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失败的》嘉言Lori

11、第十一章

　　大年初一的马路上，车少人也少。除夕夜全城放烟花，到现在空气质量都还处于严重污染的级别。

　　杜南川和李暮坐在不同的车里，却是向同一个目的地驶去。

　　这边，南川坐在堂弟杜意旁边的副驾驶上，昏昏欲睡。昨晚一直到两三点才入眠，白天又早早醒了，一天都在陪老人、陪孩子，这会儿瞌睡虫飞快地就控制了她。

　　她平时很少主动参加社交活动，除了不得不出席的，一般的私人活动都是能推就推。而且她在聚会上总是很无聊，既没有才艺可以展示，也不能活跃气氛，甚至酒量也不算好，喝多了就容易昏睡；更重要的是，她也很难真的融入聚会的氛围，既无法狂欢，也无法敞开心扉推心置腹，最常做的事就是端着饮料或者红酒偷偷打哈欠。

　　可是，最近，她也确实想找个地方放空自己，这才答应了罗斐然的邀请。

　　而李暮坐在主编华一的车上，正屏息凝神。

　　原本大年初一她应该和任淑芬一起去逛逛庙会，在外面找个饭馆吃顿好的。没想到下午出去了才一个多小时，任淑芬主动要求回家，说空气太差了，脑仁疼。刚进家门，李暮接到了华一的电话——开始她以为是什么骚扰电话，就没接，紧接着微信震了起来，华一给她打了语音。

　　大年初一主编当然不会特地给一个小记者打拜年电话，虽然华一一上来确实先拜了年，扯了些有的没的。但她也马上就切入了正题，问李暮能不能陪她一起去罗斐然家的聚会。

　　收到这个邀请，李暮其实非常惊讶。以她在《S》的地位和日常交际，华一怎么也邀不到她的头上来。按职级的话，有两个副主编和一众高级编辑；按私交，主笔卢絮、运营总监都是更亲近的人。

　　可是华一忽然邀她同去，她也不好直接拒绝。一是主编上来就已经摸清楚了，她，李暮，春节留守京城，初一这天晚上也没什么安排，这时候再编借口似乎已经晚了；二来她也觉得家里非常压抑，想出门透透气，给自己也给任淑芬一些个人空间，虽然社恐，但只要人多，她就能找到自己舒服的方式；三来，那是罗斐然家诶，说不定……

　　是啊，说不定呢。

　　所以她犹豫了几秒，就答应了。两个小时后，华一开车来接上了她。

　　至于华一为什么要邀请李暮同去？

　　华一也说不明白。

　　罗斐然跟她怎么说的来着？

　　具体想不起来了。

　　反正一个字没有提李暮，却又让她明确地想到了她。之前杜南川团队就要求年终活动的采访者换成李暮，现在有这种暗示也算是顺理成章。

　　活到四十多岁，至少华一明白了一件事：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好感是不讲道理的。就像她信任卢絮、席戈宽并偏向他们一样。

　　李暮坐在主编的车里，感觉该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干脆就沉默着。华一呢，以领导身份说了些场面话，什么之前的几次对接，艺人团队对李慕印象深刻、评价很高，所以自己才会带她来参加私人聚会；但马上又说，你别看是私人聚会，其实都是人脉和资源，“你以后说不定也用得上”。

　　李暮嗯嗯啊啊几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脉”、“资源”什么的，在她脑中像黑色的石头一样形状不可捉摸、难以描述，无法有更多连接与展开。进入这一行之后，她常想自己是不是也并不适合这份工作，虽然每天跟人打交道，但好像跟谁都是疏离的，也不能像其他同事那样长袖善舞，成为业内翘楚、意见领袖，跟“人脉”和“资源”们打成一片、商业互吹。就连此刻，她其实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场景——她对这种party缺乏想象力。

　　夜幕中，华一驾车驶进了罗斐然住的高档小区。

　　罗斐然家是一套两三百平米的大平层，有电梯直达。李暮没有来过这样的房子，但光看地段就知道价格不菲，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豪宅。

　　出电梯就是门厅，罗斐然站在那里迎接她们，或者说，并不是专门迎接她们，因为打完招呼后她说：“你们没遇到南川吗？她说停好车了呀。”

　　李暮听到那个名字，心里轻轻雀跃了一下。

　　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从接到华一的电话开始，她就觉得今天能见到南川。现在不过是确认了而已。

　　华一听罗斐然这么说，也就没有再往里走，站在门厅那边一起等着。李暮自然也没迈脚，识趣地隐在边上。

　　果然，不一会儿，电梯又上来了，一打开，一个高个子男生先迈步进来，然后才是杜南川。

　　罗斐然特别自然地上去和男生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大笑着说：“稀客啊！太好了！过年好！”转头又对着南川：“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会带他来？！”随后挽住男生的手臂，没放开。

　　南川一眼看到了华一，伸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对着罗斐然说：“怎么，我连带个人来还要先申请吗？”

　　李暮站在衣架后面，看着进来的两个人，听着他们仨的对话，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失望，也没有好奇，而是接近于一种了然：哦，这样。

