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青竹》楠予原

2、初见

　　第一章

　　“子箖，子箖……醒醒。”
　　“嗯？”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唐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人后，绽开笑容，“哥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别贫嘴了，”来人叹了一声气，“父亲今天又没控制住自己，话多死了，我都快睡着了。”
　　“牟家主也是为你好，毕竟现在这么乱……”
　　“打住，你怎么也向着我爸？子箖，你到底是不是我好兄弟。”
　　“是……但……”
　　“你别说了，闭嘴。”
　　唐偊乖乖闭上了嘴。
　　“嗯，这样就安静多了，”那个人摇开手里的扇子，自顾自地说，“你说我牟辰玙这么聪明，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呢？”
　　“你说呢？子箖。”
　　唐偊没有说话。
　　牟辰玙疑惑地看向唐偊：“你咋不说话？”
　　“不是哥哥你不让我说的吗？”
　　“……”
　　牟辰玙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摇动着手里的扇子：“你说现在这天下这么乱，都是谁造成的？”
　　唐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包茶，听见这话后，捏着茶杯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随后神色如常道：“还能是谁，人尽皆知的，不就是那位张丞相吗？”
　　“哦？我看不一定。”
　　唐偊看向牟辰玙，神色淡了淡：“不是张丞相，那子珃兄认为是谁？”
　　牟辰玙轻轻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我哪知道？不过直觉告诉我不是张丞相。”
　　唐偊放下茶杯，正颜厉色道：“子珃兄可不能说笑，这可关系到……”
　　“关系到国家？”
　　唐偊眸子低了低：“难道不是吗？”
　　“子箖，你可真是和我爸越来越像了，天天不是操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不过，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唐偊皱了皱眉：“子珃兄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们现在不愁吃穿，但那些百姓呢？再说，现在天下如此之乱，不说哪一天就……发生祸事了。”
　　牟辰玙继续摇动着手中的扇子，挑了挑眉：“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
　　“我什么我？子箖，你把自己想太大了，这些事，还轮不到我们这些无名小辈来讨论。”
　　听了这话，唐偊愣了一下，随后颓废地躺在榻上，自嘲的说：“是啊，这些事，我还说不上话呢。子珃兄倒是提醒我了。”
　　“你知道就好。”
　　“嗯……”

　　唐偊翻了个身，看向还在喝茶的牟辰玙，眼睛眨了眨。

　　自从他在大街上晕倒，被元宵节偷跑出来玩的牟辰玙捡到，已经过去十年了。
　　当年，牟辰玙虽说是偷跑出去玩，但最后还是被家主发现了，本来要家法伺候的，但听说儿子捡了个孩子回来，觉得儿子内心还有善意相存，便也作罢。
　　后来，牟家主决定去看一看这个被自己儿子捡回来的孩子。结果，知道了这个就是自己那个被满门抄斩的好兄弟的唯一的儿子，抱着唐偊大哭一场，把唐偊安顿好，在府中住了下来。
　　就这样，兜兜转转，再转转兜兜，唐偊终于长大了。
　　回想起来，还挺不容易的……

