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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替身 ...

  •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再度见到赵敏,这个让自己思念半生,爱恨皆不能的人,周芷若只觉得陌生。

      一袭银白大氅,柔软皮毛掩不住目如霜刀,深邃而锐利。头戴金锦暖帽,靛青色的衣领和袖口处绣着蟠龙,青麟白爪,活灵活现,似欲乘风飞去。瞳如墨玉,睥睨天下,在看到自己面容的那一刻,先是瞬间清亮,然后便转瞬黯淡,朱唇紧抿,似乎很是不快。

      “丁敏君,这就是你说的容貌丑陋?”

      丁敏君闻言疾步上前,走到周芷若身边,仔细瞧了瞧她,依旧秀似芝兰,甚至还年轻了不少,并无什么问题。但见君王脸覆寒冰,丝毫不见重逢之喜,她心道不妙,一时不知错在何处,便只能先屈膝为妙。

      “陛下恕罪,臣...臣不知...”

      “你不必解释。你寻到这么个人不容易啊!丁将军,你揣摩朕的心思揣摩得好啊!”

      丁敏君听得一头雾水,侧头见周芷若还愣在那儿,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跪下,后者却不知宫中礼仪,更不习惯遇事便膝盖打弯,只是痴痴看着天颜,好似傻了一般。赵敏见她站得笔直,捏着那张面具的指节都已发白,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帝王一怒,周围众臣便都吓得面无人色,齐齐跪了一圈,显得独立的周芷若更加突兀。

      “怎么?你膝盖不会打弯吗?找死吗?”

      “快跪下,快跪下!”

      丁敏君吓得体若筛糠,手上使了力道,将周芷若拽倒在地,自己则不断叩头。周芷若没有跟着叩头,只是跪在雪上,感觉膝盖处的布料慢慢被浸湿,心中也越来越冷。赵敏盯着二女,松开手中面具,任其无声落于雪上。

      白白欢喜一场,原来却不是你。也是,高傲如你,怎会愿意回到我身边呢?

      思及此处,赵敏只觉天旋地转,阳光透过雪的折射,变得愈发刺眼,她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倒下时,被身后一人扶住,转头一看,狼毛抹额之下,一双狭长豺眼,竟是齐王扎牙笃。

      “大汗息怒,伤了龙体可怎么好?”

      男人的声音很是温柔,但身上的男子气息太过浓重,赵敏一闻就如临大敌,本能地伸手将其推开。扎牙笃愣了一下,很是受伤,看向地上跪着的二女,尤其是右边那个傻到不会低头的,突然恍然大悟,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但没等他再有任何动作,身后斗篷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整个人都被拽得向后退去,刀柄冰凉,抵上胸口。

      “齐王请自重!”

      冼英兰见齐王上前便觉不妙,只是她当时还在忧心二女处境,对此时的纷乱情势摸不着头脑,便没能及时阻止他近驾。见皇帝推开了他,忙冲了上来,提醒他保持君臣距离。扎牙笃自是不快,但那一拉让他见识了一下怯薛指挥使司的实力,倒也不敢造次,悻悻退下,两眼依旧紧盯着那个跪而不知低头的女人,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赵敏对他毫不在意,注意力依旧在跪着的二女身上,目光在那熟悉的脸上流转多时,越看越气,但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仁君之名竖立不易,套在腕上的马鞭被攥紧又放松,终究还是没有挥下,只是狠狠瞪了二人一眼,拂袖而去。

      丁敏君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听得众人在雪上行走的嘎吱声平息之后,才微微抬头,瞄见皇帝已带着众人回到金帐里,帐前的雪地上只剩下自己和周芷若,这才松了口气。这时,一个系着紫貂斗篷的男人自后走来,走到丁敏君身边,伸手便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

      常遇春轻声问道,看着丁敏君将周芷若扶起,后者终于不再发愣,而是垂下眼帘,泪水落地成冰。“你问我,我问谁?”丁敏君没好气地顶回一句,帮小师妹拍掉膝上沾雪,双手捧着她的脸,将柳眉秀眼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周芷若自然不愿被如此端详,以内力轻震丁敏君手指,后者立刻松手,皱眉道:

      “你不要难过,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了,我...我以为...”

