敏非池中之物。现在听到如此辉煌,甚至堪称奇迹的战绩,她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有些淡淡欢喜。但身为汉人,肩负驱逐鞑虏之重任,为敌军大胜感到高兴,不但不妥,更是罪孽。于是,周掌门只得强压下欣慰之情,换上一脸苦相,在众人面前显出担忧来。
如今看来,当年狠心断了二人情义,将赵敏抛弃在蒙古大营,倒真是放虎归山,纵龙入海。中原义军本就根基未稳,精兵不足,若那察罕特穆尔不死,恐早就被按压下去。生存至今,所凭的不过是元朝暴政不得民心,中原文化与游牧习气无法融合,且昏君总是自断臂膀而已。再加上黄河泛滥导致京杭大运河被堵,南北不能相通,只能靠海运支撑官方所用。全国阻塞,黄河两岸饥民遍地,便都成了义军兵源。
如今赵敏的每项举措,都是朝着重症处下药,在战场上击溃义军不说,还逼地藩王开仓放血,以工代赈,既救济了饥民,也疏通了运河。长此以往,百姓吃饱肚子,还有了活计,谁还会跟着义军造反拼命呢?
周芷若心思一转就已将其中关窍想了个明明白白,但场中却只有朱元璋一人与她在同一层次。他之所以劝得张无忌上峨眉来为周芷若解围,还极为大胆地说出婚约之事,就是要趁乾坤未定,通过血脉联系,将中原武林拧成一股绳。趁那赵敏还在受元帝猜忌,气候未成,将其一举击溃。
我这心里,到底在盼着谁赢?到底该盼着谁赢?
周芷若睁开眼睛,正撞见张无忌那双清澈过头,甚至有些愚蠢的眼睛,心下不禁叹息,他心思淳厚,却身陷权谋旋涡。身为义军共主,毫无城府,被朱元璋牵着鼻子走。此时虽尚有光明顶上力拒六大派的余威可仗,但时间一长,底下人觉出他毫无权谋,甚至连称帝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着归隐山林,那么挡了上位者道路的人,必会遭杀身之祸。
我到底要不要帮他?我到底该去帮谁?
周芷若心乱如麻,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甚至又开始玩起那块小巧的鸟骨,眼神飘忽不定,突然落到静玄身上,与大师姐交换眼神后,便知她也明白,如今只有顺着明教,方能保全峨眉上下。目光又飘到了旁边的小徒弟身上,何茳蓠两眼看着场中众人,将怀中的假倚天剑越抱越紧,似乎很是紧张。身后更为年幼的师妹们也是惊魂未定,跼蹐不安,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等危局,也是难为她们了。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每个峨眉弟子入门时,都要背诵郭襄师祖训言,将她之所愿,谨记在心。师父临终也让自己发下重誓,以驱逐鞑子为终生事业。周芷若捏着那鸟骨的指节慢慢变白,怕真的捏碎了,便将其放入袖袋不再去碰。只要不碰,便不会想起往日种种,只要不触,心中便能无情而刚,无情而硬。
峨眉,终究还是峨眉最重要。
冬游峨眉,感其秀丽,踏足山栈,见万木葱茏,其灵秀精华所在,尽在清音阁。所谓“山水有清音,何必丝与竹”。清音阁乃峨眉掌门清修闭关之地,阁楼不大,却别有洞天。四面地势陡峭,山水环绕,尽显天人合一之意。
“张教主,你我孤男寡女在此独处,很是不妥。”
“周掌门,不,芷若,你我已有婚约,独处也是应该。”
周芷若闻言并未转身,依然以清冷背影对之,半点情面不讲。明教方才也算是救了峨眉,将五大派驱散下山,所以她并不能向明教教主发难。况且,以她此时的武功,九阴真经还未大成,对上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芷若,你方才没有反驳朱坛主的话。其中心意,我已知晓。张无忌,必不会负你。”
这话一出口,周芷若便绷不住了,转过身来,清冷目光直冲张无忌而去,将他那微红面庞,稍微有些气喘的细节全部尽收眼底,忍不住一阵恶寒。心想:你不要脸面,未必我也不要脸面,你在灵蛇岛的时候明明和赵敏打得火热,如今又来和我说这些,自己就不觉得尴尬吗?