　　怎样呢？她也不知道。

　　她对娱乐圈没有想象，有限的印象也仅仅限于工作对接和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小八卦，所以此刻看到杜南川带着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进来，她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倒是南川，脱下大衣走到衣架边上，看到李暮的时候整个脸上都是惊讶。

　　也许还有一点点惊喜。

　　因为李暮看到她马上挂上了笑容——不是礼节性的，而是好像从很深的地方荡漾开来的，那种笑意。

　　她笑着对李暮说：“呀，李老师也在啊！”然后挂好大衣，又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说：“新年好啊！”

　　李暮看着她的脸，心里已经长出了一片无边的海洋，而脸上只是拘谨地微笑着，伸手挥了挥。

　　这时候，她很希望自己是个社牛，是那种在任何情境下都自在大方的人。这样她就可以自如地和南川打招呼、聊起来，而不是干巴巴地回一个“杜老师新年好”就结束了。

　　她又猛然想起昨晚点的那个“心”，啊，太尴尬了……谁能想到第二天就见面了呢……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南川还想说什么，罗斐然已经把一群人往里引。

　　杜意经过李暮身边，笑着打了个招呼。高高的帅帅的男生，看着家教很好，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李暮也堆起僵硬的笑，客气地回应。

　　杜南川很自然地挽过杜意的臂弯，两人并肩走在罗斐然侧后方，李暮则跟着华一走在最后面。

　　门厅过去就是客厅，中间有一个推拉门。门一拉开，里面先到的几个客人纷纷过来打招呼。

　　这几个人，李暮都不认识。只有一个长发的女生，似乎有些眼熟。

　　罗斐然给他们做了介绍——这里面除了南川，其他人都还有介绍的必要。

　　“这是路希溪，钢琴家，最近刚拿国际大奖，你那个厉害的奖叫什么来着？”罗斐然拍着脑袋。

　　路希溪笑着甩了下头发，连说“不重要，不重要”，伸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我说怎么眼熟呢！原来是路老师。”华一伸手和路希溪握了握，自我介绍道，“华一，《S》杂志。”

　　路希溪眼睛笑起来像个月牙，“您好，我是你们杂志的读者哦~”

　　旁边一个打扮妖娆的男子伸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握住华一的：“我也是你们读者哦~”

　　罗斐然赶紧接着介绍：“这位是秦谷，秦设计师。大家都叫他秦姑姑，哈哈，南川不少电影节红毯的裙子都是他设计的。”

　　华一的手还跟秦谷的握着，赶紧晃了两下，说：“原来是秦老师，久仰久仰。”

　　秦谷旁边还有个帅气、瘦弱的男生，他介绍说，是他的“小朋友”。

　　“小朋友”羞涩地跟众人打过招呼，马上就隐到秦谷身后去了。

　　紧接着，罗斐然指着杜意，问南川：“你介绍还是我介绍？”

　　“这是我弟弟，杜意。”南川大大方方地跟大家介绍，说完看向李暮。

　　李暮跟她目光对上，愣了一秒，随即马上掩饰性地转移走了。

　　但马上心里多了些开心。

　　哦，原来如此。

　　弟弟。

　　杜意。

　　姓杜。

　　“hi，大家好，我来给我姐当司机的。”杜意声音憨憨的，让人忍俊不禁。

　　秦谷见状三两步走到杜意身边，伸手飞快地摸了一下杜意的胸部，笑着说：“弟弟身材练得真好啊~”

　　身后他的“小朋友”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脸上虽然还在笑，但似乎已经挂上了悲哀的神情。

　　南川见状赶紧装作嫌弃地拍了下秦谷的手臂，说：“杜意可是纯良小朋友，还在念大学呢，你注意点儿。”

　　“行行行，我知道。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他又回到“小朋友”身边，搂过那瘦弱的身子，“我现在可是专情得很。”

　　“得了吧！”罗斐然不理他，坚持把人介绍完——指着李暮，说：“这位是《S》杂志的王牌记者李暮李老师。”

　　李暮一听“王牌记者”几个字，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是受宠若惊，而是纯粹的，尴尬。

　　她看了眼华一，不知道此刻主编听到这几个字会怎么想。

　　没想到华一马上笑着接话：“是呀，小李现在可是我们公司的王牌，上次写杜老师那篇，都夸呢！”

　　众人马上恭维了几句，都说自己看过那篇文章，如何如何，表面上是夸李暮，其实都在夸南川。

　　李暮没有说什么，只是保持着一些微笑。

　　按南川这么多年历练出来的社交技能，此刻也应该说点什么，自谦一下并夸夸李暮，但她也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对视了半秒钟，各自移开了。

　　李暮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似乎忽然明白了南川的想法——她将那次采访及最后的报道视作属于个人的东西，或者说，属于她和李暮的，是带有一定的私密性的。虽然这篇文章是发表后是公共产品，供外界了解她，或者说窥视她，但她依然将之视为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可在这样的场合被别人当着面拿出来的讨论。当然，人们的讨论也是浮于表面的，她真正在乎的东西并不会被触及到，而全场的人里，只有她和李暮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