      “我知道。往事已矣,我和她终究是回不去了。”

      周芷若已是心灰意冷,她为了重逢,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像生辰之礼一般地献给君王,没想到赵敏竟是这种反应。此事以后,她愈发认定,赵敏不再是她的赵敏,也许早在益州城,自己将她丢弃在蒙古军营时,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赵敏,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以幽冷眼神看向自己的,是皇帝,是一个宁愿自己成为回忆的上位者。

      那种眼神,她从未拿那种眼神看过我。

      “你不要灰心,陛下她...”

      丁敏君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了踏雪之声,转过身来,正撞见一个卫士,披着黑色斗篷,身着织金腰线袍,胸口绣着苍狼,正是来传皇命的怯薛亲卫。

      “末将见过丁将军,常将军。陛下口谕,请这位薛小将入帐伺候。”

      丁敏君认出她是武卫军中提拔上去成为怯薛的汉人,好像姓李,名采莲,便拱手道:“遵旨。”然后近前,将袖里的金叶偷偷塞到对方手中,轻声问道:“李大人,陛下还生气吗?”李采莲将钱财隔着袖子塞回丁敏君手里,摇了摇头。

      “丁将军,当年平江城一战,您斩杀我与姐姐的仇人,如此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丁敏君听了这话,又仔细看了看这位意气奋发,两眸似火的可汗亲卫,恍然大悟道:“是你,真的是你!”她未曾想到,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此时竟成了怯薛亲卫,心下赞叹不已。只见李采莲破颜微笑,温言道:

      “陛下对您选拔的这位薛小将的武功很是满意,破格让她进怯薛侍奉左右,丁将军,您不必忧心。”

      丁敏君听了柳眉一展,对李采莲拱手表示谢意,后者也回了礼,看向周芷若:

      “那就请薛小将跟咱走吧!”

      李采莲言罢便转身而去,斗篷一摆,拂起几片雪来,身姿矫健,毫无滞涩。周芷若犹豫了一下,看向丁敏君。“去吧,赶紧去!”常遇春见二女交换眼神,似乎踟蹰不前,便着急了起来。丁敏君白了他一眼,握住师妹之手,叮嘱道:“芷若,如果她,她不认人了,你就跑,你就打翻所有人跑,大不了,咱们回峨眉,我这个将军不做了。”周芷若一双水眸看向师姐,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身处陌生之地,师姐便是唯一的依靠。她心头一暖,心神安定下来,点了点头,昂首跟在那怯薛女将身后,向金帐走去。

      周芷若跟着刘采莲走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人并不是将自己带往黄金大帐,而是绕过金帐,往一个稍小一点的毡帐走去。进入帐内,地上铺着柔软地毯,上绣祥云纹样,虽小,却是富丽堂皇。火煁立于正中,代表女火神嘎来罕,旁边放置着青花瓷壶。墙上有狍角制作的钩子,挂着金制的笼头、嚼子和绊绳等物,都盘得整齐,正对着火煁。

      帐内火盆之上,正烤着一只全羊,滋滋冒油,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垂涎欲滴。赵敏就站在那儿,用金柄小刀割着羊肉,见周芷若进来了,便割了一块脊肉,切成小块,放入盘中,走到了她身前。

      “你这人,是真的膝盖不会打弯吗?丁将军没教过你,见了朕要跪拜吗?”