但张无忌此时却真的觉不出丝毫尴尬,他心里一直觉得赵敏灿若玫瑰,周芷若秀如芝兰,若能左拥右抱自是最好。但如今赵敏成了人人可诛的大魔头,抗元大业的最大阻碍。自己身为抗元领袖,纵使不愿,也与她缘分已尽。但周芷若身为峨眉掌门,与自己这明教教主是天生一对。于公,两人一旦结百年之好,便将名门正派与明教牢牢绑定,中原武林攒成一拳,定可痛击元廷要害。于私,周芷若自小便待自己很好,成年后也对自己很是青睐,适才听得婚约二字,更是没有反驳,难道不是对自己有情吗?
“芷若,你我若是结为夫妇,正派与明教结成一家,共抗元军,何愁光复大业不成?”
“张教主,抗击元军我峨眉义不容辞,哪怕是让我上战场都...”
“芷若,我心中疼你爱你,哪里舍得让你上战场?”
“你!赵敏能上战场,我就上不得了?”
“你冰清玉洁,温柔善良,那赵敏是番邦女子,心机深沉,怎配与你相比?”
赵敏心机深沉,自己温柔善良?这话听在耳中,怎么越来越像明褒暗贬?
话说到此处,周芷若已然发现自己越是多言,便越是说不清楚。左右这张无忌都认定了自己没有当众否定婚约便是心念于他,便随他去吧,不再多言,只听着他站在那儿,于峨眉山巅之上,对自己深情表白,心中之尬,逼得她从崖上跳下的心都有了。
别看张无忌此时深情款款,像是一直中意于周芷若,其实他生性腼腆,万事只随别人,本不愿前来求亲。但光明顶上,朱元璋拉着全教高层一起相劝,晓以利害,说六大派一向视明教为魔教,万安寺一事后双方关系虽有改善,但终究没有血脉联系,无法构成坚固联盟。唯有明教教主娶了峨眉掌门,生下子嗣,作为将来新朝的继承人,名门正派与明教血肉相连,才会倾力相助。他虽心中割舍不下赵敏、小昭和蛛儿,却还是上了金顶,暗自想着,先娶了周芷若促成联盟,等将来做了皇帝,便可将剩下三女一并娶了。
他心中算盘打得极响,却不知面前这身穿浅青色长袍的绝美女子,对他的白首之言充耳不闻,心里推敲再三,却在江山天下。
如今的形势,赵敏用兵如神,兼治弊有方,已成中原武林大敌。如想实现峨眉历代夙愿,便必须将其击败。而目前有此能力的,只有明教。张无忌身为明教教主,身边不仅有杨逍、范瑶等顶级高手,还有彭莹玉、朱元璋这样的权谋之士,更有常遇春,徐达等精兵强将。可惜他本人声望虽隆,却不是帝王之材,心志软弱,胸无大志。然而,换个角度去想,对于掌控他的人来说,这些劣处未必不是优点。如果张无忌能得一妻子,以教主夫人的身份,平衡各方,谋算筹划,将底下这群能人压制下去,为己所用,未必不能代有天下,成就伟业。
想至此处,周芷若心里一惊,不知不觉之中,她已将自己代入这个妻子角色中,称斤掂两。她出身贫贱,父母都死于鞑子之手,若说没有丝毫建功立业,改变命运的想法,又何必日夜苦学武功,赢得灭绝喜爱,最终坐上峨眉掌门的位置?
幼时她曾天真地认为,只要有了张三丰那般神妙的武功,便可改天换命。但后来遇见赵敏这个命中魔障,才知武功再高,遇见权力也是一击即碎。师父武功深不可测,不还是被赵敏囚禁在万安寺中,不堪受辱以致自杀身亡?这世间,唯有权力才能击碎命运枷锁,也唯有权力,能护得自己和身边人周全。
“周掌门,你我自小便相识,你待我一向,一向很好,我也对你情根深种。”
张无忌兀自在那儿说个不停,周芷若看着他的俊颜,却只听到了不成句的只字片语,只因她心中大乱,好似有两人在争吵一般,重情人节节败退,求成者步步紧逼。
不,赵敏,她,她对我那样好。我已与她结为眷侣,怎能再嫁他人?
你心中清楚,赵敏如今是峨眉,乃至中原武林的大敌。她保护不了峨眉,也保护不了你。身为皇族,她之宿命,便是平定叛乱,匡扶元廷。你们的关系,旁人入耳都觉污秽,她永远给不了你名分,也无法与你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地并肩而立。你若是再与她纠缠不清,今日五大派上门相逼,便只是开了个头。那朱元璋心思阴毒,将秘籍在峨眉之事公之于众,如今的峨眉,好似一个捧着黄金走过闹市的幼童,何人不觊觎?何人不想欺?以你的武功,能保全自身,却护不住全体门人。如果现在拒绝了明教的联盟,来日峨眉孤身受敌,门破人亡,九泉之下,你又如何去面对先祖英灵?
