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群芳馆 ...
-
城市依旧繁华。熙熙攘攘，莺莺燕燕，来来往往，汲汲营营。
然而当街杀人夺物，贩卖妻女，或生食禽鸟，人兽杂交，种种灭绝人性、颠倒黑白、乃至荒诞的见闻，也如平常事物一般，混迹于热闹市集，光天化日之下。
妖孽尽出，人间再无清静。人心蒙垢，何论是非。
白剑华走在人群中，只见身边人眼中无半分神采，脸色更是非蜡黄便死灰，眼见得种种颠覆伦理纲常的荒诞剧，却不以为意，皆是一派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样子，看得甚是兴高采烈，便心知此地中妖毒已深。他默默将视线移到脚尖前的一小块地低头走路，不忍心再看一眼颠倒混乱的世界。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天道不再，人间何以为继……”他喃喃自语道。
“白道长，您在跟我说话么？”身后突然探出一个好奇的脑袋。
白剑华吓了一跳：“——你怎么跑出来了？”
青玉掩嘴一笑：“白道长只顾着低头看路，全不知道刚才多少小贼在觊觎你的包袱。若不是青玉还留着几分心，早就被人带着跑了。”
剑华一怔，突然反应过来：“——啊！是我疏忽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白剑华突然停下脚步，一脸别扭地说：“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你还是变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这样跟在我身后，太招人注目了。”
青玉又是掩嘴一笑，道：“分明是白道长一身道士打扮，一脸悲天悯人，还背着这么一把拉风的大剑，这才招人注目了。”
白剑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自订下契约以后，青玉便不自觉与他亲密许多，言辞也逐渐犀利，时不时就像这样，噎得剑华哑口无言。
于是又默默行了一小段路，剑华终于受不了身边各式目光，停下脚步回头道：“我们还是——”
那个青衣黑发的佳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布衣束发，乌黑的双眸含笑望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人。
“青……青……青……”白剑华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年，就是叫不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公子，叫小青可是有什么吩咐么？”少年笑盈盈地答道。
剑华再朝自己身上一看，原来不知何时，朴素的道袍竟被换成了一身公子爷儿的贵气派头。
“你——你——”他哭笑不得,气得连连摇头：“光天化日，你怎么敢如此放肆——不要胡闹，快点变回来！”
“公子放心，小青做得很小心，没被人看见。”虽然换了男子装束，青玉依旧是习惯性地以袖掩口，只露出一双满带笑意的眼睛。
“我受不了这些东西，你快把我原来的衣服给我！”剑华恼羞成怒，拉下脸训道。
青玉眼中的笑意顿时化为满腔委屈，她一甩袖子绕过剑华，径自向前快步走了。
“我说你——”白剑华待要张口叫住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道士打扮。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果然不该一时心软，居然带着一个女妖上路啊……
“青玉！……青玉！……”
正午时分，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青玉在人群中来去自如宛若无物，剑华在后面追得辛苦，眼看着那个绿色的身影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的强烈妖气，冷不丁让他打了个寒颤。
剑华向那气息的来源看去，只见好一幢雕梁画栋的建筑，好一派富丽堂皇的气派，好一片余音袅袅的丝竹，好一阵慑人心魄的香气。
“好一群逍遥快活的妖怪。”他不禁冷笑一声。
大门上的匾额，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群芳馆。
“道长？”青玉听后面的喊声戛然而止，乖乖自己走回来。
白剑华抬手拦下她：“你在这里，我自己进去便好。”
青玉见他神情肃穆，不敢造次，只向那匾额丢了一眼：“道长确定？”
“什么意思？”——剑华不解。
青玉抿嘴一笑，不再坚持：“白道长多加小心。”
很多面目不清的人影涌上来，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白剑华无暇分神，只一心一意朝那妖气的中心而去。
大厅正中，一女子正站在高台上跳舞，她腰不盈握，四肢更是异常柔软，白皙光洁的身体只象征性的裹了一条薄如蝉翼的轻纱。高台是用桌椅板凳临时搭起，颤巍巍的，一般人看着就胆战心惊，她却能在上面翩翩起舞，如履平地。台下挤着黑压压的人头，却没有一人发出一点声音，沉寂得如在梦境之中。
女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绝世娇媚的容颜，云鬓堆叠，金钗摇曳，美目含情，观之忘忧。于是台下的人都看得痴了，半张着嘴，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调，甚至口角流涎，丑态毕露。
白剑华不动声色地藏在人群后。他一见这女子美得勾魂摄魄，便知道必是妖物无异。看着妖气如此浓厚，想来道行尚浅。收服虽不是难事，只是当着这一众人的面，未免不方便动手。
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他，两人四目相对，白剑华心中杀气涌动，那女子却满不在乎，反而轻佻地丢过来一个媚眼，颇有挑衅之意。
