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失败的》嘉言Lori

15、第十五章

　　南川在一片虚空之地奔跑着，每隔一段就有一小节阶梯，阶梯的最上方有一束气球，每当她路过，气球都会变成五颜六色的泡泡，然后就破灭了。她一路跑，一路爬阶梯，想至少抓住一束气球，但都是徒劳，它们无一例外地，都变成泡泡，继而消失在空气中。

　　最高处的台阶上是一扇黑色的门，她跑累了，在台阶上坐下来，感到沮丧。

　　“邦邦邦”，门从另一边被敲响了。

　　她背对着，并不打算去开门。又响了两声，停了一会儿，然后是门打开的声音。

　　南川忽然睁开眼，原来刚刚那是梦。

　　但这客房的门确实被打开了，外面客厅的光透了进来。门边站着一个人，黑黑的，看不清。

　　不过从身形看，应该是李暮。

　　她努力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李暮往里面走了两步，站到床边。

　　南川还在努力恢复清明，摇了摇头：“没有，我自己醒的。”

　　“我开灯了？”

　　“不用，”南川伸出手，“扶我一下。”

　　李暮依言扶她起来，两人借光朝着客厅走去。

　　那边跳舞的年轻人们也已经重新聚在客厅里了，吴翀正在一个个地看手相。

　　南川出去的时候，正好轮到路希溪了。她把那双上了百万保险的手摊在桌上，供吴翀研究。

　　“嗯……你平时弹琴用哪只手？”

　　“你这什么蠢问题，弹琴当然两只手都要用啊！”

　　“哦哦，那你得两只手一起看。”

　　“看什么？纹路吗？”

　　“对啊，你这可复杂了，不同手掌纹路不能单独看，得对照着看，观测它们之间的量子纠缠，听起来就厉害，对不对？人和人之间也是有量子纠缠的，我不骗你。”

　　“厉害个鬼，我看你尽胡扯。”

　　“我胡扯？跟你讲，我不要太准。不信，你问问李暮，刚刚我说得准不准！她是不是感情受挫，被人劈腿！我看掌纹就全看出来了。”

　　李暮的脸唰地红了。刚刚看手相的时候，她为了鼓励吴翀也为了烘托气氛，半真半假地应着，并没有去较真他的用词。她只是分了一次手而已，算“感情受挫”吗？唐喜雨是抛下自己拥抱了新欢，但算“劈腿”吗？她没有给自己的感情贴过这些标签。

　　“哦？”但此刻南川歪头看李暮，是揶揄的表情（其实心里有些紧张）。

　　李暮也紧张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但看到吴翀急于要自己“作证”的表情，赶紧笑着说：“对，吴大师特别准，从掌纹就完全掌握了我的感情动向，而且‘感情受挫’已经算是口下留情了，刚刚直接三个字点评：惨惨惨！”

　　李暮想，这样应该多少可以给自己解围了吧。

　　偏偏南川和路希溪不打算放过她。

　　路希溪：“刚刚我不在，我倒要听听你有多惨。”

　　南川：“就是，讲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其他人哪怕之前多少听了几耳朵，现在也加入了起哄的队伍。

　　李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那点感情经历，虽然自己伤了很久，但要真的讲起来，不过是普罗大众里最普通的故事。

　　她犹豫着：“真的要讲吗？很无聊的。”

　　“讲嘛，我们都想听。”路希溪环顾四周，“想听的举手！”

　　她率先举起了手，其他的手也陆陆续续举了起来。

　　李暮这下不讲不行了，笑着说：“好吧，那我讲吧。先声明一下，真的很无聊。”

　　“不无聊！所有感情八卦都不会无聊！”还是路希溪。

　　“那我讲了。嗯……就我俩最开始是网友，大学的时候在一个电影交流群里认识的，后来我来这边读研，她来工作，我偶尔会和群里网友们一起组织看电影，就跟她线下见面了。彼此……”

　　“等一下！”吴翀双手在胸前交叉，“ta是男是女？哦……方便说吗？”

　　他做作地把手放到嘴边，好像刚刚是说漏嘴，一副欠打的样子。

　　“嗯……ta是女生。”李暮努力坦然地说，她没敢看南川。

　　“哇！哦！”众人跟着路希溪一阵骚动，有真心的欢呼也有假意的起哄，总之八卦的氛围有了。哪怕是华一，也似乎抛弃了“上司”的身份，在人群里兴致勃勃的。

　　路希溪是反应最大的，她响亮地鼓了两下掌，兴奋地说：“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你是拉拉！我的gaydar果然是死的！”

　　吴翀得意地笑着说：“我看你压根没有gaydar！我就不一样啦，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李老师算是同道中人。”

　　路希溪撇嘴，伸手勾住杜意的手臂，跟杜意对视了一下。

　　“然后呢，然后呢？”

　　“看了几次电影，大家也比较熟了，对对方都挺有好感的，就在一起了。”

　　“不能这么含糊！”路希溪表演跺脚，“你得讲谁跟谁表白的，怎么表白的。”

　　“她跟我表白的，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在圣诞节看完电影之后，夹在礼物里给我的。”

　　“写信啊，有点浪漫哦。”吴翀倒在秦谷怀里，适时点评道。

　　“也没什么浪漫不浪漫的，就是那时候可能年轻吧，大家都比较孤单、苦闷，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李暮讲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讲自己感情经历什么的，还是有些尴尬羞耻的。