“芷若,如今赵敏势大,席卷中原,此时若再不结成稳定同盟,举中原武林之力相抗,便会被她一一吞并,使匡扶汉室之志,付诸东流。你想想,除了血脉联系,天下还有更牢固的联系吗?”
“有,利益之干系,胜过血脉之系。”
周芷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张无忌倒是愣住了,不再喋喋不休,而是望着周芷若,眼中全是她秀美的面庞,目光热切而满怀期待。周芷若此时却连看他都觉得十分为难,因为一看见,便觉得恶心,自己也恶心,这世间的种种,此时都变得无比恶心。
“张教主,你我虽有婚约。但你需答应我三件事,做到了,我才能,才能嫁给你。”
张无忌闻言自是大喜过望,心中想着,她果然只是害羞,心中有我,便欣然道:“芷若,你尽管说来,便是那天上的月亮,我也摘来给你!”
周芷若闻言自是丝毫不信,目光极为冰冷,口吐之言,也毫无感情,字字句句,都是谋求算计。
“第一,我要你锐金旗重铸倚天剑,屠龙刀,倚天剑归我峨眉,屠龙刀给你明教。第二,武穆遗书我可以给你,用作与,与赵...与赵...与元廷对抗。但九阴真经乃我派郭襄祖师遗物,万万不能给你。”
“好,好,我都依你!”
张无忌自然没有注意到周芷若言及那人之名,便面露痛苦,哽咽起来。他对感情之事极为愚钝,尽管与二女在灵蛇岛上多有相处,却丝毫没有体察到二人真正的心意,反而认为二女都对自己情根深种。他自诩相貌英俊,武功高强,又是明教教主,侠义宽厚,人品贵重,她二人身为女子,自是挡不住自己的超凡魅力。
“第三,婚礼要隆重举行,将整个江湖,六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大家歃血为盟,盟誓共抗元军,各大门派都要拿出诚意,派精锐弟子参加义军,以成大业。”
“好,那是自然的。芷若,你我之婚礼,将成为武林盛事,我要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待你情意深重,我教从此与峨眉不分彼此,与名门正派永结为好,共襄义举!”
张无忌出生于孤岛之上,习文断字不如在峨眉接受正统教育的周芷若,更比不上王府出生的赵敏。自然不知永结为好是伴侣定下誓言,永结同心之意,更不知道,眼前这个答应与自己成婚的女人,早就与别人许过永结为好的誓言,更没有发现,周芷若听到永结为好这四字,眼角抽动了一下,忍泪含悲,已是痛不欲生。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赵敏看着这骆驼身上所刻文字,不禁哑然失笑。此时她面前所站,乃一匹纯金打成的骆驼,活灵活现,连背上的驼毛都是以金丝根根织成,精巧贵重至极,是那伊儿汗国以求亲之名,献给大元女皇的重礼。驼身上的刻字,便寄托了汗国之愿。
“对,尊敬的大汗。这是我国太后,召能工巧匠打造而成,希望努哈王子能得大汗青睐,两国永结为好!”
赵敏听了不禁微笑道:“贵使可知这永结为好四字,出自汉人的《诗经》,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多为眷侣誓言所用,形容两国关系,倒是新奇,朕从未听过。”
那伊儿汗国的使节阿卜杜拉本就是色目人,对中原经典一知半解,遭女皇当场拆台,顿时面红耳赤,色目人自小视女人为奴仆,如今被女人羞辱却不敢发作,脸上顿时忽青忽白,嘴唇也被咬得苍白无色。
赵敏见他色变,心中暗笑。四大汗国都以自己登基未通过忽里台大会为由,质疑法理正统,虽不敢公开反叛,却经常抢劫过往元商,边境也时有冲突。
去年钦察汗国与伊儿汗国联手进犯北境,察合台和窝阔台汗国因为离大元太近,常被敲打,不敢明着与其联手,却借道给两国,导致三十万骑兵迫境。当时国内叛乱甫定,军民疲惫,只得与其签订白马之盟,以暂时的屈辱换得和平以休养生息。此时四大汗国派王子前来,名为求亲,实则想借婚姻形成血脉联系,好染指大元政事,甚至让自家血脉成为未来的大汗。
他们的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赵敏,但她膝下确实无子,应对此等阳谋,倒也不能直接拒绝,早就安排了应对之策。还未到发难之时,将敌人逗上一逗,却是她之所好。
“对了,贵使。朕听闻你们昨日从和义门进大都,马如流水,声势非凡啊!”