      周芷若看着她,这个令自己魂牵梦萦之人,如今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赵敏此时已脱了白色大氅,露出内里的靛青龙袍来,圆领大襟,领袖都饰有苍龙纹,胸口那只腾云驾雾的苍龙,张牙舞爪,俯瞰世人。

      在周芷若心中,穿龙袍之人都是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此时见到这身着龙袍的倾世女帝,虽心中伤痛,却还是眼前一亮。赵敏男装本就俊俏,此时束起乌黑长发,头戴镂金簪冠,身着靛青苍龙袍,足蹬玄黑云纹靴,在一室金碧辉煌映衬之下,更显得神仪明秀,器宇轩昂,以诗赞之:举世无双女中尊,威震天下霸气存。

      龙袍作为帝王象征,压迫感极强,周芷若虽为江湖草莽,如今离天子如此之近,却也是屏气不息,惴惴不安。但她依旧没有丝毫下跪的意思,反而避开龙袍,只凝目望向赵敏双目,眸清如水,淡淡望之,丝毫不畏天威。

      “有趣。”

      赵敏见她还是不跪,心中倒是一喜。虽是替身,这孤傲劲倒是像极了正主。她拿起盘中的一块羊肉,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绕着此人打量。

      头戴唐巾,穿着檀褐色短袍,宽衣窄袖,足蹬毡靴。衣着倒是平常,游牧与汉地之风结合,是寻常武人的打扮。只是这张脸,这张脸...

      赵敏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郁,嚼肉也更用力了。她用小刀在此女脸上比划了一下,见她岿然不动,心头愈发愤恨。

      明明是桃李年华的少女,脸带青涩,绿鬓朱颜,却偏偏长了一张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脸。自己手拿小刀在其脸上比划,她却无动于衷,情境虽无二致,人却并非昔人。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送一个替身给朕,朕在你们这些汉人眼中,就如男君一般,贪恋年轻美色吗?看来,是朕错了,朕不该纵容你们,纵容到连朕都敢戏弄了。

      “说吧,谁把你搜罗出来的?是丁敏君?还是常遇春?”

      周芷若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慢慢耗尽,不知不觉间,双拳已经攥紧,下一刻,如果下一刻赵敏再说一句冒犯之言,不管她穿的是龙袍还是凤裙,自己都要一把将那盘羊肉掀翻,最好,扣在君王脸上才好。

      周芷若眼见着赵敏张开嘴巴,料她又要口出狂言,手便抬了起来,离那盘羊肉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帐门开了,有人闯了进来。二女同时回首望去,却见一个身披黑毛大氅,头发胡子都沾了雪花的老人走了进来。

      “陛下!陛下!解足令之事,万万不可!”

      他走进帐来,拜倒在地。周芷若准备掀盘子的手缓缓放下,看向赵敏,见君王脸上却并不疑惑,也未见愤怒,想来早就习惯了如此直谏。赵敏走上前去,伸手扶起老臣,帮他拂去肩上雪花,温言道:

      “雪下得如此大,张大人身体不好,又何必冒雪前来呢?”

      这位老臣脸庞瘦削,淡淡的眉毛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头发紧束于头顶,进贤冠端坐其上,根根银发如霜雪一般,于黑发中若隐若现。

      张养浩,至正十一年经当时的平章政事不忽木推荐入仕,爱民如子,德隆望尊。赵敏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拜他为中书省右丞相,上承天子,下统六部。其人本就刚正不阿,又得明主善待,于是遇事便谠论侃侃,急了还会犯颜直谏,今日闯帐之举,赵敏早已习惯,亲自扶起,还搬了马扎让其坐下。

      周芷若见赵敏待老人如此谦恭,心知此人不凡,又听赵敏称他为张大人,观其年龄相貌,心中已知他就是名满天下的贤相张养浩,便也不敢打扰,退入帐中角落,默默听着君臣说话。

      “陛下,礼记云:良君将赏善而除民患,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您乃明君,想要改善女子地位,这些臣都知道,但女子缠足乃我汉人传统,根深蒂固,一时不能更改,这解足令一下,恐天下不安啊!”

      赵敏本来坐在一旁,面露恭敬,如同对待老师一般,听张养浩如此说来,却眉头一皱。南宋时兴起的缠足之俗,到了今时,越裹越小,甚至弄得女子足折残废。此等恶习,必须废除。张养浩一向爱惜百姓,连俸禄都用于接济乡里,怎么到了女子身上,就如此迂腐?

