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 III ...
-
油漆厂里洋溢出一股刺鼻的丙烯材料味。墙角里结成一块机油痂。
“我们是立江桥公安风局的警察,想要打听一下有关张顺涛的事。”简单行拿出证件,对着一个扶梯的油漆工说。
“种顺嘚?我不太人事,好像他或陈晓东嘞嘚,你要闷他。”那人口音浓重,说话语速很快。
“你不问问什么事吗?”简单行帮他扶着梯子。
“哦?!他家光我什么思,你晓得一个人还要笑得他一天吃几场饭喔几噗屎啊。”那人乜他一眼,背过身去。
“老杨不要这样讲话。”刷漆的顺着安全绳滑下来,河南腔接下油漆桶,“这几天轮到晓东上晚班,他家住在兴城路86号的左边第一栋,从这的正门往南走就到了。”
“谢谢配合。”简单行想和他握手。那人迟迟缩着手,简单行手悬在半空道,“您是瞧不起我了。”
“没有没有。”那人把灰胡乱地往洗得褪色脱线的条纹衬衫上蹭,被油漆盖住的手终于有了几分肉色,但他最终只是握了一下,就撒手。
“您的眉相很好,八字眉,一定会子孙满堂,安定发迹。”于群在不远处说。
那人笑着点头。
“十句都比不过你这个有文化人的一句。”简单行感慨,信步向南走,于群跟在后面。
兴城路一带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城中村。这几年搞规划,把这里的一带都划入了危房。
本来在2010年就要拆迁重建,但在这里定居的人反对占大多数,吴路北就只好延缓了这个方案。
这里更像是一个灰色地带,所有人都在平稳和忐忑的边缘徘徊。
边缘是一个挣扎的空间。
…………
86号旁边是一栋泥瓦房,只有不到二十平米大。屋顶几处破损,黄泥砖块缝隙里参差地长满苔藓,积水从根部溢出,昨晚的暴雨给它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一个穿工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把织成毯子的茅草铺到漏洞上。
简单行等他铺完最后一张,叫了他一句。
他回头,慢慢地爬下来,梯子有点摇晃,于群和简单行帮他扶住,他连说了几声谢。
他快速瞄了一眼简单行的警服,有点紧张,又意外平静,眼睛里夹杂的是一种怪异的通透。
“我想买个饭。”他把梯子叠起,靠在掉漆的墙上,突然说。
简单行朝他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买好饭,请他们进去,简单行很快就注意到了正中间贴的一张福字,貌似是黢黑的矮屋里唯一亮眼的东西,它的结构很好,但没有用三分笔。
“这个字很好看。”简单行想让他放松,尝试找话题,扬声夸赞。
“哦嗷,我儿子写的,他过年回来这里住一天,就会写写字这些的,他自己学的,主要是我没钱去给他报班,这字有肉没骨,见笑了。”陈晓东顺畅地笑了一下,想挪两把椅子,但只有一把塞进书桌的木凳,眼巴巴地说“警官,要不你们坐一下床……”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措地呆在原地。
“打扰你了。”简单行和于群都温笑了一下,坐在床沿上,自然地聊起来“怎么不见孩子他妈?”
陈晓东顿了顿,湿泠平静地说,“他妈运气不好,去世了。本来儿子读高中了,学习就很紧张,叫她去租一个房子带带他,但她人很犟,说高一不要紧,就撇下她儿子去找工作。”
“然后,然后就被车撞了嘛,看监控一开始没撞死的,但可能撞的半死不活比撞死了赔的钱多,那个司机就反复碾了她……反复地碾,那个地方是个高速公路,没人管,就被碾死了。”
“她这个人做事就只靠想,自己一个人想,当时她以为自己回得来,就只给了她儿子二十块钱。
“然后这傻小子好不容易从村里考上城里的中学,人生地不熟,胆子又小。就饿了几天。”
“我老婆的尸体太烂的,等交警部的警官打电话过来都快发臭了,本来我也想不要告诉他,但读书人脑子好用,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他开闸一样地讲完,似乎只是在讲述摸个悲剧故事,又端着饭在哪里快速地吃,鸡腿上的肉被撕成丝摆在盘里。
“肇事司机抓到了吗?”于群平静地问。
“抓到了,法院说他开始是交通事故后来……算是……杀人,故意杀人。要坐十三年牢,原本要赔二十五万,他说他没钱,家里还有人要养,宁可多坐几年牢,然后最后只有十五万。”
“当时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个世道心疼别人就得自己遭罪,我们这样的人啊,死了到不可怕,要活下来才可怕。”
“就算我把钱全给了他奶奶,他们在镇里物价比这里高很多,读高中很要钱,寒暑假还要托管费。他们一个月就只能有900块的生活费,很苦。”
陈晓东吸了吸鼻子,轻松地跳过这个话题,“等会我要上工,很快就吃完了,不然没力气做事。”
“没事,我们不怕等。”于群说。
“算了,你们边问我边吃,我吃得很快,嘴巴不好,但不会说错话。”他嚼着饭,口齿不清楚,神情局促,头上的碎发有点乱,结成几块油垢。
“你认识张顺涛吗?”简单行问。
“认识,我介绍他来的。”陈晓东顿了顿,眼神里又恢复了警惕,“他犯事了?”