“大汗,我国王子远道而来,向您求婚,自然要展示财力,不然岂不寒酸?”
“寒酸?何止不寒酸,那是财大气粗啊!既不缺钱,那么你们昨日掀翻永福坊的十几个摊子,还打伤了人,是不是应该赔偿啊?”
赵敏这话锋一转,竟变成了要钱,倒是出乎阿卜杜拉意料,他们昨日进大都,人马众多,免不了与百姓有所冲突,有不长眼挡了道的,便毫不客气,掀摊打人。后来戍卫大都的唐兀卫闻风而来,只顾护着大都百姓,将动手打人的使节成员抓回牢里,至今未放。因是小事,自己便一直未与皇帝提起,想到时候塞点钱赎出来便是,没想到这皇帝居然倒打一耙,反向自己要钱。
“赔钱?大汗,那帮汉军抓了我的人,我...”
“你们身在大元,自然应该遵守大元律法。城内不得疾驰,滋扰百姓者,入狱七天。贵使若是不服,可以向司狱府上诉。但是,这赔偿是免不了的。闫金明,你来说说,依律,贵使应该向受损百姓赔偿多少?”
阿卜杜拉道行太浅,顿时无语,眼见着皇帝身边走出一个汉官来,身穿白色质孙服,上绣散答花,径二寸,无枝叶,想来是三品官员,呈递上一封文书。
“禀陛下,使团一共损毁摊位三十二个,打伤百姓五人,依律,需赔偿黄金总计五十三两。账目在此,请使节查看。”闫金明,户部尚书,主管田亩税务。只见他走上前来,躬身报上数字,想来早就算好了,只待此时呈上。
赵敏听后笑得很是灿烂,看向阿卜杜拉,后者面露尴尬,他实在想不通,就这么点钱,怎么还值得大汗亲自向他讨要。心里一边暗骂女人就是小气,只知道蝇头小利,一边示意身边人如数奉上黄金锭子,交给了闫金明,然后便躬身后退,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此时众人正在大都北边的围场举行初冬围猎,一是初冬围猎本就是蒙古传统,二是庆祝当今皇帝生辰。名为围猎,实则演习,自皇帝以下,宗王子弟,千夫万户都要参加,万马奔腾,将百兽驱赶入围,慢慢缩小包围圈,最后以绳围之,供众人猎杀取乐。中途如有兽类逃脱,看守那处的人便要受罚。
赵敏此时刚刚入围,带着侄女衡兰郡主猎得一头黑熊,皇帝取乐后,便轮到宗王入内。她便在外围金帐内与四大汗国使节交谈,之所以提起赔偿一事,便是要表明态度,你们在边境滋扰,我可以忍一时,跑到大都来打我的人,便要受罚赔钱。
金帐宏伟,内里张灯结彩,用金杯按爵位或亲疏辈份进行宴饮,杯觞交错,金紫照耀。马上武士身着盛装在帐前竞技斗能,摔跤手现场称雄,献艺邀功。头上戴着象牙佛冠,身穿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鹌袖,锦带凤靴。手执各种乐器的百名少女,边奏边舞,仿佛天女下凡。
“税人,税地都没多少油水,还是要税商。”
“陛下英明。”
“当然,身处中原,税人税地也很重要,你那个一税法,朕在四川的时候看了一下,效果不错。”
“谢陛下!”
赵敏一面喝酒,一面与大臣说话,看似轻松无意,却句句点到朝政。她少时身在江湖,历尽民情,深知治国之道,不在朝堂,而在乡野,点点滴滴俱要小心,需时刻谨记,天子一言,可以兴邦,也可丧邦。
“纳克娅,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回姑姑的话,纳克娅认识一些。”
“认识一些可不够。你得都认识,我告诉你,治国关键在于用人,知人方能善任,奏议上的人可不是真人,站到面前了,看到身高几何,知道长处短处,才算是认识。”
“是,姑姑。”
“你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了就去帮朕解围。”
“准备好了,大汗。”
赵敏笑眯眯地看着侄女,头戴银鼠暖帽,身披狼毛大氅,足蹬一双小红靴,衣裳光彩照暮春,红靴着地轻无尘,好一个风姿绝世的大元郡主。
“各位,蒙人生死不离马匹,姑娘家选夫婿也得看骑术。今日四大汗国王子皆在此处,都容貌英俊,身姿潇洒,朕看得眼花缭乱,无法取舍。现在便请四位王子到围场去,与朕的衡兰郡主比上一比,赢者就留在大都,输了便只能回国去了。”
四个王子虽然出身高贵,却并不都以骑射见长,尤其是伊儿汗国的努哈王子,生于沙漠之中,与其说善于骑马,不如说更善于骑骆驼。但蒙人尚武,大汗都开口了,就算不善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规则很简单,四位王子纵马先行,一个时辰内,若是被衡兰郡主追上,以马鞭抽到身体,便是输了,若是没有被追上打中,便算是赢了。四人自持男儿勇武有力,没把小郡主放在眼里,纵马而去,还时不时勒缰回望,有挑衅之意。衡兰郡主却不客气,一夹马肚,□□银鬃巨兽如箭射出,将四人一一以鞭抽中,不但中了,还打得人家皮袍裂开,察合台汗国的王子娇弱胆小,见如此气势,竟吓得掉下马来。
“你就不会轻点?”