      “张大人,缠足导致女子残废,此等恶习,害民祸国,必须废除。”

      “陛下,陛下误会了。臣不是说废除缠足有错,只是这解足令,其中第三条提到,如若不从,便要惩罚家中男性,此举大大不妥,恐废习不成,反激起民变啊!”

      “缠足与否,全在家中男人一言,如不惩罚男人,怎能杜绝恶习?朕意已决,请张大人勿要多言了!”

      赵敏听到这里,已是不厌其烦。此事关系到女子切身利益,便绝无回转余地。张养浩见天子固执,正要再言,却听帐中传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帐中还有一人,看模样,好像是个女将。

      “陛下,张大人所言有理。缠足之习,行之已有百年,民间有云,女子脚大难找婆家。如若以政令强行废除,加上劳役惩罚,反会激起汉人反抗,将坚持缠足美化为守护礼义之举,不但废除不了,还会引起官府与百姓之间的矛盾。”

      “有理,你说的有理啊!陛下,您听听..敢问这位姑娘名讳?”

      “小女子名叫薛兮若,仰慕张大人已久,今蒙得见,幸甚!”

      周芷若早知张养浩乃爱民贤臣,对他的千古名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更是熟悉,忙走出阴影,对着老人长身一揖。

      “朕在和张大人说话,谁许你插嘴的?你!”

      赵敏见她不愿对自己下拜,反对张养浩甚是恭敬,两个汉人互相作揖,婆婆妈妈没个完,顿时心生不快。

      “陛下若是想要废除缠足之习,还需缓行解足令,徐徐图之。”

      “陛下,所谓有国不患无直言,患不能容直言。您一向英明,便听听薛姑娘之言如何?”

      张养浩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直望着周芷若,似是寻到了宝贝一般,赵敏被他一言捧上明君高台,此时若是发火不听,便无法下台,只得强自平心静气道:“行,你倒是说说,如何徐徐图之?”

      周芷若见她明明气得双眉紧蹙,却还是要压下怒火,出言沉静平和,顿时心中涌起万般情绪,欣慰她不复年少轻狂,凡事都以明君自律,心殇她果然不再是当年那个爱恨由心的郡主,往事已矣,昔人难寻。

      “凡事不可强求,要以利驱之。陛下既已开女子科举,便可设规,裹脚之女不得参加。长此以往,百姓为求前程,自然不会再让女儿裹脚。”

      “妙!妙哉!薛姑娘此策甚妙!不但潜移默化地废除民间裹脚之习,还有一大益处!陛下推行女子科举,本就已引起男子不满,更加剧了世家对科举的垄断。因为能读书入仕之女,必是世家之女。然世家女儿几乎全都裹脚,穷苦人家之女要干农活,却鲜有裹脚的,设裹脚不能参加科举之规后,便可缓和垄断之势!”

      张养浩兀自说得眉飞色舞,站起身来,对着赵敏长揖到地,恭喜君王又得一良才。赵敏却面色清冷,看向周芷若的眼神愈发冰寒,心中默问:

      “你究竟是谁?你来此处,是为了壮大汉人在朝廷的势力吗?”

      帝王心中瞬间便有了计较,万般心绪,都在朝堂,却不见面前之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尽是深情缱绻,并无半点谋求算计。周芷若就这么望着赵敏,被帝王冷目伤到,垂下眼来,眸中含泪而落。

      “赵敏啊赵敏,我抛弃一切,只为了回到你身边,谁知你竟不认我。我为你出谋划策,你望向我的眼神,却为何如此冷酷?”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胧气氛,四周帐壁都用锦缎遮住,就连穹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盆中炭火几近熄灭,唯有暗火,在烬下默默燃烧。赵敏正在软塌上躺着,闭目熟睡,神色极为安详,在周芷若眼里,倒是终于有了几分熟悉。于是她就那么默默站在床前,望着这人,心中想着,若是当年没有将她抛弃在帐中,一切是否会不同?她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只要看到自己,便梨涡浅笑,满心欢喜?