“没有,他老婆出了一点事,他人不在,就想问一问顺涛去哪里了。”简单行放低语气。
“嗷……他很久没来这里了。”陈晓东吃了一小口鸡丝在嘴里细细的嚼。
“听说他带着女儿找了一个新人?”简单行试着带入话题。
“这倒是不可能的。”陈的饭还剩下三分之二,他用筷子敲敲饭盒,“他有白满病,哪个女的会要他。”
“他告诉你了?”
“他叫我不要说,但都出事了,不说可能会有大事。”陈吃了一大口白饭,有点白沫溢出来。
“警官,他是犯了什么事?”陈晓东镇静地问,“是不是……不小心拿了一点浇路的水泥去磨墙啊?”
“不是。”于群眼球在眼眶里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很快地回。
“那这样会被抓得去坐牢吗?”陈晓东还是警惕,但语速慢下来,挑着鸡丝吃。
依他们的经验,陈晓东和张顺涛只是去施工队偷了一点水泥。
“蹲牢子有可能,但知错就改道是不会,这样做不好,下次你见到他要告诉他这样是坏了纪律的。”简单行挪出椅子,摆摆手,“菜要凉了,对不住。我们走了,谢谢你帮的大忙。”
菜桌上还有一点油垢。鸡丝上方冒出一股热气。
接近傍晚,郭国勇打电话过来,说小刺头的询问结束了。
“白满病是什么意思。”简单行看着窗外问。
“就是一种皮肤病,口腔,足,生殖器官都会有反应,会反复发作。”于群答。
十五万……
凡人求平安,人世多作怪。
施工队的监工在那里挖一车水泥,结果是下面的人想办法补上。
简单行盯着外面的灰线,尝试梳理。
刘海秀有问题,她作为一个和黄英梅没多大交集的租客,是如何发觉黄英梅的异常或是刻意察觉她的动向的。
再者幸世发的出现是领居说辞的一个漏洞,情况可以分两种,一,就是幸是富贵街一带的飙车大户,深夜被机车嗡响骚扰已然成为常态,所以不被纳入异常这个词汇的范畴中。二,幸是这件事的参与者,很有可能牵扯到大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才需要被掩盖存在。
但这种掩盖几乎是无意义的没有确凿证据,一切都停留在一个想法面上。
“简队,给我们带几份饭。”孙国勇发信息。
众人围坐在食堂里面,简单行简单地汇报了结果。
“这就是很常见。”齐樵拧开萝卜干盒,接了一筷子说道,“大部分乡下人读高中,要么住校,要么就只能在外面住那种只有卧室的租房。”
“那个时候我的同学用300块钱去买最时新的cd,而320块钱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我还以为现在不用这么苦了。”
简单行也要了一勺。
大部分人即使不在山顶,也在山腰。往下看,是永远看不见山脚的状况的。
“老孙说说话。”齐樵拿筷子捅了一下孙国勇。
“这个幸世发态度很硬。我们询问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监控拍到他反而是他没有作案的证明,他硬是不说话,也不是嫌疑人,我们只好让老王把他带走了。”
孙国勇把香菜接给撸头皮的彭媛燕,“他讲话很机车。”
彭媛燕默默接下香菜往嘴里塞,“他倒是没有什么案底,就是学生档案里全是不合格,他和自己的女朋友,几个骑机车的朋友投资了一个俱乐部,就是fancyboy,但前景不太好,快要倒闭了。”
“昨天他在马路飙车,压线,差点撞上油罐车,引起重大交通事故。不光是我们,老王本来也想把他抓进拘留所里反省几天。”
“你女朋友和朋友干嘛分开说?”白程儿揶揄道。
“性质不一样,女朋友是爱情,朋友是友情。”孙国勇调侃。
“别作秀,吃完饭开个会汇报一下情况。”简单行道,“这个幸世发有问题,他是什么回事?”
“新北村的车流量很小,所以几乎每天晚上幸世发都会拉拢周边城镇的飙车户在富贵街旁边的国道门头门里地闹。昨天他一个人绕着富国街转,大概12点30分改道然后就压线、起火、跑路。”
“他跑哪了?”白程儿问。
“原路返回。”
“我来说说我和阿玉打听到的。”齐樵边咔咔地嚼着嘴里的萝卜干,一边说,“确实是有“第二个人”,是黄英梅的小侄儿,黄应强刚初三,不学无术,沉迷ACG,本来是要去辍学打工的,结果人根本吃不了三伏天里搬砖的苦,就哭哭啼啼地躲到黄的家里。”
“可能是怕被自己老子抓到,就白天窝在家里打游戏,晚上狗都睡了的时候出去外边野,所以在那圈正常作息的“活人”都见不到他。”
“前几天被到处找人的爹发现了,闹了一通,毕竟家丑不外扬,这件事可以他侄子的离开落幕。”
“吃饭小心点”简单行点点头放下筷子,抹去嘴角的油,“勘察组的情况怎么样?”
彭媛燕道,“老程用那个新紫外线灯扫了一下地板,确实有三种新鲜的脚印,他说第一个是39码的鞋,核对了一下是黄英梅。
“第二个盖过了黄的脚印,43码,压痕很重,应该是个男人。”
“第三个,是41码的,压痕左轻右重,老程推测那个人受过很严重的外伤。而且41码盖过4339,是最后到达的。”齐樵拿着鸡腿,利索地答。
简单行思忖一会,突然说:“估计一下41的体)重身高大概多少。”
“176到180。”于群低一下眼,答。
简单行端着饭盆在办公室门口说,“我要推测作案时间往后的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