　　但眼前这个人，似乎没变一样。
　　第一次见他，这个人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一睁眼，就是一张放大的毫无瑕疵的脸。唐偊吓坏了，抓起腰间的匕首，就对准了牟辰玙。
　　“唉唉唉，你干嘛？”
　　唐偊把匕首抵在牟辰玙脖子上：“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
　　“我是谁？小子，你别不识好歹，本少爷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看你昏倒在雪里，才把你就回来的。你现在还想杀我，怎么？你难道是恩将仇报之人？”
　　唐偊挑了挑眉，放下匕首：“对不起，是我无理了。”
　　牟辰玙坐下来：“哼，算你小子识相。”
　　牟辰玙挑了挑眉，看着正拿在手上的玉佩：“不过……你居然是唐桑尚的儿子呀。”
　　唐偊的眼睛跳了一下，杀意弥漫在他的周身。
　　“快还给我！”
　　牟辰玙往旁边闪了一下，躲过了扑过来的唐偊。
　　“你找死！快还给我！”
　　牟辰玙又往后一躲，抽出一只手来，反手擒住了唐偊。
　　本来好看的眸子暗淡下来，他将头凑到唐偊的耳边，低声说：“你说，我现在去找人告发官兵，告诉他们，唐家还有余孤，他们会怎么样？会来抓你吗？嗯？”
　　“你敢……”
　　“我怎么不敢，小子，注意你的言行。对我出言不逊，小心掉头……”
　　“家主到……”门外传来声音。
　　一个长得高大威猛的男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擒着一个瘦弱的小孩，立马出声：“唉唉唉，在干嘛！牟辰玙，把你臭手给我拿开！伤着人家孩子了怎么办？”
　　牟辰玙不情愿地放开唐偊，站在了一旁。
　　牟翊白了自己儿子一眼，转头对向唐偊：“孩子，你从哪儿来，叫什么？”
　　唐偊捡起自己的匕首，往后退了几步，恶狠狠看向众人，不作回答。
　　“唉呀，这是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坏人……”说着上前想夺下唐偊的匕首。
　　“别碰我！”唐偊向前挥了一下匕首，有往后退了一点。
　　牟翊有点恼，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咋了，咋这么大敌意。
　　他瞥见了旁边站得端正的牟辰玙，一下子就明白了。
　　“牟辰玙！你给我过来！”
　　牟辰玙乖乖走了过来，“乖巧”地问：“怎么了，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来来来，过来。你说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小朋友了？啊？！”
　　“父亲大人，你不能妄下定论呀！我怎么就欺负这位小朋友了，你问问这位小朋友，我欺负他了吗？”
　　牟辰玙“友善”地看向唐偊，歪了歪头。
　　唐偊有点愣，没搞懂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看着牟辰玙和牟翊，忽然知道了些什么。
　　牟民安着急地看着唐偊：“小朋友，你说，这位哥哥欺负你没？”
　　唐偊放下手中的匕首，将手藏在衣袖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夺眶而出：“呜……叔叔，刚刚……刚刚……这个哥哥，也没有欺负我，就是……就是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要我掉头……呜……”说着，还钻到牟翊的怀里，泪水直流。
　　牟辰玙的笑容渐渐凝固了，立在那里，面部肌肉都在抽搐：“不是，爸！我哪敢说这种话呀，你别听他胡说……”
　　“闭嘴！”牟翊看着怀里泪水直流的孩子，心疼极了。说着，反手要去打牟辰玙。
　　“等等！爸！等一下！”
　　牟翊停住，有点不耐烦：“干什么？做错了事还不让打了？过来！”
　　“不是！爸！你看这个！”
　　牟辰玙把藏在袖子里的玉佩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
　　牟翊接了过来。
　　牟辰玙嘟囔着嘴：“你自己看呗。”
　　牟翊接过玉佩，等看清楚上面的字时，忽然愣住了。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这是……
　　“桑尚……那这个孩子……”
　　牟辰玙小声抱怨：“给你说了，我做事有分寸。刚刚只是逗逗这个孩子……”
　　牟翊看着眼前瘦弱的孩子，一个八尺男子的眼睛逐渐模糊了。
　　“偊儿……你是偊儿对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娘俩，桑尚托付给我的，但我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牟翊几乎都快给唐偊跪下了。
　　唐偊身体有点僵硬，双手不知道该放哪。
　　牟辰玙默默退到一边，这种煽情的时刻，他就不跟着搅和了。

　　再后来，牟翊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后，带唐偊去见了祁夫人。
　　刚看到唐偊，祁苔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眼睛都看直了。不为别的，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跟他母亲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祁苔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在唐偊面前缓缓蹲下，手捧着唐偊的脸，摩挲着。
　　随后是无声的痛哭，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父母？他还那么小，到底为什么呀？
　　唐偊静静地发呆。他完全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牟翊刚在自己面前哭完，现在又把他拉倒另一个地方，看另个人哭，他都没什么情绪，这些大人到底在哭什么？
　　旁边的牟辰玙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今天这戏倒是精彩，比戏园子里演得精彩多了，就是太长了。自己刚刚一犯贱，拖出后续这么多，得有一个时辰了吧，无趣得很。
　　只有唐偊的表情还值得欣赏一下，这小孩儿估计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看过两个人哭了，居然还在发呆。
　　唉，今晚估计又要挨到几更去啰。

　　真如牟辰玙所想，三人煽情完后，牟翊和祁苔为唐偊又是置办那，又是置办这的。还叫上他帮忙，本来准备开溜的牟辰玙，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小爷还是孩子，不是用来任你们摆布的，而且我要赶回去睡觉呢，不知道我还在长身体吗？！
　　牟辰玙在心里默默吐槽，但又能怎样？不去帮忙，等着双份鸡毛掸子炒肉吗？
　　唉，命苦呀！……