      “你看够了没有?”

      赵敏突然出声,眼睛都未睁开,声音清亮,根本就没有睡着。周芷若内力深厚,早就听到她呼吸不稳,知道她在装睡,长叹一声,并未回答。赵敏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着床前之人。

      “你就这么进来了,冼英兰没拦你?”

      周芷若摇摇头,心想不但没拦,为防行刺,天子围猎实行轮宿制,你夜间就寝又换了个帐篷,冼英兰生怕我找不到,还是亲自带我来的。

      赵敏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自己放纵了这些汉人,都敢把人往自己床上送了。她凝目看向周芷若,曙目不转,就这么看了半晌,突然呆呆地来了一句:

      “你可真像她。”

      周芷若望着她,换了雪白寝衣的赵敏,虽然袖口犹带金色龙纹,周身却如罩柔光,打眼望去,如月光般温柔美好。那一双明眸,将悲楚的眼神,一针又一针地刺进周芷若心头。其中爱怜之意,还如初见般明澈真诚,却因为蒙了一层悲伤,倒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向另外一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

      “因为她不会愿意回到朕身边的。”

      赵敏只是简略答之,心中却还有千言万语:她爱峨眉胜过爱我,爱自由胜过爱我,爱什么都胜过爱我。更愿在江湖中逍遥自在,偶尔心情好了来看我一下,万万不会入这深宫,陪我一起坐牢。”

      周芷若听后先是觉得荒唐,之后却是内疚。因为她心中清楚,自己待赵敏,确实不好。为了驱逐鞑虏的夙愿,自己一再推开她,抛弃她。回首往昔,尽是伤害。

      “可笑,真是可笑啊!”

      赵敏语露哽咽,说不下去。她睡前喝了酒,酒入愁肠,回忆便一起涌上心头。整个人好似被分成两半,一半是皇帝,叫嚣着要给那些汉臣教训,让他们知道戏弄自己的下场,一半是赵敏,满心欢喜地揭开面具,抱着万中之一的希望,盼着是她,没想到,却是一个年轻的替代品。

      她思及此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扭过头去,依然顾着帝王威仪,不想让旁人看到君王失态。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下,终究还是恢复了清冷无情的语调:

      “朕心中只有她一个。你长得再像她,也不是她,朕不会碰你,更不会和你睡觉,你退下吧!”

      她喝多了酒,脑中昏昏沉沉,出言便没那般含蓄,恢复了蒙人朴素直接的出言方式,整个人缩在床上,好似被伤到的小狗般可怜。听得周芷若悲喜交加,对眼前人又怜又爱,恨不得立刻将她搂进怀里,宽言以慰,用唇以吻,让她知道所爱就在眼前,会一直陪着她,莫说是深宫高墙,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再不分离。

      可正当她上前一步,对梦中之人伸出手来时,耳中却传来一阵呼吸声,绵长平稳,乃高手吐息。最为惊心之处在于,按照间隔测距,此人就在帐外。自己方才听着赵敏吐露心意,心神大乱,竟然现在才发觉有绝世高手在侧。

      周芷若心知此人趁夜而来,绝非善茬,恐是趁着初冬围猎,蒙古皇帝出宫,宿于帐篷,便前来行刺。她顾不得辩白自己并非替身之事,转身便出了帐篷,循音一掌便向那人打了过去。

      那人也非庸手,稍一侧身便躲过掌风,回身又是一击,掌风锐利,冲周芷若胸口而来。周芷若早料到一掌打不到他,右掌伸出,切他腕间,感觉一触便有护体之力弹回,炽热如火,不是九阳真气是什么?

