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青竹》楠予原

1、往昔

　　序章往昔
　　 嘉欣五年，腊月初六，大雪。

　　“哪里来的兔崽子，脏死了，别坏了我们一家的财运，快滚。”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对着一个雪地里的瘦小身影大骂了几句，最后吐了一口唾沫在洁白的冰面上，重重关上门，再
　　无回音。
　　雪地上那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似是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瘦小的身影才慢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朝着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爬去。
　　“妈妈！”孩子一直匍匐着前行，直到看到一个角落里蜷缩着的女人，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跑了过去。
　　女人听到孩子的声音，慢慢回过头来，一把将孩子拥入怀中，身躯不断地颤抖着。眼泪无声的落在孩子的身上，只听见女人不断地说着：“偊儿，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不懂妈妈的心事，但也知道，妈妈是伤心了。于是抽出被妈妈压着的一双手，抱住妈妈，用那还略显稚气的声音，安慰着妈妈：“妈妈，不哭了，不哭了......”
　　待到女人哭声渐弱时，孩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邦硬的馒头，笑意满满地看向妈妈：“妈妈，你看，我们今天又有吃的了！”
　　看着孩子笑意如花的面庞，女人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又紧紧抱住孩子，振作起精神来：“嗯！偊儿真棒，但妈妈现在不想吃，偊儿自己吃吧。”
　　“那怎么行？”孩子急了，“妈妈昨天都昏过去了，不吃怎么行？！”
　　女人看着孩子着急的模样，笑了。她本就是长得国色天香，只不过这几年的摸爬滚打让女人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但俗话说得好“岁月从不败美人”，这一笑，倒让女人多了几分年轻时的色彩。
　　孩子看着妈妈笑了，又气又恼，双手一插，往后退了一步，气鼓鼓地说：“你笑什么笑，你......”你不知道昨天我有多着急！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孩子忽然愣住了。
　　妈妈刚刚好像......笑了。这是他们家被抄斩以来，妈妈第一次笑。
　　好吧，看在妈妈笑了的份上，就这样吧。
　　孩子慢慢坐在妈妈旁边，将那硬邦邦的馒头一分为二，递过去：“快点吃，不然就没你的份了。”
　　女人笑笑，接过馒头，跟孩子一起在角落里啃着。
　　从远处看，就如一只大鸟带着一只小鸟，在大雪中相互依偎着。
　　但最后的结局，是大鸟为了保护小鸟不受大雪的催残，凋落而亡......

　　嘉欣六年，五月十六日，晴空万里，鸟语花香。

　　“偊儿，生日快乐。”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将孩子拥入怀中。
　　孩子坐在母亲腿上，惊呼一声：“哇！妈妈，你哪里来的包子！”孩子接过母亲手里的包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女人不时拍拍孩子的背，笑着说：“你吃慢点。”
　　过去这半年里，女人靠着以前还是大小姐时学的一些才艺，赚了一点薄财。虽不多，但也勉强能填饱母子二人的肚子，有一个相对安稳的住处。现在愁的，就是偊儿的学业了。虽然偊儿是很聪明，自己也能教的也尽可能教给偊儿，但她的知识毕竟有限，若想偊儿以后有出息，可以报效祖国，这点远远不够，该怎么办呢......
　　女人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暗暗思索着。

　　这时，一个大娘打开母子二人的房门，着急地说道：“偊儿妈，外面刚刚来了一群官兵，说是什么......要捉拿叛贼亲属。现在就在外面，说什么不出来，就放火烧了这！”
　　只听“哐当”一声，桌子上的茶杯被摔了出去，女人好看的眉眼在这一刻就似那生气的雄狮：“叛贼？我们唐家一生为朝廷兢兢业业，攻打叛贼是我们，抵御外寇是我们，那皇帝老儿就听信小人的一面之词，说我们家是叛贼？！我们唐家可真憋屈啊......”
　　女人手背青筋暴起，眉间是压不住的怒火。
　　“哼，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礼貌，唐家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要找麻烦！”
　　说完拿起墙角已经生了灰的长戟，准备出去。
　　但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和一把匕首，对孩子说：“偊儿，你听妈妈说，一会儿你从后门出去找小朋友玩，不管怎么样，都要到申时再回来，听到没有？”
　　“嗯，好的，妈妈。”孩子笑着说。
　　“还有，”女人拉住孩子，“回来的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害怕，知道吗？”
　　“好的，妈妈。可是，为什么呀？”
　　女人抚摸着孩子的头，依然笑容明艳：“偊儿很聪明，慢慢就会知道了，对吧。”
　　“好了，快去和小朋友玩吧。哦，对了，把东西带上，”女人把玉佩和匕首递给孩子，“藏好了，不要被别人看见，这是偊儿和妈妈的约定，懂吗？”
　　“嗯......”孩子觉得妈妈今天真奇怪，说的好多话自己都听不懂。不过，听妈妈的话就行了，这样才是乖孩子。
　　孩子将玉佩和匕首塞进怀里，从后门出去跟小朋友们一起玩了。
　　女人的笑容逐渐消失，回头再看了一眼孩子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一横，提起长戟，眼神瞬间狠戾，大跨步向外面走去。

　　嘉欣六年，五月十六日，皇都西城贫民窟大火，楼房损坏，人员伤亡，贫民窟仅剩一儿。

　　孩子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周围一片生灵涂炭，房屋都黑乎乎的。
　　眼前除了乌漆墨黑的炭还有人们在死的时候扭曲的面庞，以及阴森森的白骨。
　　瞬间，孩子感到五脏六腑似是被揉碎了一样，一阵恶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孩子强忍着恶心，会想着自己出去前发生的一切：大娘慌张的神色，和妈妈不同寻常的反应……等一下，妈妈！
　　“妈妈去哪里了？”孩子心里不停地想着。
　　妈妈一直夸他聪明，他自己也知道。只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聪明，他什么都懂，从大娘刚刚慌张的神色和说的那些话，他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妈妈一直在骗着他，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只不过不想让妈妈担心罢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快，有点超出他的思考范围。
　　他现在只想着妈妈：“妈妈……很厉害，不会有事的……”他笑着安慰自己。

　　他跑到贫民窟巷子口，这里的情景更加骇人，小孩的尸体叠在大人身上，几个还算魁梧的大汉被穿刺了喉，其中几个还睁着眼睛，七窍流血，好不恐怖。
　　原本泥泞的路面成了血海，孩子匆匆瞥了一眼，那些人居然连婴儿也不放过，真的是……惨不忍睹。
　　忽然，孩子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了，妈妈！
　　孩子跑了过去。
　　女人跪在巷子口，手里撑着那把长戟，她微微笑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现在黯淡无光，一片死气沉沉。
　　更要命的是，女人身上被插满了箭。血还没有干，还在顺着箭头滴落而下。
　　“妈妈！”
　　孩子哭了，撕心裂肺地哭。
　　可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无用的。

　　燃烧后的炭灰慢慢落下，将这个世界变得灰蒙蒙的，毫无生机......
　　孩子眼里的光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