赵敏与众臣在一旁观战,眼见着不到一个时辰,衡兰便已获胜,下马就来邀功,心下虽喜,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出言责怪,还拿马鞭在她头上虚晃了两下,以示警告。
这么一来,四大汗国颜面丧尽,虽然气恼,但终究是自家王子不争气,被大元郡主以一敌四还抽落下马,说出去也是丢人,便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求婚一事,是再也无颜提了。
“汗国王子出身富贵,骑术有所懈怠。我大元勇士却一直武备未松,大汗,你看这一百摔跤手,身披多少江嘎!江嘎越多,获胜次数便越多。您看看,如有中意的,臣便献上。”
辽王乌力罕一直忧心女皇子嗣之事,一有空就献上几个猛男,无奈每次赵敏都表示不感兴趣,还将猛男都赐给了麾下女将。
“挺好的。这肌肉,一拳能打死好几个吧?”
赵敏嘴上赞叹,心里却想着,腋毛都不剃干净,一抬胳膊就露出两坨海胆,还在朕面前晃来晃去的,汗臭味都飘过来了,是不是应该定他一个殿前失仪?
“陛下,臣麾下近日收了一个女将,武功高强,最善以小搏大,要不要叫她来试试,看看能打几个搏克手?”
丁敏君突然出声,眼神看向辽王,嘴角轻蔑一笑。辽王受到刺激,立马反驳道:“大汗,女子毕竟是女子,我这搏克手壮硕地好似一堵墙,万一打坏了丁将军的爱将,可如何是好?”
“辽王此言何意?是说女子一定打不过男子吗?”
感觉到皇帝语露不悦,辽王立马右手抱胸鞠躬道:“小王失言,请大汗赎罪!”赵敏自然不欲和他计较,只是必须点出而已。如若他们习惯了对女子出言不逊,便会慢慢对自己也不够恭敬,长此以往,恐生祸患。
“身手上见真章,辽王殿下,您的搏克手可愿一战啊?”
丁敏君见辽王吃瘪,心里暗笑,忙加上一把火。此时辽王已经没了退路,只能招手让自己的搏克手上前来,丁敏君便也示意远处一骑手纵马上前。
那骑手身姿矫健,赵敏看着倒有几分熟悉,见她到了眼前,拜倒在帐前,拱手道:“末将薛兮若,参见陛下!”
声音倒很是生疏,赵敏皱起眉头,看了看一旁的丁敏君,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心头一动,回道:“平身。”那女将直起身来,赵敏这才看清她戴着一个面具,心中好奇,但还没等她发问,就听丁敏君道:“陛下,此女虽武艺高强,却相貌丑陋,恐惊了圣驾,这才戴了面具,还请陛下赎罪。”
“无妨。”
赵敏面色如常,心跳却不由得快了起来,两眼紧盯着那人,只觉越看越是熟悉。那女将转身到了场中,与那魁梧的搏克手相对而立,冷风吹来,似将她那弱柳似的身段都吹动了几分。那搏克手只觉胜券在握,便扑了过去,却眼前一花,后颈挨了一脚,扑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
一招制敌,果然武艺高强。赵敏见她身手,招式平常,但速度极快,心里已有计较,狠狠瞪了丁敏君一眼,后者却笑颜如花,抬抬下巴,示意皇帝上前看看。
赵敏心如悬旌,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周围众人见皇帝起身,都吃了一惊,也一起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披着银狐大氅的天子,踏雪上前,走到那女将面前,不等对方下拜,伸手就将她的面具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