      周芷若心头大惊,之前在峨眉山上,她一指将那番僧点得筋脉尽断而死,便已探知他体内有九阳真气护体,今日又遇高手,怎么体内也有九阳真气?而且炙热精纯,功力绝非那番僧可比。周芷若掌中九阴真气与那人护体九阳一触,阴阳相碰,势均力敌,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人便一起弹开。

      周芷若冷笑一声,心道别说你会九阳神功,哪怕是天神降临,今日也别想伤赵敏分毫。运劲移步,顿时散作数百分影,每个都以不同招式,从不同角度,挥掌击向那人周身要害。这一招脱胎于峨眉剑法,万佛朝宗,此时周芷若虽身无利剑,却将十成九阴功力全部凝入一招之中,螺旋九影,九之一字原是虚数,达到极致便有百影,百影打出百掌,同时击向此人。

      这招本是用来对付千军万马,含出神入化之气,携气吞山河之势,此时打到一人身上,后者虽神功盖世,却也抵挡不住,挥掌以乾坤大挪移和太极劲引掌力于地下,剩下的实在抵挡不住便只能以护体九阳硬抗,不料那九阴内力阴寒如料峭春寒,竟透护体内力而入,顺着筋脉流转全身,最后闯入丹田,他肺腑顿时重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此时营地里漆黑一片,只有巡逻军士手中火把可见微光,想来此人已经打落了帐外铁架上的火炬,想要摸黑以便行刺。周芷若见他吐血,正要欺身再上,要了他性命。却听得帐中赵敏一声轻呼,似乎另外有刺客进了帐中,心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心急如焚之下,内力全部汇于双足,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瞬间回帐。

      她本就速度极快,此时全力运功,在旁人眼中恍如瞬移一般,眨眼人便凭空没了。方才与她交手之人吃了一惊,看不清她面目,却也知此乃毕生大敌,正要跟着入帐攻击,却觉脖后一凉,似有利刃划过,差了一寸,便会伤及皮肉,忙低头躲过锋锐,转身望去,这才看清帐外来了数十个黑衣人,都戴着软金手套,手握坚韧银丝,银丝尽头挂着弯刀。

      “蛛丝暗卫?”

      听到被人认出,暗卫们也不与他多言,呼呼扬起银丝,弯刀便招呼了过来,刺客弯腰躲过前排掷刀,腰间一凉,却没能躲过斜刺里来的一刀,被蛛丝划过腰部,虽因翻身躲得及时,未伤到皮肉,却也在皮衣上划出一道环腰长缝,险到了极处。

      这边暗卫们拖住了男刺客,那厢周芷若闪电般回到帐中,眼见着一蒙面刺客,腰身纤细似是女子,手中握着匕首,正向床上的赵敏刺去。她九阴真经练到巅峰,身如疾风,动若奔雷,看旁人动作,身法稍差一点,便如慢动作一般,此时见那女刺客刀冲赵敏而去,心中大急,疾步飞去,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用力过猛,人还没到,携来的劲风就已让那人气滞,手中匕首突然活了过来,脱手而出,刺进帐篷内壁。人也被劲风裹挟,飞了起来,破壁而出。

      那女刺客将皇帐撞出个大洞,营中早就警铃大作,不但怯薛女军已到,围住两个刺客,与暗卫配合,手中火铳齐齐开火,还惊动了禁军中负责皇帝游猎时警戒的围宿军,万骑奔来,蹄声如雷,吓得二人脸色苍白。

      “无忌哥哥,你别管我,走!”

      那女刺客武功略逊一筹,对铁丸躲闪不及,肩部已中了一发,又听得大军将至,便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刺客,出言让其快走。男刺客却不肯听从,反而挥动双掌,将铁丸尽数吸入掌中,再以力打出,怯薛女军纷纷中弹,却无丝毫退意,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只是后排前进,将死伤者拖回队中,补上空缺,火铳却丝毫不慢,反而发得更急了。

      “无忌哥哥?”

      赵敏此时被周芷若死死压在身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帐中破洞引得冷风吹入,帮她醒了酒,听得无忌哥哥四字,便拽过身上的周芷若,与她四目相对,又说了一句:

      “张无忌,杨不悔?”