　　“然后呢，怎么分的？”南川回头，发现罗斐然竟然也加入了直接八卦环节。

　　“不要直接跳到结尾，中间还没讲呢！”路希溪显然是最入戏的。

　　“中间没什么好讲的，就是在一起之后没多久，我也毕业了，开始工作，在《每日MAX》，”李暮看向吴翀，“你知道的。”

　　南川看吴翀点头，就好像他俩有什么共同的连接而更加紧密了，心里竟然微微泛起醋意，问：“每日啥？”

　　“每日MAX，我以前的公司。”李暮认真解释，然后接着讲，“我工作之后，需要自己租房，就很自然地和她住到了一起。挺平淡的，就是普通人谈恋爱的样子。”

　　“那好吧，那你直接讲结尾吧。”

　　“她在一家做视频节目的公司，经常参与一些纪录片之类的项目。前两年，她做了一组民间手艺人的视频，其中一个是在大山里做笛子的师傅。她对那种生活状态很着迷，加上工作压力很大，中间那个师傅邀请他们几个同事去玩，她又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没多久，她就跟我说她厌倦了京城的生活，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想去山里待着。”

　　“啊？什么意思？她和那个师傅在一起了？”路希溪嘴都张大了，急切地问。

　　“嗯。”李暮点点头，“她说她被那个人和那种生活迷住了。”

　　“等等，我没理解错的话，那是个男师傅吧？”这一次发问的竟然是杜意。

　　“对。”

　　“多大年纪的师傅？做笛子的……听着也不年轻了。”

　　“五十上下吧，具体我也不知道……”

　　“哇哦，精彩。”吴翀很贱地鼓起了掌，“这比干巴巴一个‘劈腿’精彩多了吧！一个20多岁的拉拉，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爱上了一个50岁的老头，这哪是八卦，简直是狗血啊！”

　　除了他，大家几乎都一脸同情地看着李暮。李暮没敢看南川，但一直能感觉到她的眼睛在看着自己的右边脑勺。

　　罗斐然问：“那你现在走出来了吧？”

　　“嗯。”李暮点头，“就走出来了才有勇气讲啊。”

　　“那她现在呢？还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不知道……分手之后我就把她各种联系方式都删了。”

　　“删得好！这种渣女……”

　　李暮不等吴翀说完，赶紧打断：“我也不觉得她渣，或者不愿意贴‘渣女’这样的标签，毕竟被渣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甚至某种程度上，我能理解她的选择，只能说每个人解决自己困境的方式不一样吧。”

　　“嗯，我同意。”杜意分析说，“每个人的行为模式背后其实是ta应对外部世界的心理机制，仅仅做道德层面的谴责没有多大意义。”

　　“弟弟你也太认真了。我们是八卦局诶，八卦局不就是应该痛骂渣男渣女然后抱头痛哭吗！你们直男直女不这样吗？拉拉不这样吗？我们gay就得这么drama啊，根本不想理性分析好不好？！”吴翀“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分贝。

　　“好啦好啦，我们都知道你们gay的drama最多。”罗斐然怕杜意和李暮尴尬，赶紧举起酒杯，“来来来，听完这么精彩的故事怎么都得喝一杯，顺便祝大家新的一年都遇到良人！感情顺利！”

　　大家也都赶紧举杯，南川自知酒量已近极限，以茶代的酒。

　　干完杯，哄闹了一阵，路希溪又缠着吴翀给自己看手相，李暮想着自己这茬终于过去了，长舒一口气。南川也暗暗舒了一口气——以路希溪的风格，万一让她谈自己的感情经历，那真是很尴尬。

　　她们又重新放松下来，在沙发上窝在一起，听华一、罗斐然闲聊。南川似乎并不避讳在这些人面前展示她对李暮的亲近，而且经过这一晚，大家好像也见怪不怪了。至于明天是什么样呢？好像并不重要。谁也不知道明天的形状，哪怕是陌生人又如何呢，至少此刻，她们彼此亲近，彼此依靠，彼此信赖。

　　“你真的走出来了？”

　　南川想到李暮刚刚讲的“情史”，出于关心或者好奇，又问了一句。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李暮一个人听到。

　　“嗯。”李暮轻轻点头，手下意识就去握住了南川的，“你不是说过吗？不能沉溺于缅怀。更何况，我本来也没什么可缅怀的。”

　　南川听到那句话从李暮口里说出来，虽然是极低的声音，心里还是有痛感漾开，好像心脏上长期停着一把锯子，而此刻被人拉动了一下。

　　她攥紧了李暮的手，很久才松开。又调整了下在沙发上姿势，直接枕着李暮的腿，躺了下来。

　　不远处的罗斐然和华一又交换了下眼神，意味不明。

　　本来，罗斐然暗示华一把李暮带过来，只是想逗南川开心一点。以她对南川的了解，猜测她对这个记者小朋友有些好感。却也没料到这俩人这么快就黏在一起了，而且这种黏，怎么说呢，既有一次性的不管不顾，又好像有朝着永久性发展的趋势和可能。

　　罗斐然一入行带的就是南川这样的成熟艺人，从来没有当过控制型的经纪人，所以她是不阻碍南川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知道南川怎么想，并帮她制订合理的应对公众的策略，尽量在私生活和工作、公共形象上做出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