剑华忍下心中怒火，也不再隐藏，光明正大地站到台下，冷笑着看着那女子搔首弄姿。等那妖物一曲舞完，看她还能如此嚣张！
“没想到仙长也有如此雅兴，懂得欣赏小蝶的歌舞。”
冷不丁有人在身后低声说话，剑华回头，却见那人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小蝶的舞姿天下少有，半途出声打扰，岂不可惜？”对方笑道。
只见这人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周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贵气，这样的气派，必不是池中之物。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生就一对桃花媚眼，吊起的眉眼斜插入鬓，眼角周围天生染了一圈红晕。这样一双眼睛，寻常女子只一个眼神，就足以万劫不复了。
端详着这张脸，白剑华却中了晴天霹雳一般。
他想起在离开昆仑的最后一刻，看到那张曾经清圣的面容，被妖气侵蚀染上诡异的玫红色，道者苍白的脸色，还有他眷恋不舍的眼神……
“师傅！”剑华颤声脱口而出。
对方一愣：“什么？”
白剑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见眼前完全陌生的贵公子正一脸茫然。
“抱歉……我……”
方才的一瞬间，是错觉，是梦境？——为何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种感觉会如此相似？
那贵公子温和地笑了：“道长何须道歉？是在下不好，突然出现，打扰道长的雅兴了。”
他言辞清晰，神志清醒，看起来并没有被那女妖迷失了心智。剑华心下狐疑，便行了一礼，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公子见状，微微一笑，也不急不忙还了一礼：“区区俗名，何足道也？”
白剑华见对方笑得暧昧不明，便又问道：“阁下到此地，所为何事？”
那公子一怔，随后哈哈大笑道：“我到这群芳馆，自是为了和道长一样，欣赏冰蝶姑娘绝世无双的歌舞啊！”
白剑华心下一惊，猛地回头，才发现方才还在高台之上歌舞的女子竟不知何时飘然来到自己身旁，呼吸间全是她身上的脂粉香气，近到可以一眼看清那轻纱之下如凝脂一般的肌肤，随后便感到一只冰凉滑腻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耳边传来娇媚的柔声：“来嘛英雄，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白剑华眼见那女子的朱唇慢慢贴近，凡人眼中的绝美容颜此刻变成狰狞可怖的鬼怪，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恐惧过。他一把推开死死扒住自己的妙人儿跑到门外，才发现这个地方居然充满了赤身裸体的女人！——刚才进来的时候，自己为何毫无察觉？！
艰难地扒开人群，避开那些刺耳的嘲讽之声，直到目不斜视地冲到大街上，回头望望那些男人女人们没有追出来，剑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
“白道长，你无恙否？”青玉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上前搀扶。
剑华一个激灵甩开青玉的手，然后又慌不迭地道歉：“啊！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
群芳馆，群芳馆。
没想到这么美的名字，居然是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
白剑华擦一把头上的汗，想想刚才的狼狈，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青玉矜持地忍住笑，好整以暇地问：“白道长，你不知道这群芳馆是什么地方？”
剑华想起里面的酒池肉林风光，不由得脸色一红一白一青。
“这里是……妓院啊。”说出这两个字，青玉两颊一热，偷偷向那牌匾又看了一眼。
“妓院？”
“就是……”
见青玉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脸色也越来越红，剑华心里猜到七八分，心虚地咳嗽一声：“咳……刚才你在外面，没什么事吧？”
青玉的脸红并没有因为这个拙劣的“顾左右而言他”有所缓解：“道长难道忘了青玉是妖，还怕那些凡夫俗子欺负我不成？”
“嗯嗯……咳咳……”剑华尴尬地移开视线，持续努力地咳嗽。
群芳馆内，冰蝶倒在方才那贵公子身上，只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公子一把推开她，正色斥道：“不要笑了——知不知道刚才你做了多危险的事？”
冰蝶被推了一把，将笑容隐去，不慌不忙地拉过薄纱遮了遮，冷笑道：“不就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道士么，炎哥哥，不要告诉我你怕了他？”
那公子见她面带愠色，便捏起她一束散落的鬓发在手里玩弄，柔声安慰道：“我自是不怕，但若是你受了一星半点的伤害，我难免会心痛万分……你可舍得？”
冰蝶虽然早对他的甜言蜜语烂熟于胸，脸上还是忍不住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她眼波流转，轻启朱唇，似嗔似喜吐出两个字：“你啊……”
“——砰！”楼上传来一声重重的撞击声。
冰蝶斜斜地往那声音的方向白了一眼，冷笑一声，作势要推开那人，声音却不减娇媚：“好啦好啦，又有人要说我不知好歹了——你快莫再理我，别得罪了那位好姐姐，又搅和的人不得清静！”
她狠狠甩下最后一句话，扭头就走。
那贵公子讨了个没趣，也不纠缠。他向冰蝶离开的方向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移上楼上的一扇紧闭的窗户，脸色却渐渐复杂……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群芳馆