      周芷若生怕护不得她周全,才不管什么君臣之礼,震飞那女刺客后便将赵敏揽入怀中,这还不够,生怕疏漏,又将她压倒在塌上,以自己身体,像母鸡孵蛋似的将皇帝死死压住。她之前所做的都是刺王犯驾的活计,对护卫之事不甚熟悉,自然想不到皇帝被压得几乎窒息,听得她说起那二人名字,这才反应过来,那一男一女两个刺客,原是故人。

      赵敏双眼看着眼前之人,将她眸中的担忧惊恐都收入眼帘,这才恍然大悟,搞了半天,此周芷若就是彼周芷若!顿时顾不得其他,搂住她脖颈,双唇贴了上去,摸索之后,熟悉至极,真的是周芷若,没错,如假包换,就是她赵敏的周芷若。

      可是你怎么变得如此年轻?你怎么又不早说呢?

      赵敏心中困惑,唇却不停,吻住周芷若,不愿分离。周芷若被她一吻,脑中便一片空白,只紧紧抱住她,回以深吻。二人在帐中吻成两团轻云,似乎世间再多烦扰都已消失,哪里还记得追究刺客身份,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一声传来,怯生生的,甚是不情不愿。

      “陛下?陛下您无碍吧?”

      “无事。”

      赵敏这才舍得放开搂住周芷若脖颈的手,双眼却依旧望着眼前人,生怕一旦移开,这人又要跑了,辗转缱绻,便又成一场空梦。

      周芷若双眼看着赵敏,借着帐外透入的火把之光,将她的微红俏脸,湿润朱唇都看了个清楚,身穿龙袍也好,女装也罢,这是她的赵敏,没错,就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赵敏。

      “禀陛下,刺客已被拿下,请问陛下是否要亲自审问?”

      赵敏纵使万般不愿,也只得移开目光,看向珠帘外的冼英兰,见她半跪在帐中,撞见天子目光便骤然低头,眼神不断闪躲,似乎很是尴尬。周芷若看着赵敏转头看向别人,此时近在咫尺,便可清楚看到她眼神骤然变了,火热尽去,换上冷酷,声音也变得清冷孤傲:

      “绑了带到帐外,朕要亲自审问。”

      “是,陛下!”

      冼英兰如蒙大赦,转身而去,斗篷拂动,端地是迅捷无比。赵敏见她逃也似得离去,心中一乐,转过身来,又搂住周芷若脖颈,在眉间,唇角,都印上一吻,低声道:

      “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你那么凶,天子之威,我哪敢...”

      周芷若依旧伏在她身上,任其亲吻,感觉一双软手在自己背上不断抚摸,便更舍不得离开,只将身下人抱得更紧。

      “我?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

      “有吗?我知道了,是九阴真经,有驻颜之效。”

      “原来如此。芷若,我好似在梦里一般,你说,这是不是梦?”

      “不是梦,我在这里,永远不会走了。”

      赵敏听后眼中骤然一亮,好似得了糖吃的孩子一般,搂住周芷若的手收紧了,抬头向她双唇吻去。周芷若被她吻住,便已入梦中,恍惚不知天地为何物,只感觉炽热的吻顺着唇角来到下巴,轻咬几下,又入脖颈,将自己的衣领弄歪,似有敞开之势。

      “启禀陛下,刺客已经带到帐前,是否需要压到帐里?”

      帐外,也许是天外,又传来了这么一声。赵敏刚将周芷若压到身下欲为所欲为,听到这么一句便泄了气,却还是舍不得放开身下美人,脸埋在香软颈窝里喘息良久,才平心静气下来:

      “不必,朕自己出去审问即可。”

      声音本来冷若冰霜,转头又成了哼哼唧唧,在周芷若耳畔落吻,轻声道:“烦死了,催什么催?再催把你们都砍了。”周芷若心觉此等反差实在可爱,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以手抚背安慰道:

      “没事,等审问完再,再来。”

      “再来干什么?。”

      眼前的双眸中又闪过一丝熟悉的狡黠,周芷若心中一暖,眉欢眼笑,拉过身上人,在她耳边轻语:

      “任君采撷,为所欲为。”

      “我怕你跑了,你陪我一起去。”

      “好的,陛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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