　　一直忙到很晚，牟翊和祁苔才收手，又匆匆嘱咐了几句唐偊，才肯离去。
　　等到父母走远后，躲在门后的牟辰玙才悄悄出来。
　　又瞥了眼门外，确认无误后，向唐偊床边走来。
　　“大晚上的来这做什么？”唐偊抬眼看向牟辰玙。
　　“我不算来，我一直在这，没走。”牟辰玙拍了拍身上的灰，在唐偊床边坐下，“我父母对你倒是上心，不见他们对我这样。”
　　“你知道为什么吗？”唐偊悠悠开口。
　　“嗯？为什么？”
　　“因为你欠收拾，手脚不干净，说的话也没几句可信的。”
　　牟辰玙挑挑眉：“没想到，我俩见面还没几个时辰，你就对我有如此高见呀。”
　　“过奖过奖，不算高见，全是实话。”唐偊回应道。
　　“……”
　　“你嘴一直这么臭？”
　　“没有呀，只对你。”
　　牟辰玙嘴角抽了一下，强颜欢笑道：“呵呵，你对我可真是特别呀。”
　　“嗯，就对你这么特别。”
　　“……”这小子脑子抽了吧？这种话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还如此的淡定。
　　唐偊瞥了牟辰玙一眼：“我玉佩呢？”
　　“你玉佩？哦，在这。”牟辰玙从袖子里掏出来。
　　唐偊一把夺过去。
　　“唉唉唉，小心点，”牟辰玙说，“有那么急吗？这玉佩对你这么重要？要你豁出命都要拿回它。”
　　“管你什么事？”唐偊嫌恶地看了一眼牟辰玙，转身仔细擦了擦自己的玉佩。
　　“好好好，不关我事。”
　　这次对话结束后，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就不能回你房间？”唐偊终于忍无可忍。
　　牟辰玙看了唐偊一会儿：“晚上天黑，我没带灯。”
　　“那你不能摸黑回去？”
　　“我怕黑。”
　　“……”
　　“而且晚上只有我一个人走夜路，我怕有鬼。”牟辰玙假装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
　　唐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不生气。
　　“所以偊儿弟弟让我借宿一晚呗，我明天一早就走。”
　　“滚！”唐偊终于忍无可忍。

　　最终，牟辰玙还是靠着死皮赖脸的功夫，勉强在唐偊这住下来了。
　　只是为什么他睡在地上？！也没关系，能不摸黑一个人回去就行。
　　牟辰玙看着天花板发呆，啊啊啊！好烦，睡不着！也不知道唐偊睡了没有。
　　“唐偊……”
　　没人回答。
　　“唐偊……”
　　还是没人回答。
　　“唐……”
　　“干什么？！”语气很不耐烦。
　　“没事，看看你睡了没有。”
　　唐偊强制压住心中的怒火，让自己不要生气。
　　过了一会儿。
　　“唐偊……”
　　“唐……”
　　“又干什么？”
　　“哦，没事，看你睡没。”
　　又过了一会儿。
　　“唐偊……”
　　“你到底要干什么？”唐偊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牟辰玙。
　　“没事呀，就看看你睡了没。”
　　“……”
　　“大少爷，你就行行好，甭说话了，别没事找事，我想睡觉呀！”
　　“哦，对不起ｍ（．＿．）ｍ。”
　　唐偊又重新躺下。
　　又过了一会儿。
　　“唐……”
　　唐偊一下子坐起来，认真看着牟辰玙。
　　“大少爷，你以前也有半夜喊人说话的毛病吗？”
　　“啊？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喊我？”
　　“我睡不着……”
　　“那您睡不着，也别喊我呀。”
　　“哦……”
　　终于安静了。
　　又过了一会儿。
　　“唐偊……”
　　“尼玛！”唐偊从床上弹跳起来，翻身下去，扼住了牟辰玙的命门。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救命呀！……”

　　回忆到此结束，唐偊眼中带笑地看向牟辰玙。
　　牟辰玙：“？干嘛？”
　　唐偊凑近牟辰玙，嘴角微弯着：“没事，就突然想起某人第一次和我睡时，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话痨。结果后来睡得比谁都死，跟头猪一样。”
　　牟辰玙悄悄离远了一点唐偊，抿了口茶，尴尬笑到：“纯属意外，那晚第一次睡不着，而且想犯犯贱。以后这事别提了。”
　　“嗯……”唐偊又靠近牟辰玙一点。
　　牟辰玙有点恼火：“你不能离我远一点？”
　　“不要，我今天想和你睡。”唐偊凑近牟辰玙，眼巴巴地望着他。
　　“唉，子箖，你已经行了弱冠之礼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哦……好吧。”唐偊垂下眼眸，看起来很委屈。
　　牟辰玙摸了摸唐偊的头，起身对他说：“我还有事，明天再来找你。”
　　“好……”
　　“嗯，明天见。”
　　“嗯。”
　　牟辰玙出去了，等他走远后，唐偊抬起头，冷声道：
　　“别藏了，快出来！”
　　躲在门后之人缓缓走出来：“没想到唐家小公子反侦察力这么强，都知道我躲在这了。”
　　“下次注意点，别让哥哥发现了，不然就等着死吧。”
　　“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